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鉴定名画?梵高真迹的颜料层里,有一颗麦糠、些许沙砾

如何鉴定名画?梵高真迹的颜料层里,有一颗麦糠、些许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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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5 年,梵高绘制了他的第一幅完整作品《吃土豆的人》,自此,他认可了自己画家的身份。

1886 年,梵高决定去法国闯荡天下。在那里,他见到了印象派艺术家德加(Degas)、毕沙罗(Pissarro)、高更(Gauguin)和修拉(Seurat),并开始改变自己原来画作中所采用的巴比松画派的灰调子,让色彩变得明亮起来。

1888 年,梵高定居法国南部的阿尔,同年 8 月绘制了著名的《向日葵》系列。后来在弟弟提奥的鼓励下,高更决定找梵高住一阵子。梵高因此租下了黄房子,他和高更两人一起去参观美术馆,到郊外写生,非常快乐。

可惜好景不长,高更和梵高开始争吵起来,结果导致了著名的梵高割耳事件。可以确定的是,梵高割伤了左耳,究竟是一部分还是全部,现在已经无法查证了。梵高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伤口,然后把割下的部分打包给了他和高更都认识的一位当地妓女。这起事件让人们开始认为梵高患有精神疾病。弟弟提奥闻讯急忙坐火车赶来。梵高被警察送到了医院,对伤口重新进行了处理。而高更就此和梵高诀别,虽然他们还保持了通信。

不久,镇上的居民联名要求警方把梵高送到精神病医院。梵高在当地医生家住了两个月,大概觉得自己确实有精神问题,自愿离开了阿尔住进了罗纳河口省的圣雷米精神病医院。

在疯人院被允许野外绘画期间,梵高创作了他最有影响力的作品之一《星夜》,而《麦田里的柏树》则是与《向日葵》相对应的系列, 梵高自认为这是他最满意的夏季风景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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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 11 月,美国一位名叫詹姆斯·格鲁姆德维格(James Gru-ndvig)的作家向媒体披露,他认为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的估价高达 9500 万美元的梵高的《麦田里的柏树》是赝品。

格鲁姆德维格说,这幅作品最值得怀疑的地方,在于作品的绘画水平。

《麦田里的柏树》被认为是梵高最好的风景画之一,但画面的颜色处理却不尽如人意。最大的瑕疵在于画作中心部分的山丘, 这本是前景处麦田和背景天空之间的分界线,但这组山丘的中间有一个非常不和谐的蓝色块。格鲁姆德维格说:“梵高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那个蓝色的斑点是那么异乎寻常。梵高从来没有画过蓝色的斑点。”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还藏有一幅梵高的柏树作品,与之相比,《麦田里的柏树》中的柏树颜色更加深暗,对此格鲁姆德维格认为,两幅作品在色调和笔触上有明显的区别,看上去不像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除此之外,梵高在完成作品后会把画布从画框上拆下,然后卷起来邮寄给他的弟弟提奥。梵高作画的速度和创作量是惊人的,在被关在疯人院的那一年, 他画了 150 多幅油画作品。因此,他寄给弟弟的油画很多颜料都还没有干透,在卷折的过程中会在油画表面留下颜色层断裂的痕迹。格鲁姆德维格认为大都会的《麦田里的柏树》并没有明显的折痕。

最后,《麦田里的柏树》的来源也有很大问题。虽然这幅作品是由梵高的侄子通过商业画廊流通到市场的,但格鲁姆德维格认为这幅作品是埃米尔·舒芬内克(Émile Schuffenecker)伪造的。

舒芬内克早年是一位金融业职员、画家高更的同事,后来两人凑够资金离开了公司,一起在巴黎一家艺术学院里接受绘画训练。梵高的弟弟提奥去世后,其遗孀约·邦赫(Jo Bonger)曾请舒芬内克帮忙修复梵高的一些画作。在此期间,舒芬内克了解到了梵高绘画的全貌,因此能够按照梵高的风格仿制他的作品。

格鲁姆德维格注意到,大都会的《麦田里的柏树》并没有出现在1891 年梵高遗产清单中,因此这幅画的来源存疑,应该是伪作。

梵高画过的《麦田里的柏树》起码有 12 幅,但流传下来的构图相似的有三幅:一幅在伦敦的英国国家美术馆,还有一幅为希腊的一家慈善基金会所有。格鲁姆德维格认为三幅中,除了大都会的那一幅,都是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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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博物馆提供了一份详细的科学鉴定检测报告,并配有高清的图片说明。

首先,报告认为大都会的《麦田里的柏树》是这个系列的第一幅作品,是梵高在室外写生时绘制的,而英国国家美术馆的那幅是凡·高在疯人院里根据写生作品复制的,在基金会的那幅是梵高送给母亲和妹妹的缩小复制版本。

