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都市人来说,“公园二十分钟”是驱散班味儿的神器,能帮助大家在紧密的空间中创造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绿洲。
《在秋天》一书通过感知我们那习惯又不习惯的太阳,孩子初次露出乳牙的纯真,咀嚼一口香甜口香糖的简单快乐,父亲在岁月长河中的孤独守望,怀抱新生命时的温暖与希望等瞬间,开展一场公园二十分钟般的陌生化体验。
本文摘选自《在秋天》,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01
我们习惯和从未习惯的太阳
自打我出生以来,每一天太阳都一直在那儿,但我从来没有真正习惯它的存在,或许是因为它与我们所知道的其他事物都不相同。
作为我们生活的世界中罕见的自然现象之一,我们无法接近它,因为那样我们将化为乌有;我们也不能发送任何探测器、卫星或是飞船,因为这些东西也会化为乌有。我们也不能用肉眼看太阳,那样会导致失明或是视力受损,有时这感觉像是一种不合理、几近侮辱的存在:它就这样挂在高空中,地球上的所有人和动物都能看到它,面对这个燃烧着的巨大天体,我们甚至不能注视它一眼!
可现实就是如此。如果我们直视太阳几秒钟,视网膜上就会布满晃动的小黑点,假如我们盯着不放,那黑点就会像吸墨纸上的墨水一样在眼内扩散。换言之,我们的脑袋上悬挂着这么一颗燃烧的球体,不仅带给我们所有的光与热,也是所有生命的起源与基础,但同时它又是绝对无法接近的,并且对其所创造的事物漠不关心。
电影 《太阳照常升起》(2007)
读到《旧约》中一神论的上帝时,很难不联想到太阳。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有一基本特征便是,人们不能直视上帝,必须低下头。上帝在《圣经》中的形象就是火,它代表神圣,也始终代表太阳,因为世间的所有火都是其分身。托马斯·阿奎那写道,上帝是不可动摇的推动者。与他同时代的但丁将神圣描绘成一条光明的河流,在《神曲》结尾描绘了对上帝的一瞥,其形象便是一个永恒发光的圆。人们若没有宗教信仰,就只是任意的生物,境况的奴隶,可但丁这么写,让阳光下的人变成了意义重大的存在,而太阳只是一颗恒星罢了。
尽管对现实的观念有兴有衰,有爆发也有消失,现实本身是不可动摇的,其存在的条件不可改变:先是东方的天空亮了起来,黑暗缓缓从田野上消退,当空气中充满了鸟鸣,阳光洒在云层的背面,云朵由灰色变成粉色再变成明亮的白色;与此同时,寥寥几分钟前还是灰黑色的天空变得蔚蓝,第一缕阳光洒满了花园,白昼来临。
人们往返于繁琐的工作,阴影起初变得越来越短,随后又越来越长,和地球自转的节奏同步。当我们坐在屋外的苹果树下吃晚饭的时候,空气中充斥着孩子的吵闹声、餐具的叮当声,还有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太阳挂在客房的屋顶上,不再是如火的金黄色,而是披着橙色的外衣,不动声色地燃烧着。
02
人的牙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化
当第一颗牙齿出现的时候,小小的石头慢慢地从孩子红色的牙龈中冒出来,起初只是个小尖尖,随后便像小小的白塔一般耸立在口腔中,很难不让人好奇,这东西从何而来?
婴儿所摄取的食物,大部分是牛奶,但也有一些捣碎的香蕉泥和土豆泥,这些食物与牙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恰恰相反,牙齿很硬。但话说回来,某些物质肯定是从部分为液体、部分为软食的食物中被提取了出来,传输到了颚中,然后汇集成了形成牙齿的物质。但这个过程是如何进行的呢?
