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季节病了 | 凤凰诗刊

罗伯特·洛威尔(Robert Lowell)

美国诗人、散文家、翻译家,被誉为“我们时代的诗人历史学家”、“美国最后一位声名卓著的公众诗人”。其诗集《威尔利老爷的城堡》曾获普利策诗歌奖。洛威尔的代表作《生活研究》被认为是美国“自白派”诗歌运动的开创性作品,也正是从这本诗集开始,他集中于写“自白诗”,内容主要探索过去与现在、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也大量涉及到20世纪60年代的重大社会政治事件。


阅读自己

像千万人一样,我只是骄傲,且不仅如此,

擦亮使我血液沸腾的火柴;

我记住了使河流着火的把戏——

不知何故,从来没有写过回顾的文字。

我是否可以设想,我消殒时身边是千金藤,

在帕纳索斯山的小坡上获得了属于我的草地……

蜂巢的筑成离不开一只蜜蜂,

圆叠加着圆,小室叠加着小室,

一个陵墓的蜂蜡和蜂蜜——

这个圆顶证明它的建造者尚在人间;

昆虫的尸体在蜂蜜中得以防腐,

祈祷它易于腐烂的作品存留长久

足够偏爱甜食的熊亵渎——

这本打开的书……我打开的棺材。


1930年代

“结婚后,我发现自己长久

陪伴着这个几乎陌生的人,我发现

他既不讨喜或有趣,也不令人钦佩,

虽然他总是一脸和善,不负责任。

我们的独子出生后的那几年,

他的爸爸就出海了;这有好处,我可以晒太阳

在那张充满灵感和美梦的长沙发上。

我们的约会期简单又粗率,他的登岸

愚笨而唐突。我是动物,

健康,容易疲惫;我崇尚奢华,

应该已然是个外向的人;我通常

设法让自己格外安逸……

嗯,”她笑了,“我们两个都乐于光彩夺目。

天才气质应该审慎驾驭。”


艰难的道路

不要厌憎你的父母,否则你的孩子们就会雇用

陌生男人来埋葬你,让你付出代价。

孩子,再年轻四十岁,我们会活着看到

我们亲手写下的你的命运被改写,

你的青春期衔着羽支,

你醒来时的磷光?

星空下,一个人睡着,摆脱了家人,

草丛、尘土和草丛——

夜朝向青春的星辰。

我只从错误中学习;直到最近我才相信

我亲手的实践。在落后的缅因州,

正当时令的冰走向热带,

然后麦芽浆被冻回成冰,然后

那块冰被另一道浪击碎。


更糟的时代

在大学里,我们高谈阔论,尽是陈词滥调,

用柏拉图的开瓶器抨击民主——

我们要求艺术如马克思

或加尔文的基本原理那样有序、黯淡——

这一论调已有先例:

来自托尔和扫罗敞开炉膛的火焰,

牛肉被绘在山洞拱顶和氏族墓穴里,

肉锅、烈酒、挂起的大块橡木和人——

辩证学家的手无法改变其方向的导弹。

孩子们称呼类人猿,父亲;

周日他待在家里,而他们在炭火上行走……

中世纪自下而上的时间推移

比一根火柴浸入水中的叹息更加迅疾——

我们也曾是学生,并且背叛了我们的角色。


长命的人

“如果我们能扭转世界,让它变回

一百年前,甚至五十年前,

一丝不苟的苦役、风帆驱动、手工战争;

上帝可能赋予我们永生的权利

尽管科学的奇迹日益侵蚀……”

“一切曾比当前的样子更宏伟吗?”