《麦田里的柏树》(写生版),1889 年 6 月下旬

布面油画,73.2cm×93.4cm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麦田里的柏树》(复制版),1889 年 9 月

布面油画,72.1cm×90.9cm

英国国家美术馆

《麦田里的柏树》(缩小复制版),1889 年 9 月

布面油画,51.5cm×65cm

私人机构收藏

写生版《麦田里的柏树》与后面两幅最大的不同是,在画面左边麦田边缘的绿色线条处理上,写生版的那条绿线往下,而复制版则都往左边延伸。梵高美术馆的那幅素描版和写生版一致,说明复制版是对写生版进行了调整,因此在线条处理上趋于理性。

能够证明画作是写生时创作的另一个重要证据是,在颜料层里面检测到了一颗麦糠。这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 1993 年对画作进行表面清洗时发现的。在画作的底部颜色层里面还发现了些许沙砾,也可以证明画作是在野外完成的。

除了作品的尺寸与梵高给弟弟的书信中描述的一致,属于30 号尺幅,更为重要的是,画布的纹理与梵高美术馆藏的几幅梵高在疯人院时期绘制的油画一致,可以精确判断这一批画布是梵高在 1888 年 2 月至 1890 年 7 月之间所使用的。

通过 X 射线检测可以发现,画作的绘画笔触和绘画步骤与素描版接近。梵高的作画顺序大概是从远景到近景,在前后景的衔接处有互相覆盖的情况。在山丘与麦田部分,梵高堆叠了非常厚重的颜色,而天空部分则是最厚的。因为绘画的时间非常短,导致了颜色层的互相混合。画作不同的局部笔触表现手法非常丰富多样,这符合梵高绘画的习惯。画作的涂色方法与大都会的另一幅梵高的柏树非常接近。

《麦田里的柏树》(素描版),1889 年 6 月下旬

素描,47cm×62cm

荷兰梵高美术馆

这幅柏树画作是同一时间段梵高在户外写生时创作的,另一幅相似的柏树画藏于荷兰的克鲁勒–穆勒博物馆(Krӧller-Müller Museum)。

最后,这幅画作实际上也存在卷起打包的痕迹,柏树的上部有损坏和颜色修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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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国家美术馆的鉴定报告非常翔实,从侧面证明了大都会的画作确实是真迹而且是写生版。

国家美术馆的那幅作品底层有素描痕迹,说明这幅画是梵高在室内对写生画作的复制品。因为梵高在写生的时候,不需要打素描稿,直接上色的油画作品就是彩色草稿。而他复制的作品则会根据写生稿的构图再打上素描稿,以防止构图上的不一致。

在笔触上,复制版的油画在中景部分对比写生版有所简化。在室内复制的时候,梵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考虑把画面的笔触变得更有装饰性,也就是说,更具有梵高个人的绘画语言风格。提奥在收到画作后则批评梵高过于注重艺术的形式。梵高回应说他不知不觉地就想像高更那样画出个人的风格。写生对于梵高来说非常重要,因为他不擅长凭空创作,需要以客观世界作为参照物, 然后在写生的基础上做个人风格化的处理。

国家美术馆对自家馆藏的复制版做了清理工作。梵高的厚重笔触导致积灰处理需要非常精细,不然会破坏形成肌理的色块。因此国家美术馆使用了带有百分之一油酸钾的去电离子水,用极为细小的毛笔慢慢局部除垢。

当表面尘垢清除得差不多以后,美术馆分别通过电子显微镜、X 射线和红外线对作品的材料进行了细致的分析。结果发现梵高比较倾向于使用锌白,而不是铅白。梵高知道锌白颜料挥发性效果比铅白差,但在色变方面比铅白更持久。

《麦田里的柏树》(写生版)X 射线扫描

锌白是 19 世纪中期才开始使用的油画颜料。画面中的蓝色有两种——钴蓝和石青,这两种蓝色分别用在了不同区域:钴蓝用在了天空和中景处的山丘上;而石青混合了祖母绿后用在了柏树上,用来压暗柏树的颜色。

《麦田里的柏树》(写生版)山丘部分蓝色局部笔触

梵高还使用了铬黄、祖母绿和铬绿,用来绘制深绿色。

《麦田里的柏树》(写生版)前景右部局部

因为梵高作画的速度很快,因此在不同区域呈现出了不同的色层混杂的现象。同样,复制版油画也有卷折而导致的色层断裂的痕迹。

《麦田里的柏树》(写生版)前景左侧颜色粘连局部

根据国家美术馆的报告,如果大都会的那幅作品在用色习惯上有一致性的话,也可以有力回击格鲁姆德维格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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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杀前的那段创作高峰期,梵高曾写信给提奥,认为柏树就像埃及的方尖碑,非常具有当地的地方特色。在夏天,柏树是整个麦田里最为黑暗的部分。因此,有学者把柏树作为与向日葵相反的两个梵高画作中最重要的图式之一。向日葵象征着光明和生命,而柏树象征着黑暗和死亡。