皮肤和肉体、神经和肌腱的形成和发育可能也是一个同样巨大的谜,但感觉又有所不同。人体组织柔软且充满活力,细胞向彼此、也向外界开放,进行物质交换。光、空气和水从细胞和组织中流过,不管是人和动物,还是树木和植物。
纪录片 《地球脉动 第三季》(2023)
但牙齿是完全闭合的,它们排斥一切,反而更接近山川和石头、砾石和沙子构成的矿物世界。
那么,经过百万年风吹雨打,由熔岩固化而形成的岩石,或者通过无限缓慢的沉积过程所形成的岩石,其中起初柔软的物质经挤压变得钻石般坚硬,还有我的孩子,当我写下这些时,他们正躺在自个儿的房间中,在一片漆黑里呼呼大睡,从他们的上下颌上长出来的这些如搪瓷般的小石头,这三者之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对两个大的来说,长牙掉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但对最小的那位来说,这事仍然伴随着极大的兴奋和关注。掉第一颗牙算是一件大事,第二颗,或许第三颗也是,但之后心态便有些膨胀了,牙齿似乎会自己弹出来。在夜里躺床上睡觉的时候牙齿便开始松动,所以第二天早晨我不得不问枕头上的血迹是哪儿来的,或者下午在客厅啃苹果时掉了牙,这时大家都不把这当回事儿了。“给你,爸爸。”他们其中一位可能会边说边把牙齿递给我,我把它握在手中,带到了厨房。我要这玩意儿干吗呢?
我站在长凳前,窗外,秋日的天空洒下昏暗的光线,淡淡地照在我面前的水龙头和水槽上。这颗小牙齿呈亮白色,根部有些暗红的血渍,搁在手部的红白色肌肤上,显得几乎有些不洁。扔掉牙齿感觉不太对,毕竟牙齿是她的一部分。但与此同时,我也没法存起来,留着它干吗呢?难道等老了,拿出一盒沙沙作响的牙齿,去回忆牙齿的主人是谁吗?
牙齿不会像身体的其余部分一样老化,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这颗牙齿永远十岁。我打开水槽下面的橱柜门,将牙齿丢进垃圾桶,它掉落在一张柔软的咖啡过滤纸上,由于上面还残留着黑咖啡渣而褪成灰色。我拿了一个皱巴巴的麦片袋,扔在垃圾的顶部,这样就再也看不到那颗牙齿了。
03
吃口香糖的讲究
口香糖通常有两种样子,一种是小小的长方形枕头状,另一种是扁平的细长条切片。小块枕头状的那种有一层又硬又滑的外壳,像搪瓷一样,被牙齿咬破时会发出清脆的嘎吱声,里面是柔软的夹心,一被牙齿碰到,就会释放出浓郁的味道,这有点像医用安瓿的使用原理。
一旦开始咀嚼,这两种不同物质的性质就会迅速发生改变;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口香糖会变成一团粥状物,随后才会出现我们印象中口香糖的感觉,坚韧、光滑、富有弹性。另一种样子的口香糖是扁平的细长条切片,看起来像新鲜的意大利面,质地与枕头款的口香糖完全不同,因为没有外壳,所以嚼起来更柔软,而且也没有什么夹心。咀嚼后的变化似乎跳过了安瓿阶段,即味道爆发出来的阶段,也跳过了粥状物阶段,直接进入了口香糖的真实状态。
从纯粹的生理角度来看,光咀嚼食物而不吞咽是没有意义的。
抽烟也是如此,但是在吸烟的过程中,烟草会释放刺激性和成瘾性的物质,成年人之所以沉迷于此也就解释得通了。
电影 《还有明天》(2023)
口香糖不会产生这种效果,它也许最接近小孩吸的奶嘴,被激活的吸吮反射首先会欺骗身体,让它相信自己正在摄取食物,然后占据主导地位,让吮吸这个动作获得了内在价值。以此来看,嚼口香糖显然具有婴儿的特质。
我自己就在口香糖上花了很多时间,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上周我开车去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渔村,去拜访一位每年在这里住几个月的德国文化编辑。无论写作还是开车,我总是爱嚼口香糖,不是只嚼一两块枕头状的那种,而是一次嚼一整包。当我把车停在他所住的那栋船长旧屋外面时,我的嘴里有一大团黏糊糊的口香糖。我按了按门铃,随后他走出来给我开门,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嘴巴里有口香糖。他带我参观房子时,我只好把口香糖藏在口腔的角落里,聚精会神,强忍着咀嚼的冲动。
房子非常漂亮,现代主义的装修风格,没有任何瑕疵。我一直在寻找可以扔口香糖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获。转完房子我们找地方坐下,他给我泡了杯咖啡,我谨慎地把口香糖拿出来,藏在手掌里,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薄薄的旧咖啡杯的手柄,其他三根手指则弯起来包住口香糖。
我们谈起文学,他还讲述了目前正在写的两本书。这会儿,口香糖不再只是轻轻地沾在皮肤上,没有了唾液的保护层,便牢牢地粘在了我的手里。我以为他可能会在我要离开时和我握手,只好鼓起了勇气。
“你有什么地方可以扔这个吗?”
