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整体堕落,就是从沉迷智能手机开始的”

“人类的整体堕落,就是从沉迷智能手机开始的”

诗人西川曾这样评价陈思安的作品:“她的小说是些狂想的寓言,邪门的富有冲击力的行笔与我们身边平庸的写作拉开了距离。”

然而,这些天马行空的“成人童话”却并不遥远,而是对都市生活或者群体细致观察思考后的再现。不管是房产中介、天桥上的卖场老人或都市女白领……这些城市中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都有着其隐秘的一面。

下文从陈思安最新文集《体内火焰》中选取了四个故事,我们可以用阅读的方式“偷窥”他者的生活。

《收房》

他并不算喜欢自己的工作。世界上除了离婚律师以外,最容易吸收伴侣关系负能量的职业,大概就是房地产中介了吧。尤其是租房中介。尤其是在大城市。尤其是负责合租。他和这行业里每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小伙子一样,日复一日用发胶把头发抹得铮亮,套着廉价的工装白衬衫黑西服,踩着小电驴飞驰在负责区域的一个个楼盘里,反复听着那些年轻的或已不再年轻的伴侣客户们讨价还价斥责埋怨相互争吵。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偶尔也会后悔自己怎么就干上了这个,搞到现在不管是对亲密关系还是对房子都产生了抗体,具有了强大的免疫功能。

虽说谈不上喜欢吧,但也不至于讨厌。在出租房子这一整套流程中,他还是有一个算是喜欢的项目。那就是收房。这个小喜好是他不敢跟其他同事分享的,因为其他同事最讨厌的事儿就是收房。

不讲卫生的年轻租客跟这个城市里的外卖垃圾同步快速增长,中介们每次去收房的时候,打开房门前都要先做上半小时的心理建设。没人知道那些看起来普通的房门背后是一片怎样狼藉的战场。

他所经历过最狼狈的纪录是,一户曾住过三个单身男孩的房子在收房打开门时,地上堆积着两百多个还遗留着剩汤水的外卖袋子,四百多个空啤酒瓶啤酒盖啤酒罐,堆成一米多高灰白小雪山似的脏手纸,污黑到辨不出原本颜色的黏腻、糊在一起的破袜子烂球鞋,以及仿如原子弹爆炸现场般碎裂满地的各类电子元件。其他同事捂着口鼻开窗通风,想赶紧散尽屋子里窖藏了陈年老尸似的恶心气味,他却被屋子里那副好似当代装置艺术布展现场的景象给吸引住了。能折腾成这样,不仅得有点忍耐力和韧性,简直还需要有点想象力啊。

抛开这样的极端个例不提,每次去收房时,他还是会对那些被前主人们留下的东西感到惊讶。那些曾经紧紧依附于主人生活场景中的物品,孤儿般地被遗弃在主人离开了的出租屋中。换句话说,它们对于主人已经再也不重要了。不重要到,连被主人亲自丢进垃圾桶的必要都没有,就那样被留在人去房空的屋中,任由中介去处理。尽管同样是被扔掉,他觉得被主人亲自扔掉总归要好过于被带有怨气的中介扔掉好。套用那句流行的鸡汤话说,就是被主人亲自扔掉,至少还得到了一个好好的告别嘛。为了给这些已经不被需要的物品一个好好的告别,他经常自告奋勇地承担清理杂物的工作,在将那些物品丢进垃圾桶前鞠一个躬,轻声说一句,之前辛苦了你哟,现在就请安心地去吧。

各种长相奇特的毛绒玩具,破损的衣服鞋袜床品,凌乱的书籍,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用旧的橱子柜子架子椅子,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冰箱贴,键盘鼠标硬盘数据线充电器,廉价的戒指耳环项链挂坠,前爱人们的照片笔记本小相册,坏吉他破笛子断弦二胡掉头小提琴……这些都是他经常鞠躬告别的物品。整理这些不再被需要的物品,与它们短暂地相处,再体面地告别,这个简短但可称温馨的过程柔化了这份工作的坚硬,也柔化了这座城市永远灰突突的色调。这是使他能够坚持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一种途径。

