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们的“反差萌”背后:是与民同乐还是谄媚年轻?

明星们的“反差萌”背后:是与民同乐还是谄媚年轻?

最近,在综艺节目《蒙面唱将》上,一位装扮成咖啡杯、化名“没事喝点热水”的女歌手引起不少人好奇:她既以天籁之音唱《我愿意》,与另一位“努力减肥的德库拉”合唱《弯弯的月亮》,也用变声器教观众蹦蹦跳跳的手指舞,与其他参与者共同表演火箭少女101的《卡路里》和吴亦凡《大碗宽面》,揭面一刻,群情激昂——这位“萌萌哒”的咖啡杯小姐,竟然是70年代末就以一首《橄榄树》奠定江湖地位的神仙姐姐齐豫。

齐豫在《蒙面唱将》

这般反差甚大的表演,近年已是常态。另一档综艺中,周深找来李克勤,合唱“东北风洗脑神曲”《野狼disco》,往时以蒙古硬汉示人的腾格尔老师更是深谙此道,不仅能以钢铁雄鹰的气场翻唱少女心的《隐形的翅膀》,更会裹上红花袄大棉帽,带来蔡依林的甜美情歌《日不落》。

虽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娱乐时代开心就好,但不要忘了,曾几何时,齐豫是“不食人间烟火”、李克勤是“港乐流行启蒙”、腾格尔是“少数民族天籁”,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如此乐于走下神坛呈现“反差萌”呢?从经典走向流行的背后,驱动是什么?又是否真的有此必要呢?在本文作者看来,制作方热衷于制造类似的反差萌,当然是因为对于受众的口味预设,但这些预设常常有如隔靴搔痒。大众文化只是利用大众对形象魅力的崇拜暂时填充了对意义的需要,而填充只是对意识的空间性占有,不具有时间的连续性。在这种消费之后位置必然又出现空缺。

撰文 | 一把青

01

从文化打造到粉丝打造

黄金时代一去不返,乐坛不景气。已经是人人嗟叹的共识。这边厢,新歌的传唱度与普及率每况愈下,以抖音名曲为代表的广大口水歌又质素堪忧,那边厢,各位“顶流”作品永不停息的打榜与PK之战仅局限在粉丝内部,固然腥风血雨,但总是难以“出圈”。

细说从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台湾民歌运动兴起,大量学院派民歌手涌现,人类学专业的齐豫就是其中佼佼者,连续斩获第一届民谣风冠军和第二届金韵奖冠军,比赛的场所是百货公司楼上,没有摄像机,更没有投票压力;推后几年,香港中学生李克勤考完会考,暑假里参加第四届新秀歌唱比赛,止步15强,又被同样在比赛中淘汰的选手周慧敏邀请参加“全港十九区业余歌唱比赛”,听起来儿戏般的名称,却让他获得冠军,签约宝丽金。

李克勤演唱《野狼disco》

不同于现在尚未出道就有粉丝与个站接送“上下班”的选秀明星,那个侧重于“选”而不是“秀”的年代,无论是民歌的文学风潮还是港乐的商业流行,正如同齐豫的三毛也好,李克勤的谭咏麟也罢,他们的歌手身份之所以立足,其流程是先被文化打造,继而靠作品吸睛。

约翰·费斯克在1992 年的《粉都的文化经济》中提出“粉都(fandom)”概念,指的是由热衷事物的爱好者(迷、粉丝)所形成的次文化,其浓烈程度有別于一般好感的普通受众,他认为,“粉都缺乏对艺术家及文本的尊重,而这种尊重恰好是资产阶级栖息的特点”,同样的,随着粉丝的经济功能伴随商业化进程逐渐突出,粉丝对于明星的占有感亦日益明显,在大量真人秀与竞技节目中,投票、互动、实时排名,塑造了明星与观众之间的距离最小化,从而把其所代表的文本,即音乐、演出等作品变成了一个事件(event),而非艺术对象(art object)。

腾格尔《恋爱循环》

正如在消费社会中,商品的符号价值高于实用价值,来自粉丝的偏爱,与传统的流行文化的社会性偏爱、以及占主导地位的审美偏爱不同,在他们眼中,明星作为符号所产生的光环效应,让人的意义远大于作品,在掌声与灯光的陶醉中沉溺一回,追求一种单向虚幻与奉献的“普赛克式爱(Psyche love)”——普赛克是希腊神话中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少女,继而产生虚幻的爱慕,充满了理想化与绝对化的认知成分,所以我们见到无数个“全世界最好的xxx”,之所以举世无双,因为“他”是由“我”打造,粉丝将明星推向巅峰,实则是肯定自我,莫问是劫是缘。