在法国,柏树是墓地区域内常见的一种植物。梵高在疯人院阶段也确实遭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打击,出现了自杀的情绪。柏树也许就是这一心理活动的写照。

在 1889 年 6 月中旬,梵高写信给弟弟说道:

柏树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应该像绘制花瓶中的向日葵那样来绘制一批,因为柏树在我看来是非常震撼的,还没有人能像我那样看待和绘制它们。

后来,他还在信件中透露了在颜色处理上的问题。他认为画面下端的绿色阴影应该用蓝色来压暗,就是说把绿色画在蓝色上。因为梵高在天空等部分使用了非常厚实的色块,因此他还担心说怕画布不够结实。

大都会的柏树从颜色上来看要比其他版本的暗一些,也许这符合他在创作时候的感觉。而回到疯人院复制的时候,为了加入像《星夜》一样的色块流动感,柏树的粗黑线条更灵动,而整个柏树颜色也淡了一些。

《星夜》,布面油画

73.7cm×92.1cm,1889 年 6 月

美国纽约现代美术馆

在中景山丘的处理上,写生版显得突兀一些,而复制版则能够看出梵高对整体效果所做的调整。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面对质疑所采取的态度是非常开明的,通过与其他公众博物馆的长期研究与合作,把自己掌握的证据都详细地公开在了官网上。这几家博物馆所出具的科学检测报告可信度较高,而机构里的艺术史家所做出的分析也非常中肯。

相比之下,格鲁姆德维格的质疑流于表面,更多地使用了所谓“大师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没有卷折痕迹”和“这幅 9500 万美元的画是假的”这样的语言,看上去非常像是想要引发话题的标题党。

事实上,格鲁姆德维格本是一名基建工程经理,他花了 3 年时间来研究调查梵高的生平和画作,写了一本《分解梵高》(Breaking Van Gogh)。这本书出版于 2016 年 10 月,这明显是为销售专著而炒作造势。而且这本书的副标题直接就是:大都会的 9500 万美元的梵高作品是赝品。当然,作者勇于质疑和执着调查研究的精神是值得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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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赝品丑闻自艺术家被捧为大师以来屡见不鲜,学术界对于梵高作品全集的筛选也充满争议。

梵高于 1890 年去世,享年37 岁,生前不名一文。而到了 20 世纪 20 年代,他的画作价格已经达到非常可观的程度。伪造梵高作品既有巨大的商业利益为推动力,又有许多条件为造假提供便利。

梵高生前就会复制很多自己的作品当作礼物寄送给亲朋好友。因为没有什么收入来源,靠亲朋好友接济,因此他时常馈赠画作来表示谢意。而且梵高的书信被全面出版,很多假造者可以通过这部分详细资料找到漏洞,针对某些作品伪造画作。

1928 年,保罗·卡斯尔在画廊举行了凡·高的回顾展,有一些画作来自另一个画商奥托·瓦克尔(Otto Wacker)。瓦克尔送来的画作宣称来自瑞士,属于某位神秘的苏联藏家,藏家因为躲避迫害而隐姓埋名。

第一位整理梵高全集的艺术史家巴特·法耶尔(Baart de laFaille)在展览前几个月正式出版了第一版梵高艺术作品全集,这批画作也被收录在了全集中。然而,瓦克尔送来的画作在回顾展上展出后,就被认为是赝品,瓦克尔在 1932 年因为这次诈骗行为被判处 19 个月有期徒刑。

法耶尔为全集增添了一个附录,特别声明了瓦克尔的那些都是赝品。在 1939 年的第二版凡·高全集中,法耶尔删除了许多第一版里收录后来被认为是伪作的画作。法耶尔随后又投身到了第三版的撰写和修订工作中,直到 1959 年他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截稿。有关专家在他手稿的基础上又进行了整理和修订,第三版在 1970 年才出版。

1977 年,艺术史家扬·哈尔斯克(Jan Hulsker)出版了他编写的第一版梵高全集,其中收录作品达 2125 件。扬·哈尔斯克也一直在致力于为梵高作品集去伪存真,并且指出公众机构中至少有45 件梵高作品是伪作,这些机构包括大都会、法国奥赛美术馆、法国里尔美术馆、挪威国家美术馆和克鲁勒-穆勒博物馆等。

业界对于这些博物馆藏的梵高作品真伪也争论不休,能够形成共识的一点就是:如果流传能够清楚地追溯到 19 世纪 80 年代以前,那么就可以判断画作的真实性。

本文节选自

《挑战达·芬奇》

作者: 龚之允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年: 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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