然而总有一些东西,是他没有办法轻飘飘地告个别再丢进垃圾桶的。这个道理是他在打开一扇房门,发现里面蹲着一只喵喵喵叫唤个不停的小花猫时才猛然意识到的。同事们劝他把猫放进小区院子里,做流浪猫也好,被其他人家收养也好,总之不能自己带回家,这个头一开可就麻烦啦。现在的租房客最讲究“断舍离”,不需要的东西转手就要立刻丢掉。人生已经够沉重的啦,怎么还能负重前行呢。他把小花猫捧在怀里啜喏道,要是感到沉重,一开始又何必要背上呢,它也是生命啊。

同事们说得一点没错。这个头一开,他自己租着的房子日渐变成了一家小型动物园。仿佛整个城市的租房客都听说了有这么一个可以接手被遗弃宠物的租房中介员,特地跑来租他的房。两只三花小奶猫,一只白色老公猫,一只手掌大的巴西龟,六只灰壳独角仙,一只棕毛折耳兔,五条红艳艳的小金鱼,三只被染了色的肥仓鼠,相继来到他的房子里。

他相信自己不会在这座城市里一直生活下去。他不喜欢一个让人可以轻易丢弃一切的城市。他也相信自己无论何时离开,一定会带着租住房子里的一切一起离开。他对自己说,在那之前,就暂且由我来负着这城市里一角小小的重而前行吧。

《“永恒”》

已经是第五天了,老人还是没有出现在过街天桥上。她心里开始发了慌。

自打她搬到这个小区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老人。老人每天早早地便坐在过街天桥上的一只军绿色小马扎上,眼睛始终眯缝着,拉着手里那把白色琴弦比老人的胡子还要脏乱纠凝的破二胡。老人就这样一直拉,拉到晚上她下班穿过天桥回家。有时她加班回得晚了,或是跟朋友在外吃过晚饭后再回,常发现老人仍在那儿。老人的上班时间比她还要长。

过街天桥就架在她所住的这座接近三千户的巨型社区和地铁站之间。附近居民出门想要坐地铁总要穿过这座天桥,走出地铁回家也总要穿过这座天桥。在穿过天桥的时候,就总会路过老人,听到他荒腔走板的二胡声和他不时发出的完全辨不清细节的咿呀唱腔,也就总有人向老人脚下的铁罐罐里扔点硬币。

老人虽盲,但很懂得流量的重要性呢,刚搬来时有一天她跟丈夫一同路过老人,她不经意地评价道。你怎么确定他盲了,说不定就是眯起眼睛来装瞎的,丈夫斜着眼睛瞅了瞅。她像被刺到了似的,停下脚在钱袋里掏掏掏,挖出一枚一元钱的硬币,丢进老人的铁罐里。谢谢了。老人夹在没有断裂开的唱腔里哼出含混的一声。

打那开始,她每天路过老人,都会给他一枚一元硬币。

到现在,已经坚持了快五年。最近两年所有人都开始用手机支付了,少有纸币交换。她每隔一段时间会特地去超市买些小物件,破开纸币后要求收银员找零回一堆硬币,就为了完成自己与老人之间的这个仪式。丈夫偶尔笑她,发什么神经,瞎老头说不定每天赚得比她多。她懒得解释,他也不再管,又不是每天买个包包,就一块钱完全承受得起。

她难以向任何人说清自己对这个盲老人的感觉。老人永远都在那里。风雨天,严寒酷暑天,节假日,休息日,他永远在那里。老人像是不会生病,不会疲惫,没有亲人要探访,没有土地要播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要做,唯一的使命就是坐在这架天桥上,拉着没有任何人听得清的二胡曲子。时间久了,在她看来,老人不再是个乞讨者或卖艺的,而是种象征——关于“永恒”的象征。

