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沟通也无法解决矛盾?

为什么沟通也无法解决矛盾?

淡豹,写作者,《Vista看天下》、Elle Men杂志专栏作家

本文为作者“2020文景艺文季·在路上”活动所做演讲,主题为: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 中国的转型也 是家庭的转型 , 生活在家庭内是中国人的宿命 。 家与故乡是我们逃离的对象,却又是我们逃离的支点,今天的我们还能如何书写中国式“美满”家庭?

(以下为演讲实录,文章有删减)

大家好,我今天站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来谈文学的话题,因为我也是文学的初学者。今天,作为初学者,我想谈一点自己对文学的学习体会。

01 从细节想象他人的生活世界

我先从如何搜集写作素材开始讲。在美国生活的华裔作家李翊云曾经说过,她在美国生活,就想写中国人的事情。她对中国的了解,一方面来自于她国内的朋友和亲人,另一方面,她会看大量的中国网站、地区新闻报纸,从而得到家长里短,之后把它们组织成小说。

很类似的,我之前的生活经验主要是在学校,生活比较单一,现在开始写小说,要了解各种各样的生活,我也会看各种媒体的报道。譬如说2006年《新京报》有一篇报道是讲贵州的一起杀人案。这个凶杀案发生在单位的一个宿舍楼里面,记者去采访楼下的邻居。邻居说,当时楼上有小孩子的哭声,还听到有咚咚跺楼板的声音。他说,只有打小孩子,才会有这种声音,我当时以为是楼上人家打孩子,孩子边跑边哭。

最帮助写作者的是上面讲的这种细节。这种细节说明什么?说明,

第一,当地都非常熟悉打小孩的声音,这很常见。

第二,邻居觉得不需要去干涉,说明这种事情也是经常发生,而且这是别人家的事。

所以大家看,这有两种常识,或者是文化共识,一种是打孩子很常见(虽然实际上这个声音是当时凶手在追杀小孩子时发出的);第二,就是大家自扫门前雪,不要管别人家的瓦上霜,尤其在这种冲突、争斗完全是属于家事的时候。

我是想说,在看媒体报道的时候,一个写作者不是去抄故事,也不是看故事的情节,或者具体的生活轨迹。而是从别人生活的细节之中去想象和自己不同的生活的全貌。这样的细节能够展现出对方一个整体性的生活世界。理解这种细节,也是我们去理解他人、共情、描写的一个基础。

02 一盒牛奶里的常识冲突

前几天我就在为这个年货的准备,看购物网站上箱装的牛奶。我不太感兴趣这个商家怎么形容这个产品,我更在意的是用户的评价。我就看到有这么一个提问,我管他叫小A吧,小A提问说,那个牛奶开口处拿来就是打开的?B买家说,你拧开盖子之后,里面那层就会自动打开。然后C买家比较有耐心,回答了A买家的提问。C买家说,你下次开牛奶的时候不要拧开,用剪刀剪开纸盒的一端倒出来喝。喝完之后,你把盒子剪开,然后保留瓶盖,再把它倒过来看看瓶盖,你就会明白这个盖子的原理了。

你就看这些提问,你就会知道,第一,大家有这种关于牛奶质量的疑问,会怀疑这个牛奶会不会不新鲜;第二,会不会有骗局,会不会有人曾经把它拧开过以次充好。如果你经常买这种大盒的家庭装牛奶,如果你是一个德国牛奶的生产方,这个瓶盖的发明是一个很不错、很实用的发明。但这并不是所有人的常识。

我们可以根据这个冲突(或者叫信息差距)想象人物关系情境。比如现在正在热映的电影《别告诉她》,英文里面原名就叫《告别》(The Farewell)。但到了中国,制作人说这个有点丧气,不适合在中国发行,最好还是把它改成《别告诉她》。比如说,我们也可以想象,爸爸可能觉得儿子用旧牛奶糊弄自己,可能多年之前有这样类似的家庭矛盾,但一直没有解决。10年之后,儿子把爸爸带到上海去旅行,然后爸爸发现,这里的牛奶全都是这样的,这时候,他们多年之前的矛盾,在上海的7-Eleven得到了解决。

电影,《别告诉她》

大家看,这是关于两种常识的冲突。常识并不是统一的,也不是固化的。所以我们要去理解:有哪些常识冲突?又有哪些变化?在哪些群体、空间、地点中,以什么样的形式正在发生变化?这样一方面对于我们理解社会有帮助,另一方面,也对我们写小说塑造冲突,塑造生活场景和群体有帮助。

03 保守价值的瓦解和回温

今天我这个演讲有一个关键词,就是想讨论一下“常识”。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作为文化体系的常识》。他说,常识有这样的几个特点:

它是一系列观念的集合,相互关联、结构松散的一种特殊的知识体。它来自于现实,也能形塑现实。它会随着时间不断更新、接受评估,它会有一系列的关系重组。而且它在变迁中能够反映新的时代价值。常识并不是客观的,而是历史形成的,是一整套的标准。

我现在新写的一本小说集(希望明年能够出版),主题是家庭。因为我感触最深的是,

家庭相关的传统常识,正在经受一些考验、追问和质疑。比如说,我们的传统是:和为贵、家和万事兴;家庭生活即便有很多麻烦,但最终将是幸福的;为家庭付出是值得的;年轻的时候吵得要死,最终也要有一个老来伴等等。民国和建国后的十七年文学,强调要摆脱封建家庭的束缚,宣扬自由恋爱,也不是说要反家庭,而是反封建家庭制度,同时强调家庭婚姻之中的志同道合。

而中国到2012年,城市人口第一次超过了50%,这是个划时代的变革,同时单身人口比例上升。但是现在看,很多女性不是被动被“剩”下的,而是主动抗婚、反婚,她是不将就,她是确实不想结婚,也不想进入传统的这种家庭模式。很多女性不再想当圣母;不再想当劳累辛苦委屈、奉献牺牲的母亲;她们不想再当可爱可怜的人。我们看可爱、可怜中间是有一个主体的,这个主体去爱她,这个主体去怜惜她,现在的女性更多想要成为自我的主体。

当然,我们会看到,变化并不是一个单向的变化各种保守的价值正在走上坡路。比如,我自己大学毕业的时候,很少有同学在那时候一毕业就结婚,大家觉得不是那时候需要考虑的事情。而现在毕业就结婚,或者是比较早生孩子,好像是周围的年轻人经常发生的一个事情。

这种变化不仅是意识形态上的,背后是实体的变化,比如医疗体系的变化、社会风险的变化、房价占居民可支配收入比例的变化,房产作为财产在中国居民财产总构成中的极高比例。

所以呢,父母在让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们并不是在说爱情,或者是婚姻带来的幸福,而是你要避免独自生活的高昂支出和未来的风险压力。所以我们看到,很多人不离婚,因为离婚分割房产之后,确实凭自己的力量再买不起一套房子,那就只能家和万事兴。有的女性想对孩子上兴趣班说了算,有的女性喜欢在公司里说了算。不同女性的看法不一样,她们用不同的方式来规避不同的风险,寻找不同的快乐。

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

我特别想强调的是,这些新的女性观不仅仅是愤怒、焦虑、仇恨的,它也生产了新形态的快乐。


04“真理越辩越明吗?

回到我妈妈,我妈妈是50年代生人,她跟我吵架的时候,很喜欢说一句话,“真理越辩越明”。对她来说,两个人吵架,一方会必然服从另外一方,那我不同意她的看法。

她所谓的真理,其实并不是“地球是圆的”之类的真理,而是她所指向的一系列她认为的常识,就是比如家庭一定是幸福的等等。

我不同意她的看法。我妈妈把常识当做真理,认为不相信它终究会得到报应,例如生病,年老时的孤独,贫穷。但我认为,“真理”是多样的,多层次的。我认为,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视角,看法也不同。常识会去界定什么是问题,什么不是问题,比如说年轻女性可能觉得自己老年的照顾不是问题,家里老人觉得,女性在夫妻之间多承担一点家务或者生二胎后辞职不是太大问题。各有各的委屈,人们对于什么是问题,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的界定是不同的。

格尔茨说,常识的权威来自于这个尘世——也就是说来自于我们生活世界的延续性本身。我们如今生活在变迁的中国,它是这段“在路上”的旅程中最大最大的主体。我们的生活延续,文化延续,价值观延续,家庭是我们传统中最高的价值。但同时我们今天也出现了新的群体,有新的常识,也有新的时代因素在改造我们的旧常识,或者丰富它们。

我所写的一系列跟家庭有关的小说,主题与人群俱各不同,一篇写闽南种茶的农民,再一篇是北京女摄影师跟她在旅游网站工作的男朋友分手,散漫的人物中隐含的主线是家庭,聚焦于意见的碰撞,代际差异和性别差异,不同人群间家庭观念的变迁,冲突,中国人价值观的变化。

今天的主题是“在路上”,中国社会自身是这段旅行的最大主体,它在路上改变,它也改变着道路。而我们生活在变迁的中国,以不同的方式,以观察,以写作,以研究,以报道介入这个巨大的变化。由于网络和科技开启的空间,由于我们有阅读行为,我们能够去通过阅读看到、接触到、理解不同的人们,成为我们理解和共情的基础。我们也许不需要再走异路、逃异地。而是像鲁迅先生的另一句话,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编辑:_童_指杏花村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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