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人变得美丽的东西,真的都很辛苦

能让人变得美丽的东西,真的都很辛苦

2020 年初,周国平与郭红夫妇带着儿子前往美国,探望读大学的女儿,却因为疫情滞留在美国长岛。在等待归国的日子里,一家人过上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日子。

最初的焦虑忧惧过后,郭红开始记录生活中那些看似“无意义”的日常与随想,其中不乏生活中最真实的可爱与快乐。回国后,郭红将这段长达八个月的隔离日记整理成书《长岛小记》,下文摘取其中三篇文章,记录当生活跳脱原本的轨迹后,郭红对于自我、家人、人生与世界的思考。

《自在就是不讨好这个世界》

为什么讨厌合影呢?一瞬间努力睁大眼睛,凝固表情,想要呈现最好看的样子,但其实总是奇怪的样子。我们在讨好一个不知道的观众,一个不认识、不在乎你的人,对方只是瞟一眼,然后随口评论一句,你却在这里努力做出讨喜的样子。

我喜欢和亲密的朋友合影,互拍或是自拍。两个人毫无芥蒂地脸碰着脸,一起眼睛含笑地看着镜头里的自己,调整角度和表情。这样拍照,愉悦的人是自己,这是一个游戏,一个互相取悦的瞬间,记录的是当下美好的心境。

说到底,世间除了少数的几个人,谁又会真正在乎你呢?而如果你不自在,你在照片里的样子也是不自在的。

一个不自在的人,身上总有一些不单纯是属于他的东西,一些由杂念而来的东西,凝固成了杂质,附着在眼睛里、生硬的笑容里,甚至不自然却熟练的姿态里。

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自在的人呢?也许是因为他不讨好、不献媚、不自卑也不自大,他因为是自己而满足,他知道自己是谁;也许是因为他干干净净站在那里,简简单单地说着话,你会因为他的自在而感觉松弛,仿佛自己也放下了担子。

我们每个人的心上都背着各种各样的担子,它们从内部挤压你,使你不知不觉负重前行。

那些内在的担子予你更大的不自由。你的腰弯了,腿软了, 脖子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直挺挺地梗着,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对整个世界都再也拿不出以前那样无所畏惧的勇气了。

岁月把负担不知不觉地灌注进你的灵魂里。你是在岁月里老去的,是在失去对抗的勇气里老去的。你变得面目全非,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像个国王一样的气质,你在讨好这个世界。

而世界是什么?是一碗饭?一间屋子?一缕阳光和一阵微风?世界不是你讨好来的。

当你自在如国王时,世界本来就是你的。

我习惯了长岛的风。

没有风的日子真是太乏味了。高高低低的树都静止了,云厚重而沉闷地遮蔽着天空。比这更无趣的是,有时候一片云也没有, 天空蓝到一无所有,就像是无尽的时间,空荡荡地铺展在面前,

等着你填满内容。就好像我根本没有学过的科目要考试了,必须完成一张题目繁多的试卷,我眼里只有无尽的惶恐和迷茫。

仿佛世界在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等着我做些什么,由此窥探我的底细,而我偏偏又那么无知无趣,什么也展示不出来。

这样的日子,我沮丧、灰心,只想吃最辣的食物,喝最浓的咖啡……

我曾经是很讨厌风的。北方的风总是夹着尘沙,干燥锋利地打到脸上,没有一点儿友好的感觉,更何况,它还是皱纹的朋友。想起自己昨天还在严肃认真地跟叩叩谈话,一本正经地为未来担忧,自己也觉得可笑。

一个普普通通的见识有限的人,关于生命的价值、命运的方向,虽然无法把握,但仍然在努力去理解。我知道握在手里的时间如一把终归要漏掉的沙子,只能眼看着它们一粒粒无可挽回地垂落,可它曾经是我的沙子呀,即使落到了无尽的大地上,复归到尘土中,也终究是带着我掌心的温热、我无奈的注视而散落的呀。

在长岛的这段时间,似乎是生命中不期而至的一个静止的点, 我知道它从哪里开始,但是不知道它向哪里延伸。它意味着什么?又将导致什么?一切还会回到从前吗?