什么叫作 “永恒”呢?也许有一天丈夫会离开她,女儿会离开她,但是老人还在那里。也许有一天她会失业,会失去没供完房贷的房子,但是老人还在那里。也许有一天外星人攻占地球消灭了95% 的人类,或是僵尸病毒感染了全球一半人口,剩下一半人也被僵尸咬死了,但是老人还在那里。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永恒”的感觉。

然而现在老人竟然已经五天没有出现了。头两天她有些担心,老人会不会生病了,还是终于回老家探亲了。第三四天她开始感到焦虑,第五天那个仍然空着的位置则令她心慌地推测,也许她能想到的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一个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这样的事情我们都经历过。可是一个“永恒”的象征,怎么能消失呢?

她身体里有一块很坚实的部分在悄声酥动着。晚上回到家,她终于忍不住跟丈夫聊起了这件事。丈夫听她长长地讲完,将她揽进怀里搂住,她感到久违的温暖将自己从头到脚围起来。丈夫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也许你该换个代表“永恒”的象征了。她瞬间僵住了,温暖从脚底板一点点流走。

第六天早上,刚刚走出小区大门,她就看到天桥上老人曾每天坐着的地方有一个人影晃动。她几乎是奔跑着冲向了天桥,跑到桥上后细看,才发现并不是老人。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出头、还完全没有露出老态的花白头发男人,坐在军绿色的小马扎上,胡乱拉着一把琴弦脏乱纠凝的破二胡。男人眯缝着眼睛,嗓子比老人的更加粗粝。

该问问这个男人,老人到底去了哪里,他应该知道。万一他不知道呢?万一他只是恰好路过这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一定知道,你看他坐着的马扎和拉着的二胡,分明就是曾经属于老人的。他们会不会属于同一个团伙,每隔一段时间轮轮岗。我这样贸然开口问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会不会被跟踪?会不会被质问是否在监视他们?会不会陷进什么大阴谋里?可老人到底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我怎么着也得弄清楚啊。

她颅腔里嗡嗡噪响着,仿佛天桥上的野风都直接刮进了脑袋里。她缓慢迟疑地走到男人身边,掏出一枚一元硬币丢进男人脚下的铁罐子里,随后沉默地走进地铁站。

《独自吃饭的女人》

周六晚上购物城里就是人多,餐饮这一层的店面里,几乎没有一家还能空闲出一张桌来给他。明明周末加班已经够辛苦了,他有些烦躁地嘟囔着逡巡在一家家餐厅门外,难道这时候还要饿着肚子回家煮方便面吃吗?生活还真是磨砺不尽呢。

第三次路过那家鳗鱼饭餐厅时,刚巧遇到一位客人结账离席,几乎要放弃希望的他立刻冲进店门抢占了这个难得的位置。空闲出来的位置在长条状餐桌的最边缘处,正赶着饭点儿,所有客人都只能被动接受拼桌。他正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孩。

他无法不被这个女孩吸引。不是因为女孩长得甜美,而是她的神情。女孩的目光沉重地下坠,砸在摆满各种调料瓶的桌面上。桌面似乎有个黑洞,她的双眼则是另外一双黑洞。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虚空,整个人的灵魂在两侧的黑洞来回拉扯,力量此消彼长,胜负未决。

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细细咀嚼着鳗鱼饭,嘴巴里却没什么味道,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对面的黑洞身上。现在是周六晚上,也就是说,要么她跟他一样,身处需要周末加班的行业里,要么就是来购物,饿了顺便吃饭。可她身边并没有任何购物袋啊,这是不是说明她口袋空空,逛街只能过过眼瘾?不对啊,这家的鳗鱼饭,最便宜的一客都要一百多,愿意自己一个人来吃,应该不至于太潦倒吧。