最后我还是选择开了口。
“口香糖?”
他问道。
我至今仍然可以回想起他说完话下一秒钟的表情和态度,有些惊讶,有些不悦,甚至还有些鄙视。“口香糖?”他说。一转眼的工夫,口香糖已成为世界上最顺理成章的东西。他撕下一张纸递给我,说:“书桌旁边有一个废纸篓。”似乎除了口香糖这件事,几乎所有其他错误都可以被谅解,因为在那里我是一名作家,也是一名艺术家,也就是说,我可以割掉耳朵,可以满口脏话,可以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可以在他的浴室里注射一针海洛因。
因为如果滥用药物是愚蠢和幼稚的行为,它同时也是伟大的,至少对于艺术家来说如此,毕竟艺术家们的思想从不安于循规蹈矩。只有在我们七八岁时,才会咀嚼过量的口香糖,那时张着嘴咀嚼一小块口香糖很酷,而嘴里塞满口香糖则会令人刮目相看。我记得我以前常常省着吃。当时的一颗口香糖可以放好几个礼拜。味道会在几个小时后消失,但口香糖本身却不会。
但现在情况不同往常了。由于现在所有的食品都不添加糖,口香糖的味道几分钟后就淡去了,嚼起来很松弛,感觉像颗粒,完全失去了丝滑的口感。但有一款口香糖例外:缤纷水果口香糖。无论在沃尔达还是卑尔根,在斯德哥尔摩还是马尔默,只要是我居住和写作过的所有地方,我都很清楚哪些商店出售缤纷水果口香糖。这款口香糖在市面上越来越少,害得我只能囤货。
我的书桌上始终堆满了嚼过的口香糖,灰色外形,呈半球状,上面有许多细小的凹痕,就像萎缩的大脑。我不嚼口香糖就没法写作,直到它们慢慢变成颗粒状,我才会从嘴里吐掉。幸运的是,作为一个爱嚼口香糖的人,我并不孤单,在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里,我根本不值一提。
我每次去城里的时候,就会记起这一点。在大型集会场所外,人行道和广场上总会布满白色的斑点,像夜空中随机分布的星星。黑暗中,在路灯的照耀下,这些斑点在黑色的沥青上泛着微弱的光,看起来就好像那片星空一般。
04
从树上落下的果子,还是树的一部分吗
板栗树的叶子现在已经开始脱落,掉在地面的石路上,星星点点。柳树也失去了叶子,必须修剪一番,它长得太快了。苹果树的树冠也变稀疏了,但树上仍悬挂着苹果,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小红灯笼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之间。我今天吃了树上的一个苹果,很大,红色多于青色,果肉多汁,可能有点太酸了,也许应该再挂一周摘下会更美味。
我穿过柔软的绿色草地,草叶子长得好高了,嘴里有些酸味,正想着不同品种的苹果有些什么口味,以及这些口味的年龄。这些品种是什么时候杂交出来的?十九世纪?还是二十世纪?世界上有些苹果的味道和两千年前一模一样。
若是在自家种植的苹果上遇到有点奇怪又有点陌生的香气,我会感到快乐。我经常想起我的祖母,以前,每到秋天,我们就会在他们的花园里摘苹果,有时候可以摘一整箱,然后在地下室里放几周。没错,地下室里充满了苹果和李子的气味。
电影 《苹果酒屋法则》(1999)
她热衷于一切和植物以及花园有关的东西。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继承了这个兴趣。然而,想起他们时,我感觉自己并没有继承这一爱好,他们对我而言是陌生的。这让我感到很舒服,仿佛我开启了新篇章,开启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崭新生活,那就是我的家庭。
我每天都觉得,重要的是当下,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发生在现在,发生在这几年。从前的生活离我越来越远了。占据我生活的主角,已经不再是我的童年,我也不再对我的学习、我的青春年华感兴趣了。所有这些都已变得遥不可及。我甚至能够想象到,当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当孩子们都长大离家后,一切会是什么模样。