没有风的日子里,倘若还下着雨,就总是容易伤感。

动物们一定是午睡的。中午,到处都静悄悄。

檐下的鸟窝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我刚开始还替它们着急,现在已经随它们去了。两只糊里糊涂的傻鸟,天天追逐打闹谈恋爱, 繁殖的季节已经悄悄过去了。不过实话实说,我骂它们糊涂,自己心下是有点惭愧的。

繁殖就那么重要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鸟,少了这两只的后代,还有无数其他鸟的后代。它们不生蛋,我们后院里也就一直有小鸟骚情的鸣叫,活泼的跳跃,不也增添了很多欢乐吗?至于世界的其他部分,更不会有任何损失。日月星辰仍然各司其职, 不会因为它们不肯生蛋而有改变。

它们不过是两只欢乐的小动物,我为什么要期待它们走在一条老路上呢?老路就一定更值得、更可靠吗?

人生应该怎样度过?在这个问题上,我甚至还不如一只鸟有见识。

这么一想,我的脸红了,亏自己还是学过哲学的,冥顽不化到这种地步,唉……

将近一年了,我是努力在练瑜伽的,有时候练一个小时都不会出汗。瑜伽是多么反人类的活动呀,是人类专门发明来与自己作对的。把肢体扭向它本来不喜欢去的方向,还要停留一小段时间。

每做完一个动作,我都觉得十分辛苦,于是便奖励自己趴在垫子上放松,怎么说呢,放松的时间大概是练习时间的十倍吧。

运动中的休息,很奇怪地会带来一种头脑的活跃,不知所以的兴奋。很多想法奔涌而来,混杂一团,未及捕捉,就被新的取代了。我后来自嘲:我不是在练瑜伽,我只是在瑜伽垫上思考人生。

瑜伽、跑步以及力量训练,构成了我运动的主要内容。这些能让人变得健康、美丽的东西,真的都很辛苦,很折磨人。需要在生活的所有方面都很注意才能有一点点效果,稍微一纵容自己, 立刻前功尽弃。以前生活中的许多乐趣也慢慢失去了,反倒增加了很多负罪感,比如多吃了一口米饭。

听说运动带来的多巴胺会让人快乐,但是有没有人计算过我们因为运动而丧失了多少其他乐趣呢?

能够让人变得愉快、充实的东西很多,一本好书,一杯香茶, 一个有趣的朋友,一段投入的爱情,带来的乐趣都无法以金钱计算,可是为什么让外表美起来却这么辛苦?

可能是精神上的愉快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而外表的健康美丽却有着人为的标准吧。它要把你浑圆柔软的身体练习到线条分明, 前凸后翘;要把岁月和经历已经刻在你身上的痕迹,重新塑造成从未被磨砺过的样子。

你不仅仅是在塑形,更是在对抗时间,对抗历史,对抗一切令你不完美的东西。

真的有完美的身体吗?如果人人的身体都像人体模型一样标准,我们对自己的恋人还会有那种初次坦诚相见的惊喜吗?我们竭尽全力,放弃了咖啡里的那勺糖,早餐的那片香喷喷的面包, 妈妈费心蒸出来的包子,难道是为了把大自然赋予的异彩纷呈的身体变成如同工业化的标准产品吗?

同样的六块腹肌,同样的线条,同样的肤色,同样的尺寸……是什么观念把人洗脑至此呢?整齐划一本来是美的敌人呀, 什么时候变成了美的标准?

我努力运动了一年,仍然是那个松软的自己。运动于我,是神清气爽,是好胃口,是兴致勃勃投入工作的精力。我希望永远不要变成塑身运动的痴迷者。我以此保留岁月赐予我的身体的独特性,它是我的王国,我的秘密花园,更是我的坚持,和不肯放弃领地的骄傲。

其实,这些都是我为自己的懒惰寻找的借口。

2020.5.23

《用日常生活打败焦虑》

我们热爱这个世界时,才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泰戈尔

我很不喜欢做家务。很多时候,你不喜欢一样东西,就是因为你天然在那方面有所欠缺。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就坦然了。做个笨女人,并不是一件讨厌的事。

可是,有的时候并不是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做,而真的做起来会发现,你也并非笨到不可救药,说不定还能从中得到乐趣。现在的我就是这种状态。

