懒和吻一样,偷来的才令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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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和吻一样,偷来的才令人回味无穷

我们经常会感到一种毫无来由的、突然袭击的消沉。

人人有过这样的体验:在渐渐亮起来的清晨时分醒来,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重担,哪怕最积极进取的人都不舍得离开被窝。

懒惰的周围时常环绕着巨大的罪恶感。“你必须汗流满面才能糊口,直到你归了土”、“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从圣经中的七宗罪到现代社会的蛀虫,似乎所有令我们正襟危坐的经典都在控诉:懒惰威胁着家庭的兴旺、地区的繁荣和企业的成功,它是使进步瘫痪的不作为和反对势力。

但其实,懒惰也可视为精神的乌托邦,谁没有幻想过一处自在的地方、一个幸福美满、四季如春的退隐地? 19世纪的东方就是这样一处温热的乐土,东方式的慵懒如同一剂诱人的春药,将抚摸的温柔、醉人的香吻和性感的引诱合为一体。

它也是一种无言的抵抗,面对工作和朝九晚五的现代生活,偷懒可视为一种健康的暂停。“除非你百事缠身,否则就难以充分享受偷懒的快乐”,午后小憩比早上赖床更令人愉悦,下班后消遣的舒坦远大于游手好闲。正如杰罗姆所言:

“懒之为乐,一如接吻,只有偷来的,才会甘甜无比”。

因此,懒惰并非全都面目可憎。它也可以轻盈琐碎,是日常生活中的自由、任性和孩子气。这不是一种辩护,而是一种生活的智慧。一会儿吊儿郎当、一会儿打个小盹、一会儿偷个小懒,这与社顽疾或罪大恶极都没有关系。毕竟,一周刚刚开始,我们不仅需要十足的精神,更需要对抗重压的力气。

东方的慵懒与情色

-对抗疯狂现代化的避风港-

你若穿着宽大的裙鼓风而来,

就像一艘美丽的船驶向大海,

张起风帆,徐徐行走,

有一种轻柔、慵懒、舒缓的节奏。

[法]夏尔·波德莱尔,《恶之花》

▲[法]欧仁·德拉克罗瓦

《萨丹纳帕露斯之死》

1827,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西方的梦乡

地理大发现以后,东方式的慵懒让旅行者着迷,他们在激情澎湃的游记中讲述自己在人造天堂里的经历:“土耳其人的生活多么美好!”作家兼摄影家马克西姆·杜康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君士坦丁堡的魅力:

在恒久的天空下他们十分幸福,用芬芳的长烟来吸食精致的烟草,品尝美味的咖啡,遐想着锁住自己心上人的神秘闺房,寻找一处隐蔽沉入梦乡。

东方是伊甸园,是失落的天堂,它混合了好奇和惆怅,诱惑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凡是来过此地的人都想要故地重游,回到君士坦丁堡、尼罗河或阿尔及尔的城堡宫殿再看上一眼,虽然这些地方仍然陌生神秘,却纠缠着他的回忆。

考古学家兼作家马里-夏尔·费尔迪南·亚力克西·德·瓦隆子爵向他的读者描绘了这种神秘的昏沉,形容它是“一种夹杂着梦幻和诗意的陶醉,被称之为至福”。与这种慵懒相比,所谓的平静和休憩仍然是躁动,用让-克劳德·贝尔谢在《东方之旅》中的话来说,至福是“平衡宁静的片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有的感觉都微醺迷蒙”,于是梦境变得清晰。想象的漫游比沉睡和遗忘更甚,成就了慵懒的吸引力。

从波德莱尔到福楼拜,再到于思曼的高度写实主义,诗人从来自遥远神秘的地方汲取素材,创造了全新的感受,在他们眼里,那里的一切都是“奢华、平静和享乐”。波德莱尔认为,三桅帆船的温柔摇晃像极了自然悬浮的状态,是慵懒幸福的最佳写照。

▲[法]古斯塔夫·库尔贝

《睡着的纺纱女》

蒙彼利埃法布尔博物馆

1853年,古斯塔夫·库尔贝画了一幅《睡着的纺纱女》。工业社会崇拜速度和活力,而从神话里走出来的命运女子却沉沉睡去,静止的纺锤从她失去知觉的手里滑脱。画家与波德莱尔私交甚笃,在这点上也同气相求,波德莱尔蔑视工业现代化,在《头发》里为懒惰高唱颂歌:

我要将我那酷爱的脑袋,


埋进着还套着海的黑色大洋,


我微妙的精神,有船摇的抚爱,


等再度找到你,哦丰饶的倦怠!


香气袭人之闲散的无限摇荡!