看来只有一个合理解释了。绝对是感情问题。他兀自点点头,艰难地咽下喉咙里哽住的饭,捧起汤碗喝了一口鱼汤顺顺气。不是刚被男友抛弃了,就是跟他一样,是个可怜的长期单身狗。大周末的,逛街都没个闺密陪着,可她不像这种类型。也许我应该跟她聊几句,问问她的心事,男人想道。尽管吃着鳗鱼饭就被拼桌的人搭讪实在是唐突,但让一个孤独的女孩子这样悲伤无助地坐着吞咽一客快要凉掉的鳗鱼饭,也不算什么绅士行为吧。众所周知,凉掉的鳗鱼饭只有一种味道,那就是凄凉的味道,裹着泥浆的肉蛆一般翻滚在嘴里又黏又腻又腥又涩的凄凉味道。

该以什么话作为开头呢?这是个问题。他又捧起汤碗来灌了一大口汤,暗自用汤汁在口腔里漱了漱,要是一张嘴就露出挂着鳗鱼皮的大板牙可不是个好开场。女孩仍死死盯着桌面那片虚空,她的眼角和嘴角都在被那方黑洞拖动着下坠,身体仿佛也在逐渐沉坠,看起来要是不赶紧拉一把,就要沉入地心里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必须要干预一下了。他放下汤碗,下定了决心。要以自我介绍开始吗?嘿,我是在旁边写字楼里上班的Jack,你好啊。会不会太直接了,显得轻浮。干脆单刀直入吧,你好,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想不想聊一聊?这是不是有点太戳人痛处了,万一人家真的就是周末加完班了来吃饭的呢?他用力摇了摇头。不要想东想西了,我这不是为了搭讪一个漂亮女生,我纯粹就是为了帮助他人!好了,来吧,勇敢一点,来!

他微微张开嘴,“你好”两个字还没有吐出口,对面的女孩突然伸出了手,伸向了她一直盯视着的桌面那片虚空。他吓得立刻闭紧嘴巴。女孩从桌面捞起了一部大屏手机,手机上正在播放一部美剧。餐厅如此喧闹,他居然一直都没有听到手机发出的声响。女孩捧着手机戳来戳去,更换了一部热播综艺节目,随后将手机放回桌面,继续双眼失神地盯着那片虚空。

看个美剧就看美剧吧,干吗不戴耳机呢?人类的整体堕落就是从沉迷智能手机开始的。浪费了一客做得这么好的鳗鱼饭。果然啊,世界永远没有你所期待的那么神秘。这些念头不分先后主次地涌进他的大脑里。

他低下头,看了看已经彻底凉掉的剩余的半客饭。至少,现在可以安心地品尝凄凉的味道了。

《门镜观察家》

她的公寓位于这一层楼道最顶头的位置,公寓大门正对着一整条走廊。通常顶头的这间房最难出租,因为房型比起其他朝向正南正北的房子相对不规整,还有点风水学上的忌讳。带她来看房的中介竭力掩饰这些缺点,翻着花样推销这套公寓的实惠之处。中介不知道的是,她看上的,恰是这间房特殊的位置。

偌大个城里,简直没有比这间房更适合她这个门镜观察家来住的了。只消站在门后,从门镜望出去,一整条楼道中每家每户的动态一览无余。她之前住过的所有公寓楼没有任何一栋的设计达到了这种水平,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能透过门镜观察到三四户而已。现在住到这间公寓里,她能够轻松观察到十几户。

每日下班后回到家,她先在沙发上发会儿呆,把上班时挥发掉的元气收拢回体内,随后便放着音乐做饭。等饭吃得差不多,酒也饮下一杯了,一天中的最佳观察时段便出现了。她会搬一把高脚椅放在门边,靠着门口的鞋柜上摆好酒杯、手机和书,门外的楼道里响起声音时她便附到门镜上去观察,门外寂静无声时她便喝着酒翻看手机和书。

6号房的老太太看样子是跟媳妇闹别扭了,气哄哄地游荡在楼道里,嘴里絮絮不休地说着听不懂的方言脏话。老太太一会儿走下楼梯像是打算一走了之,没一会儿又从楼梯走回来,像是怕儿子追出来后找不到人。可是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儿子一家没有任何人打算追出来的迹象,老太太只好沮丧地翻出钥匙来自己开门回家。