因为疫情,我们全家一致决定,尽可能不去超市购物。美国的物流并不像中国那么发达。在北京的时候,我早就习惯了在网上订菜,一小时以后菜就送到了家门口。在美国可不行,昨天试了试,基本上要四五天以后送货。想象一下,你本来想吃火锅, 等送来的时候,你已经想吃饺子了,多没意思。

耐用的米面油,当然有囤的,可是牛奶鸡蛋不能长时间存放, 很快就要吃完了。我愁得不行,想去超市。先生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跟生命相比,牛奶算个啥!叩叩说,这次病毒的目标人群就是爸爸这个年龄的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若非要去超市,感觉不是想去购物, 而是想“谋杀亲夫”!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那做点儿啥呢?突然想着要不然就蒸包子吧。

上次去超市买了几包安琪酵母,我在冰箱里找到了。心说,“糟糕,酵母会不会被冻坏了?”在我心目中,酵母是一个个可爱的小胖真菌,它们怕冷怕热,冰箱说不定是它们的天敌。不敢大张旗鼓地做,那就先发一小团面来做试验吧。

我把面和好,把小盆子放在盛有热水的大盆里,过两个小时去看,竟然发酵成功了。太好了。我很兴奋,挽起衣袖,“一顿操作猛如虎”,把家里剩下的一点儿韭菜、鸡蛋做了馅儿,鸡蛋太珍贵了,舍不得用完,留了三个。可这样的话馅儿又不够了,后来我找到一包豆腐丝,切了一些放进去。包成包子以后醒了一会儿面,上锅开蒸。

这可是我第一次在美国蒸包子,心情很急切,不停地看钟, 二十分钟一到赶紧揭锅盖,肥白的包子在我眼里比杨贵妃还迷人。可是,为什么包子皮在面前慢慢、慢慢地“枯萎”下去,一眨眼它就变成了赵飞燕?而且包子皮还是半透明的?

难道是面没有醒好?不过没关系,皮硬点儿也是包子嘛。一家人吃得真香。最后还剩下五个包子没蒸,我把它们放进锅,以为可以吃了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开火。管它呢,爱咋咋地,现在开火也行。

叩叩远远地躲在书桌边偷玩儿游戏,热情地应答着我的每一句唠叨,这说明他心虚。我顾不上管他,但又惦记着他还没吃饱。到了时间我揭开锅,没想到,这次蒸出了真正的“杨贵妃”。包子又胖又白,丰满柔软,心说就是真的杨贵妃来了,我也不换啊。

原来,包子也是时间的朋友,你要耐心。

因着先生是易感人群,我家的禁足令简直就是为我设定的。我可爱的红汽车停在门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像是在招呼我。先生在楼上书房里工作,我看见他拎了一壶茶进屋了, 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楼。我偷偷在地图上搜了一个地方,打算直接就走。

一双儿女热情地问我要去哪儿,然后激烈反对。我假装没听见,甩上门一溜烟地逃跑了。不过,心里有点儿隐约的担忧,估计待会儿回来没有好果子吃。为什么家里每个人都像是我的家长呢?我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堪忧。

路上车真少,视野真开阔。前几天还半开的连翘,现在已经是一片耀眼的金黄。如果不出来,哪能看到这些?

跟着导航的指示到了目的地,没想到我随手选定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完美的沙滩和海。

气温还不够高,人很少。深蓝宽广的大海在眼前静静地向天边铺展开去。沙滩空阔漫长,有海鸥静静地在岸边觅食。沙子柔细,沙滩上满是洁净圆润的石子,在我眼里,这里简直是像天堂一样美好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病毒?连人都没有。

悄悄回到家里,忍不住晒了照片。没想到先生兴趣十足,说要马上再去。可是天都快黑了,只能过两天再说吧。

前天下午,我终于带着父子俩一起去了。因为天气晴好,我平生未见的巨大的停车场里大概停了四分之一的车,叩叩说人太多了。沙滩上大概每隔二百米就有一个人,栈道上偶尔有人在跑步,两个白人小姑娘穿着棉衣光着脚在玩儿水。