“在失败之前无情令人钦佩;

但我们应去思念的只有人类。

那个哥特人,如螃蟹和蚌一般发育迟缓的纪元,

像我们一样哭泣,为他死去的孩子。”我们聊天

如室友一般,彻夜至晨。你说:

“当然,我希望你们两个都比我长命,

但是你和哈丽特可能像尚未

成熟到可以自主的国家。”


两堵墙

(1968年,马丁·路德·金遇害)

某处一堵白墙面对着另一堵白墙,

一堵叫醒另一堵,另一堵先醒了,

每一堵散发着从对方借来的光辉——

两堵墙,醒着,被迫继续交谈,

它们的颜色看着相似,两面白色的晕染,

每一面生活在对方的阴影里。

当我们无从选择,我们的区别是多么美好!

唐·乔瓦尼不能把剑插入石头,

两堵缔约的白石墙——它们对幸福的

追求和他对幸福的追求,同时发生。

在文明这一点上,在世界的这一点,

我们可以想象的唯一满意的

伙伴是死亡——今天早上,喉咙哽咽,

我躺在这里,沉重地呼吸,纽约的灵魂。


轻视

最后两分钟,满月时

行将退位的君主制轻视最先啁啾的麻雀——

没有比醒来时发现另一幅吐露气息的

身体在我床上更令人愉快……

白天的衣服半遮住光影,像我自己的那样,

在我的臂弯里。

去年夏天没什么敢于阻止

身体万千条欢迎的小溪涌流,

轻易地蜿蜒,还带着隐晦的虚构——

切近之中的安全。

此刻,轻视,轻视——小题大做,

没有什么能在我们将要阅读的

可信赖的日报上挣得一点文字或图片,

这无从救赎的世界的一部文集,

超越日积月累的散文天才或这个——

通过麻木来加重忧虑的一天;

每次错过都必是一英里,

如果一个人冒险走在狭窄的双车道高速路上。

在双向车流中左右注视时

问路,无能又无礼。

在轻视的日子里,没有比回头

重温旧时的欢愉更大的快乐。

啊,也许在认识你之前我就爱上了你,

其他人就这样已然迷失,

仍通过向水中哼唱

以赢取海豚,找到立足点。

多少次,我的滑稽举止

和无可忍受、冒犯人的腔调

偏离正道,把我送去监狱……

去撒谎……下跪……站立。


软木

有时候我猜想海豹

必须活得与吉普赛学者一样长久。

即使在动物园围筑的水池里,它们仍满心欢喜,

没有意志的畏葸,

向日葵就不会更微妙地

转向太阳。

在缅因州也是如此,事物永远屈从于风。

两年后,一个人必须习惯

光亮而洁净的上漆软木,

习惯喷射在一面全白墙壁上让它更白的空气,

当它吹过窗帘和屏风

触及盐和常绿植物。

绿杜松子溢出了澄澈如水晶的杜松子酒,

甚至浴缸里的热水

不只是水,

满盈着具有痊愈作用的事物

搓洗出来的泡沫,

那无限之盐。

事物持续着,在这里有时会有几天,

似乎只有孩子适合对付孩子,

在猛烈、乱窜的风中

既无效用,也无灵感。

在船长们的房子上

新鲜的油漆掩藏了更软的木头。

他们的横帆船过去常常让

地球的各个角落变白,

但知道了所有者极少

比所有财物活得更久,并不能带来安慰,

它们在他们的触摸中扭曲又受宠。

蜕落的皮肤永远不会适应别的身体。

但海豹叫唤着经过我窗口

一夏又一夏。

在这个季节

我们的友朋每天都可能去世,将要死去。

当然,老人的生活

比年轻人简单多了。

拥有这所房子的哈丽特·温斯洛,

比起我母亲,之于我的意义更多。

我远在华盛顿想起你,

在热浪与空调中

呼吸,知悉

每一种让人麻痹的药物都会提醒人另一条神经的疼痛。


臭鼬时光

鹦鹉螺岛上的隐士

女继承人在简朴的屋子里度过冬天依然存活下来;

她的羊群依然在海边吃草。

她儿子是名主教。她的牧场主

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位行政委员;