3号房的大叔又被老婆女儿撵到楼道里抽烟了,大叔在走廊窗户下藏了一只大铁皮罐头,算是他的烟灰缸。大叔每回抽饱了烟便四下张望,确定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以后,就悄悄把裤子链解开一个小口,冲着铁皮罐头撒点尿来灭烟。似乎这泡尿才是大叔最重要的最想干的事儿,抽烟不过是为这泡尿打的预备仗,每每尿完大叔脸上都浮起极尽满足的笑容,把铁皮罐子藏回窗户下面,舒展着四肢回家去。

9号房应该是户群租房,至少有七个人拥有这户的钥匙,另有四个人虽没有钥匙但时常进出。七位住户永远行色匆匆,从不在楼道里作任何停留,他们的门前常年堆满鼓胀饱满汁水四溅的垃圾袋和纸壳箱,像是在宣称除了垃圾他们什么也不想留在这里。物业来催缴各种费用的时候永远敲不开他们的门,外卖来送餐时倒是一秒就有人响应。

8号房的青年男人喜欢在楼道里站着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听男人的口气,电话另一边大概并不总是同一个人,聊天的内容也是时而轻佻放荡时而霸道强势时而低声下气的。很难推测与男人同住的青年女人跟男人具体是什么关系,因为每次女人回家时手挽着的都不是青年男人。可他们合住着的是一户开间公寓。他们俩真是个谜。

2号房住着的一对男性伴侣最爱吵架,每次吵起来的套路都是先在房内一顿乒零乓啷乱砸乱叫,随后其中一人夺门而逃,另外一个则站在门口大叫让对方滚滚得越远越好,前一个则折返回来问为什么要我滚现在我就要让你滚。两人吵到兴头上偶尔会互扇对方耳光,甚至在楼道里展开肉搏,不过这种刺激场景还是少数,大多数时间他们只是吵到自己也觉得没劲了就一起回房间收拾屋子。唯有一次意外,两人正吵在关键处,忽地涌来一阵风把大门砰地撞上了,没带钥匙手机甚至没穿鞋子的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外,反应过来后手牵着手一起去找物业。

13号房是一间神奇的无底洞,户型图显示,这间房只有六十多平方米,却不断被房主阿姨拖进去各种体积庞大的物品。大型多功能跑步机、高达两米的铁质货架、饲养不晓得什么宠物的三米见方的大笼子、组合五角柜、成套皮沙发、装满不知名物体的蛇皮口袋、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三角钢琴、四米长的大船木桌板、一人高的空气净化器。有一天晚上,她甚至透过门镜看到阿姨自己一个人拖着一辆三轮板车死命往屋子里塞。横着塞不进去就立起来塞。她想了一夜也没想通,在家里放一辆三轮板车到底做什么用。

她只是想一想。她不会打开门走过去问13号房的阿姨,为什么要拖一辆三轮板车装进自己家里;她也不会偷偷丢掉3号房大叔的铁皮罐头,躲起来看大叔抓耳挠腮的郁闷样子;不会在2号房的情侣被锁在门外时,把手机借给他们打求救电话;不会去安慰6号房的老太太,让她知趣点早些回家因为不会有人出来找她;更不会去问8号房的青年男人,与他同住的女孩究竟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因为她是一位门镜观察家啊。作为一个合格的门镜观察家,就必须仅仅透过门镜这个小小的、由一片凹透镜和一片凸透镜组成的、微缩的孔洞,去观察这个世界。小学时她便学到过,人在室外时,眼睛无论靠近还是远离门镜都看不清室内的景物;而人在室内时,不管眼睛靠近还是远离门镜都能清楚地看见室外的人和景物。只是透过门镜看到的是景物正立的虚像,比景物略小。多么奇妙啊。这恐怕就是她唯一想去观察世界的方式。

本文节选自

《体内火焰》

作者: 陈思安

出版社: 一頁folio | 当代世界出版社

出版年: 2021-7

编辑 | 海口龙介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电影《风柜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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