叩叩发现了大堆美丽的贝壳,先生弯腰仔细拣选石头。他有一个心爱的玻璃大碗,里面放他拣来的石头,什么颜色的都有, 很美。至于大海,他们觉得人太多了,好像不太想看。这段时间, 我们对人多人少的定义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毕竟是疫情期间,我们不敢长时间在外逗留,赶紧回了家。一打开电视就看到说,纽约的感染人数直线上升,连我们附近的一个小镇都有好几百人感染。真想象不出来在人烟并不稠密的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感染?我突然有点儿害怕。

我满腹狐疑地看着邮筒,看着汽车的门把手,看着家里的大门,看着刚刚在海边踩过沙子的鞋子,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可靠了。赶紧拿起消毒水,挨个儿消杀一遍。

先生更是认真,他把心爱的石头们,全部从玻璃碗里倒出来, 泡进了水里,加了消毒液浸泡。过了一会儿又都倒了出来,用开水烫,然后再放回原处,终于吁了一口气。我觉得这石头现在干净得都可以吃了。

在非常时期,这些看似多余而可笑的行为,多么让人心安啊!

后院的草坪中心,有个地方的地势有点儿低洼。每次下雨, 那里总是会积水,映着天光,就好像草坪中间有面镜子。初春时节,草坪黄绿各半,但是小鸟儿都已经活跃非凡了。

以前不知道,初春时节是求偶期,小鸟儿的鸣叫活泼婉转, 曲调丰富,有的甚至透着一股妩媚。每次站在院子里,我总是听得入神。

不知为什么,有只腹部金黄色的鸟儿爱上了那个水洼。雨后, 水洼丰盈,它就整天待在附近,一天,两天,从来不离开超过一米。又下雨了,它躲到旁边的灌木下面,仍然面朝着它的水洼。

我很替它发愁,难道不需要觅食吗?难道不冷吗?难道不应该去谈恋爱吗?难道它跟别人在这里有约?水洼是时常会干涸的,那时候该怎么办?

风从原野无声地刮过来,微有凉意,但清甜醉人。今天干涸了的水洼边终于不见了它的身影,那么,它是不是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门外的遮阳篷后,突地有一只鸟儿惊飞了。我抱歉地看着它身影消失的地方,没想到一回头赫然发现一个正在建设中的鸟窝, 有一些干草和丝状的东西从遮阳篷的卷轴那里垂了下来,鸟窝的最上边还有几根青草呢。

我尽可能无声地走开,到了房间里还捏着嗓子叮嘱家人, 千万不要再开关遮阳篷。他们也很惊喜,全都蹑手蹑脚地过来看那一小堆草。一想到过段时间,会有几个小家伙整天嗷嗷待哺, 嫩黄的小嘴伸出来没完没了地讨虫子吃,我的心充满喜悦。

这种时刻,关于疫情,关于暂时不能回国的焦虑,似乎都远去了。因为大自然里,与生命有关的许多事情仍然像亘古以来那样静静地发生着,那么希望从来都在

2020.3.27

《 “浪”是每个人的宿命》

如果你有慧根,

那么每棵树都是你的菩提;如果你有慧眼,

那么最平淡的日常都将惊心动魄!

后院那棵高大的红枫,树荫下的地势略高,那里的草坪就比别的地方略干燥些。这两天气温总算是高于二十摄氏度了,一直盼着夏天的啾啾和我真是高兴坏了。她戴上墨镜、帽子在阳光下读书,远看像是一幅画。

我拿了一张瑜伽垫铺在树下,面朝空旷的草地,微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这个世界似乎是隐去了。它的色彩和形状消失了,它的阔大和幽深也消失了。现在的它,换了个形式呈现给你。不知是什么花的幽香浸透在风中,从四面八方围合过来,令人沉醉。这个世界的声音原来是那么丰富,远处的飞机声, 近处的鸟鸣和虫语,此起彼伏,互不相让。沉默的树木和草叶似乎也不甘于做一个安静的配角,开始了它们的低语。

深沉地呼吸,单纯地只是呼吸,时间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刻度, 自由地流逝。一些平时很少想的问题浮现,又消失;一些已经忘记的痛,在心上扎了一下也消失了。文字和词语飘荡着,冲撞着……把思绪从遥远的未知之地拉回来,睁开眼睛,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可我知道,很快又会像往常一样。