我会回想这些大事所发生的年代,回想我过去的生活。为什么拥有的时候我没有去珍惜呢?我能想象,到了那时,我就已经失去它了。只有流逝于指缝间的过去,只有没有语言没有思想的东西,才是切切实实存在着的。这就是亲密关系的代价,身在其中却不曾察觉。不知道它就在那儿,等到失去了,才会意识到。
橙黄色的树叶落在房子之间的石头上,柔软又光滑。下雨时,石头会变暗,等雨水干了,又会发出光泽。
05
孤独的反义词是归属感
一个人待着挺好的,关上门和其他人分开一会儿感觉也挺好的。但也不是一直如此。
对小孩子来说,一个人待着就是一个错误,或是一种缺陷,常常让人感到痛苦。如果你儿时常常一个人,那是因为没有人想和你在一起,或者是因为身边没有人能陪着你。不论如何,如果没有人在你身边,这肯定是负面的事情。两三个一群是好事,孤孤单单一个人就不见得好了,这就是规则。
不过尽管如此,我从来没想过父亲这么一个孤单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好似一个具有主权的生物,有关他的一切都仿佛本该如此。我从未想过他的独处也可能是个错误或者缺陷,是让他痛苦的存在。
他没有朋友,只有同事。大多数夜晚,他都独自待在地下室里,听音乐,或者集邮。他远离社交和亲密关系,从来不坐公交车,从来不去理发店剪头发,也从来不会像其他父母一样带着一车的孩子去看足球赛。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有在他去世后,我们找到他的日记本,我才看到了他生活中的这一面。
他沉迷于孤独,也对孤独思考了许多。“我总是能够认出形单影只之人,”他在日记中写道,“他们的走路方式和其他人不同,仿佛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喜悦或是热情,不论男女。”除此之外,他在日记里还有一句话:“我正在寻找孤独的反义词。我想要找个除了‘爱’以外的词,‘爱’这个词被用坏了,而且表达也不够充分。温柔,灵魂与心灵上的安宁,还是归属感?”其实“归属感”就是一个好词,它就是孤独的反义词。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这让我不明白。归属感是人的一生中诸多美好的感受之一,或许是最美好的。
电影 《遗忘诗行》(2017)
不过我经常和父亲做相同的事,也喜欢关上门独处。我知道我为何喜欢独处,独处很棒,能有几个小时完全脱离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远离大大小小的是是非非,抛开所有的要求和期待、欲望和意念,稍过片刻后,这一切都会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行动和反思的空间会随之减少。
假如人与人之间的一切互动都能发出声音,那组合起来就会像是一场大合唱,就连眼中最微弱的闪光也会发出十分嘈杂的声音。这一点他应该也是知晓的吧?或许他理解得比我深刻?毕竟他开始喝酒了,酒精可以让合唱的声音安静一些,和其他人在一起时,能够自动屏蔽周围人的声音。
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因为父亲在这本日记的结尾处有一句话,这话是我永远都写不出来的。他写道:“简而言之,我现在如此笨拙地想要表达的是,我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孤独的人。”或者,我突然惊恐地想到,说不定情况恰恰相反?或许他根本听不到自己周围的合唱,也不知晓合唱的存在,因此他便不受束缚,而是永远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其他所有人都被他不知道的某些东西所束缚着?