02

从时代之音到谄媚年轻

与林青霞、章子怡上综艺带来的崩坏感不同,美人长留光影中,她们以一个个虚构的影视角色惊艳了岁月,都是在现实生活彼端的幻影,演员本身出现在真人秀里,无非是揭露不为人知的性格,展露“女神亦凡人”的一面,为明星袪魅,做自己便好,就像是去年的电影、影响几代美国人的大IP《一个明星的诞生》,讲述从普通女孩到乐坛巨星的包装与奋斗,因为真实,固然吸引。

至于他们呢?要知道,早在1984年,齐豫就唱瘂弦诗集改编作品,“谁在远方哭泣了/为什么那么伤心啊/骑上黑马看看去/那是死”,唱三毛笔下的“种桃种李种春风”,她是李泰祥口中的吟游者,是一代人不羁放纵爱自由的表率。

延伸阅读

《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

作者: (美)亨利·詹金斯

译者: 郑熙青

版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6年11月

可见,流行音乐同时拥有再现和影响的力量,其歌词作为被反复传诵的文本,既记录了时代面貌,成为共同回忆,亦藉由歌词在不同的脉络中再生产出不同的意义,对听众的价值观以至身份建构有独特的影响力,是以,如此风花雪月的时代之音,从她口中唱出“燃烧我的卡路里”,夸张的造型、重复的旋律、无营养的歌词,则牵扯出了几分娱乐至上的荒诞,虽不至于礼崩乐坏,却仍有谄媚年轻之嫌。

何以至此?谄媚年轻,却不是由于恐慌老之将至。就像是我们常常提及的,中年女演员无戏可拍,或是四十岁后只能演婆婆妈妈的问题一样,其背后暗藏的逻辑,是认定电视及综艺观众都是年轻人,要想喜闻乐见,就要唱他们最流行的口水歌,打破他们最好奇的次元壁,例如网友提议腾格尔与花泽香菜合唱御宅萌文化代表作《恋爱循环》,落差越大越刺激,这般对“反差萌”的追求,其实是早两年流行的“老干部风”的变体,耿直说教与不善社交网络已然过时,年轻观众反客为主,要表演者迎合他们的取向,那种无法适从的错位感,或是出乎预料地乐在其中,强调冲突性,才是快感的源头。

然而,正如早前高以翔之死引发热议时,大张伟的一席话,大意是明星凭艺术能力入行,却纷纷走向挑战体能、表演做饭等与主业无关的领域,投资方宣称,观众爱看这个,层次不穷的综艺节目之余,他自己作为参演者都困惑,“你们真的爱看这个吗?”

03

观众真的爱看这些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值得留意的是,粉丝文化经济,似乎走向了不健康的逆向怪圈,当制作方嗅到了粉都商机的利润空间,把小圈子次文化搬迁到大众文化,对普罗大众取向的理解,却成为一切以粉丝立场主导的资本先行:他们喜欢看偶像卖萌,则反差萌必然受欢迎,他们喜欢看偶像奔跑,则竞技类肯定有市场,殊不知,正如《追我吧》虐遍一众当红明星,却直至发生意外才引起水花,去年惊艳亮相的学院派美声竞演《声入人心》,第二季也反响平平,当观众指责电视节目千篇一律不对胃口,本质原因是,制作方对于受众的预设,也是有如隔靴搔痒,对于他们瞬息万变的口味,文化研究者陈刚早在上世紀末就在《大众文化与当代乌托邦》中解释,“大众文化只是利用大众对形象魅力的崇拜暂时填充了对意义的需要,而填充只是对意识的空间性占有,不具有时间的连续性。在这种消费之后位置必然又出现空缺”。

《大众文化与当代乌托邦》

作者: 陈刚

版本: 作家出版社 1996年9月

与此同时,彼时彼刻,陈刚也预言,在大众文化压抑的缝隙,人们总有机会突然唤起一种记忆,并在一刹那间感到震惊和畏惧,当代大众文化的浅薄和粗陋已达到极点,由于热衷于直接刺激潜意识,它反而导致大众对超越的意义的追求更为强烈。又一个二十年过去,大众文化变得更好些了吗?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提出,由电子技术整合成的“躲猫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突然进入你的视线,然后又很快消失。这是一个没有连续性、没有意义的世界,一个不要求我们、也不允许我们做任何事的世界,一个像孩子们玩的躲猫猫游戏那样完全独立闭塞的世界。但和躲猫猫一样,也是其乐无穷的”。

这种虚无的乐趣,不仅不是超越意义的找寻,更让所谓的美学追求或是文化传承,都要让位于此,对比之下,无论是《天堂》一首歌认识一片土地的宽阔,或是《橄榄树》开启一个时代的空灵,甚至从李克勤歌声中对东方之珠遥远的想象,只能让人长叹一声,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了。

同样是木心的精句,“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旧时光里的人,文以载道,歌以咏志,新时代能容许他们岁月静好吗?此消彼长间,种种的反差萌背后,众声喧哗,或恐终是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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