画家和诗人笔下的东方都带有垂死之梦的痕迹,与工业化的西方形成鲜明对比,而后者无法避免时间的加速流逝及其必然后果,即唯恐因无所作为或拖延懈怠而浪费一分一秒的恐惧。

东方在每个人的心里

东方充当了一面镜子,照出了由19世纪的现代化造就的西方社会。就像隐秘惆怅的发泄途径,慵懒享乐催生了垂死的梦想。忧郁的懒惰逃避现实,转变成一种对现实的否认。于思曼塑造了这种人物的极致,他们逃离社会及其纷扰:在《放弃》(1887)里,马尔勒与妻子路易斯离开了城市,向往多到乡下去,去感受”动物般的宁静“,让感官休憩。在勒孔特·德·李尔《古诗》里的这个人物也是同理:

年轻俊美的牧羊人斜倚着休息;


水面上溅起的明亮反光,


在他光滑的肩上投下浅黄褐的光晕;


他超脱于人世的喧嚣和善忘的世界,


看着大海、树林与山丘,


任凭生命和神圣的时间流走。

懒惰原本是一场信仰与诱惑的对决,现在却成了放缓工业文明仓促步伐的法宝。人们也用它来对付因生命的进程加快而真正生活却在别处所引发的焦虑。懒惰由原来的可憎、反社会、异常,而今成了对被错失的时间的梦想,不是用来祈祷或礼拜,而是用来发现一个失落的世界,东方仍然保留着对这个世界的回忆。

通过那里的道路让人审视自己。在印象派画家、野兽派创始人高更看来,塔希提似乎是一个天堂,西方人可以向野蛮人学习”生活的学问“,在塔希提女人中找到犯下原罪的夏娃。所有举动都试图逃避工作的律令,在施加这一律令的社会中,一切都不停变化,想象力和创造力却没有因此得到释放。

▲[法]保罗·高更

《塔希提女人/在海滩上的女人》

1891,巴黎奥赛博物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东方,无论远近,无论在黑夜还是在黎明……

流浪汉、冒险家或旅行家的形象就这样在19世纪慢慢成形。不仅如此,漫步者、浪荡子、美学家、诗人或艺术家的形象也日渐丰满。这种懒惰前所未有的形象具有残酷享乐和病态漠然的特点,在浪荡子身上就以生活美学的形式体现。

波德莱尔在《浪荡子》一文(1863)中写道”浪荡子的美的特点尤其在于冷漠的态度,来自于绝不动感情的不可动摇的决心;仿佛是一簇可以猜到的潜在火苗,明明可以却不愿发光“时,脑海中浮现的想必是这种华丽和漠然。这个懒惰的全新代名词来自一种对自我的审美,以残酷和享乐、漠然和在意外表、一动不动的身体和无所畏惧的表情为特征。奥斯卡·王尔德或马塞尔·普鲁斯特摆出的姿态就是最好的例证。

▲[英]奥斯卡·王尔德

艺术家和作家笔下的慵懒反映了文明的危机:它将西方和被大革命滋养的现实与凝固在传奇往昔和回忆幽灵里的东方相对立。这一危机充满了矛盾的激情:一边耽于声色、残酷忧郁的慵懒,另一边是积极进取的自由所独有的热情与活力。在这一切的中心是死亡与无聊的幽灵,即忧郁。懒人幽闭在内在的梦中,也可以看做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被平凡世界纠缠的不幸天才。

无所事事并不轻松

-忙里偷闲的懒惰才更轻松-

老实说,这一个月的游手好闲并没有让我享受到偷懒之乐。我所喜欢的是忙里偷闲,假如偷懒成了我唯一可做的事,则不免兴味索然。这真是一种顽固的天性。”

[英]JK·杰罗姆,《偷懒之乐》

▲[意]弗德里科·赞多梅奇

《In Bed》

1878

时间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空挡

新的时间架构将休闲和工作分割开来,导致人们越来越害怕空白,一旦没有了计划空白,就六神无主,发愁如何“打发时间”。

一切都因学校而起。课间休息和上课的交替安排巧妙地规划了休息娱乐,却没有留出怠惰的时间。谴责怠惰的道理原则被三令五申。此外,学校很看重规范闲暇时间的活动。事实上,体育活动反复强调“准时刻苦参加训练和比赛”的素质。课余生活作为必要的教育手段,连同它的约束、节奏和条件一起,成为学生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种闲暇与学习和工作相差无几,相当符合罗伯特·查尔斯的形容:

消遣只会以工作的名义产生“非工作”。

不管怎么样,慵懒的意义发生了变化:除了无所作为之外,还表示混乱、无秩序,以及对掌控自由时间的无能为力。

由于公共假日日渐普及,相应的约束也越来越多,如何花时间就成了一门学问,不能充分利用,就会被视为浪费或无能。无论处在何种社会等级,没有休闲活动(或兴趣爱好)或不好好利用假期的人都不受待见。好整以暇也上了黑名单,浪费时间更不可取,应该充分地、恰到好处地利用它。就好像人们是太害怕无事可做,才把日历和记事本拍得满满当当,理性和计划性稳占上风。

由伊夫·罗贝尔执导、于法国“五月风暴”前夕上映的电影《幸福的亚历山大》的主人公对此大大嘲讽一番,他和他的狗之间的对话令人记忆犹新:

被乱动,你让我疲倦。你和他们一样,不停乱动,一刻不停地跑跳追逐,你们到底怎么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应该悠着点。应该悠悠哉哉地花时间。

▲卓别林《摩登时代》

那些拼命安排活动的度假疯狂人应该好好思考这段话。的确,历史学家阿兰·科尔班说道,时间对我们日常生活施加的压力、时间不够用的焦虑、节省时间的风尚、未雨绸缪的思维方式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空挡,来一场即兴的懒惰。

【参考书目】

《懒惰的历史》

作者: [法]安德烈·劳克

译者:缪伶超出版社: 上海书店出版社

出版年: 2015

责编|  阿俏

知识| 思想凤凰读书文学| 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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