她已老态龙钟。

渴望着

那种维多利亚女王时代

等级森严的幽居,

她收买了对岸

所有不堪入目的地方,

让它们衰颓。

这季节病了——

我们失去了夏日的百万富翁,

他似乎从里昂比恩货目单上

跃开了。他那九节航速的双桅帆船

被拍卖给了捕龙虾的渔民。

一种红狐狸斑点布满蓝山。

而今我们仙人般的

装饰家为了秋日把店铺粉饰得鲜亮,

他的渔网上镶满橙黄的软木浮子,

橙黄的,还有鞋匠的凳子和锥子;

他劳作,却身无分文,

他不如去结婚。

一天黑夜,

我的都铎福特车攀爬在山的颅巅,

我望见几辆爱的车子。车灯熄灭,

躺在一起,车身紧挨车身,

仿佛坟场叠在城镇上面……

我的头脑有点异常。

一台车中收音机在怨诉着:

“爱,哦,轻率的爱……”我听到

我染病的魂灵在每个血细胞中啜泣,

就像我的手卡住了它的喉咙……

我自身便是座地狱;

此处空无一人——

只有臭鼬,在月光下

搜索着一口食物,

它们阔步行进在大街上:

白条纹,狂乱眼神中的鲜红火光

在三一教堂那白垩色、干燥的

圆柱尖塔下面。

我站在我们

后踏板顶部,吸入那浓烈的臭气——

一只母臭鼬带着一群幼崽在垃圾桶里大吃大喝。

它把楔形脑袋插入

一杯酸乳酪,垂下鸵鸟般的尾巴,

毫无畏惧。


中央公园

攀登小岩石,呼出雾气,

像狗一样屏息嗅着狩猎诱导剂,

时而轻盈如花粉,时而

如触地的风筝雪白、喘息——

我看见恋人们占据了

每一寸土地和天空:

一个几何图形,

被累增到无限,

绑缚着,沐浴在日光中……

每一个珍贵的、公共的、公共的纠缠

一个等边三角形,

迷失在公园里,一半被

一些低矮的山石或树木的阴影掩盖。

恐惧和贫穷的污点

通过每个受困的身体蔓延,

让每一粒尘土变暗。

所有人都想要离开这片干燥的土地,

像蜜蜂一样,承载在欲望纤弱的

羽翅上,把丰腴的汁露

投入巨大难填的杯子。

被动物园中混合着动物体臭的

稻草气味麻醉,变得温驯,

狮子潜行于他贫民窟似的小屋,

在狱中服终身刑役——

怒目而视,踮起脚跟,摩擦脚爪,

脚底和睾丸隐隐刺痛……

在一块滴水的岩石后面,我发现

地面上有一只出生才一天的小猫——

没有吃的,虚弱、蒙昧,未睁开眼,

喵喵叫着,呈管子形状,被遗弃了——

垂死,伴着遗弃者

遥不可及的幸福:

纸质牛奶盒,堆积起来任其腐烂的腰子,

两只包裹着银箔的盘子。

阴影沾染了那个午后;

在榆树的高处,一个被卡住的气球

想要博取明月的爱意。

从夜晚的口中冲出,

一只孤单的、飘荡的纸风筝

掠过克莱奥帕特拉之针,浮游在

阳光无法抵达之处。

随后是夜晚,夜晚——丛林时刻,

富人在他窗子狭促的塔内……

法老王们在你的散兵坑里挨饿,

墙上画有宴会的场景,

拳头揪紧你的俘虏们的头发,

给暴君的食物所剩不多了——

你所有的防腐措施并不能让你永生,

上过釉,漆黑,令人讨厌地永恒,

你所有的掳掠物和金叶

只可用来吸引那小偷……

我们为我们的生命乞求少年犯。

每丛矮树后面,也许是一把刀;

每块景观石岩,每丛开花灌木,

都藏匿着一名持棍的警察。

本文节选自

《生活研究:罗伯特·洛威尔诗选》

作者: 罗伯特·洛威尔 译者: 胡桑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浦睿文化 出版时间: 2019-10

编辑 巴巴罗萨

图片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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