06
怀抱婴儿是一种乐趣
把婴儿抱在身上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之一,也许是最最大的。
这适用于刚出生的小婴儿,小到成年人的手掌几乎能完全覆盖在小小的身体上。它的目光仿佛游移不定,偶尔才会依附在周遭的事物上,会让人觉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几乎只意味着被各种感觉所包围:婴儿几乎始终依偎着的温暖、柔软的身体,填满肚子的温牛奶,以及每隔几小时就会袭来的美妙的睡意。新生儿的存在,就是将自己和周遭的差异抹平,让一切变得温暖、亲密、柔软。温度骤降会在婴儿和现实世界之间拉开一道鸿沟,突如其来的声响或猝不及防的动作也是如此,会引得婴儿尖叫哭啼。
满足这些简单要求是一种乐趣,因为它们确实简单,只需要一个互动、一个节奏、一首歌即可,也因为它所需要的亲密感能满足一种愿望,几乎就像是一种欲望,去保护、给予和照料的欲望。
对我这么一个成年男子而言,把孩子紧紧抱在身上,是我所知的唯一一种与性无关的生理上的亲近。它之于女性的感受,我并不清楚,但要说有差别,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男人和新生儿紧密地共同生活时,他要表现得非常男人,才能不让自己像一个女人。
拉斐尔 《椅中圣母》(1514)
当孩子慢慢发育,快长到一岁时,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只有将它紧紧抱在身上的乐趣丝毫未减。但抱它的次数没有以往频繁,因为这时候的要求和之前恰恰相反,孩子必须,也将要将自己暴露在自身与世界的鸿沟面前。
它开始在地板上爬,会探索特定的站点:这儿的电线,那儿的鞋架,这儿的吸尘器,等等;它还会在进餐时寻求与家人的眼神接触,大家笑的时候它也跟着笑,大家挥手的时候,它也跟着挥手。它的眼神非常灵活,有时甚至有些精明,但多数时候是快乐的。
围绕在婴儿身边的很多单词都早已被存储识别,但仍然没法说出来,就好像印在杂志上的字。即将开启的学步过程也是如此。先是抓住桌子腿,慢慢爬起来,然后是站立,再过不久,它将满怀害怕、紧张、喜悦与惊奇,迈出第一步。
但它若是靠自己走进这个世界,过了足够长的时间,或许只要十分钟,又或许三十分钟,那么这个孩子又会重回到你的身边,回到成年人的身旁,你会抱起它,把它紧紧搂在怀里。当它将头靠向你的胸膛,做出一种全然信赖你的姿势,那一刹那你的心里会爆发出无比美妙的感觉,令人难以抗拒。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毫无防备面对着的并不是孩童的无助,直击心灵的并非这种无助感,而是它的纯真。因为你知道,这个世界将会给它带来多大的痛苦,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复杂,未来的生活又是何其艰难,你知道未来的它在和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互动时,会发展出一系列的防御机制、回避策略以及自我保护的方法,这就是一个完整的人生所蕴含的内容,有好有坏。所有这一切在婴儿的身上都不存在,它眼中闪耀着的是纯洁无瑕的喜悦,它倚着头的那位成年人,仍旧是它所拥有的最安全的地方。
本文摘编自
《在秋天》
作者: [挪威] 卡尔·奥韦·克瑙斯高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出品方:理想国
译者:沈赟璐
出版年: 20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