但只要有过不一样,那就仍然是有一些不一样了。

大家都在议论一个非常成功的刚刚进入中年的男人出轨的绯闻,包括细节,包括他即将失去什么。如果他不是那么幸运,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位高权重,恐怕没有人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吧?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一定都是想要过得尽可能精彩的。我们都喜欢听到、读到别人精彩的人生故事,但若让你去试试, 恐怕大部分人都会患得患失,是要退缩的。所以,勇气与机会的关系是先有勇气,后有机会。

什么样的人生是精彩的呢?每个人的答案肯定都不一样,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我很喜欢看一些突如其来或是峰回路转的故事,并不是因为它们的戏剧性,而是因为它们使命运的故事库更丰富了。

假设自己是造物主,你一定也不喜欢自己的所有作品都那么呆板沉闷,如果其中突然出来几个浪子,把局面搅得一团糟,你可能会一时心烦,但也会发现重建新秩序的机会和动力。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的世界上,独特就是最高的奖励。

我也很欣赏那些突然“浪”的人,以及令人大跌眼镜的五花八门的“浪”事。

“浪”是对自己能够触达的这个世界的边界的试探和认识,是对自己能够接受的边界的试探和认识。

“浪”就是改变,是不甘于原来的轨道,想要在新的道路上走走唱唱。“浪”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每个人都是要“浪”的,只不过是形式不同和迟早的问题。年轻时循规蹈矩的人,长大以后一定会补上这一课。有的人高调, 处处留情;有的人闷骚,悄悄发微信,但实质上是一样的。

一个人开始“浪”了,我就知道,他想要突破一些什么,对于人生,他想要的更多一些。 但如果一个人一直“浪”不停,我就知道,他再也突破不了,他被“浪”限制住了。他不但回不到原来的地名,也走不到更好的别处。真可惜。

古龙笔下的浪子们,醇酒美人,笑傲江湖。他们的“浪”是马不停蹄的寻找,是找不到家园的焦灼。他们的生活表面上是男人们的梦想,是每个男人对于英雄梦想的“意淫”,但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个被放逐的噩梦。

江湖就是名利场,就是每个人的人生舞台,如果找不到自己的归宿,那么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是一场短暂而忙碌的放逐。可能更惨,连醇酒美人都没有。

一个只能在不断的新鲜刺激中找寻存在感的人,就像一个嗜辣如命的人,没有最辣,只有更辣,最后必将交代在辣中。还有什么比这更微不足道吗?

多么单调而平静的日子,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就像童话一样,充满了一种理想的虚构般的色彩。

如果我们无法读出生活在所有的平淡中隐藏着的秘密含义, 那就要安于这种生活。生活的表面下,也许本没有什么,你看到的就是它事实上有的。

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毫无波澜的平淡下面,有时候会突然显露出一种意味深长。

关于这个世界的那些大的、与日常无关的抽象的问题,蛰伏着,沉默着,等待你的醒来。

你一定要安心地等待。附一首北岛的诗:

醒来

我听见每一个早晨的醒来阳光,击穿玻璃

喜欢行走在黑夜里的人,身上还残留着昨夜里被灯光烧毁的气息

我喜欢提起你,在每一个出生又死亡的梦中

我梦见的词语是水你是水中一具

漂浮的尸体

在我床边漂浮的尸体我喜欢你

我喜欢给你打扮

面对墙上,呼啸的镜子我喜欢给你睡眠

在酒桶中,喝醉的梦里

我听见每一个早晨的醒来阳光击穿玻璃

也击穿我

我听见每一个经过我的人

骨骼里发出痛苦的回声好像有人

从早晨里醒来

十八 迷人的青春期

2020.5.4

本文节选自

《长岛小记》

作者: 郭红

出版社: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新经典·琥珀

出版年: 2021-11

编辑 | 仿生斯派克

主编 | 魏冰心

配图 | 《长岛小记》书中插图

亲爱的凤凰网用户:

您当前使用的浏览器版本过低,导致网站不能正常访问,建议升级浏览器

第三方浏览器推荐:

谷歌(Chrome)浏览器 下载

360安全浏览器 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