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马云指挥一个年会乐团，为何掀起了舆论喧哗？

作者：臧博，媒体从业者

马云又“惹事儿”了。

近日网上流传一段视频，只见马云化身交响乐指挥，高踞指挥台，双臂翻飞、气势如虹，表情虽也算节制，却也难掩自得之色。有识者云，马先生的指挥不仅不合符节，甚至称得上“瞎指挥”。

此视频在短时间内传布开来，引得网民大哗。简单梳理，有人对此持无所谓的态度，更有甚者认为乐队指挥原本就是“甩手掌柜”，别人接过来玩票无可厚非。但批评的声音占据主流，认为此举乃商人拥“财”自重之举，而某交响乐团，身为堂堂高雅音乐重镇，竟如此自甘堕落。

乐队指挥显然不是面带高雅气质甩甩手，便可一蹴而就的工作。但人家这不过是跑堂会的艺人与主家之间进行的一次开心互动，指点两句无妨，上纲上线就属于有劲没地儿使了。

玩票

成功的企业家“玩票”高雅音乐并不稀见，索尼前总裁大贺典雄就是一位。大贺先生执掌索尼期间，开创了随身听这一伟大产品，更定义了音乐进入串流时代之前，高品质音乐存储介质CD（激光唱片）的标准。大贺是一位执着的高雅音乐爱好者，他将CD容量定为74分钟，就是因为这个时间正好能装入完整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诚实地讲，大贺当指挥其实不纯然是玩票，而是真材实料地进行过长期钻研和训练，接受过卡拉扬等多位世界一流指挥家的言传身教，所以维也纳爱乐、柏林爱乐等世界一流名团都曾把指挥棒交到过他的手中。某种意义上，他的企业家身份反倒干扰了指挥家的理想追求。

大贺典雄

至于马云客串指挥的抱负，恐怕与大贺的人生追求完全不合拍。

不过平心而论，此事也并非马云单方面鲁莽或强势，而是有其发展理路。据媒体报道：12月8日，马云参加中国企业俱乐部周年音乐会，原本上台和观众打招呼，但现场指挥家主动将指挥棒递给他。后者略表惊讶后欣然接受，指挥起乐团演奏《拉德茨基进行曲》。这段描述之中也颇有疑点，比如是否是提前安排好的流程？有没有人采访过乐队指挥，他将指挥棒交出是何考虑，是否事先知会过乐队其他成员？

行笔至此，有必要再较较真。乐队指挥是“甩手掌柜”，这话想必是不明真相的群众才说得出。就如前文所提到的大贺先生，不仅有出众的音乐天赋，对乐队表现的每一环节更是细致到了纳米级别。在正式表演之前，与乐队反复磨合每一个乐章，甚至在音乐会开场前一个小时还在排练，不许观众进场。至于世界一流指挥家如卡拉扬、小泽征尔、杜达梅尔，哪一位不是积毕生功力，才能诠释出经典作品的灵魂，他们是乐队不可替代的财富和领袖。

观众只看到了指挥在“甩手”，却没有见识过指挥家们在排练时挥汗如雨、殚精竭虑的阵仗，且指挥和排练工作还要建基于对音乐的深刻理解，不仅要准确诠释作品元典的精神内核，更要融入自己的独特风格，再调动全体成员，将其完美无瑕地呈现给观众，这谈何易事？乐队离开指挥也能照演不误，乃是真正的糊涂话。

微妙的平衡点

有网友批评乐团为斗米折腰，自甘堕落。此说如果在物质、财富极度丰富，民众高雅艺术需求旺盛的地区或时代，或许讲得通。但在我们当下的社会，则难免陈义过高、道德洁癖之讥。高雅艺术因其高居艺术殿堂顶端，必然难接地气，没有流行音乐那样广大的群众基础，而艺术本身又是烧钱的，乐器的购买和维护、曲谱的版权、巡演的差旅，这些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单凭商业演出的门票很难支撑，即便是在极重人文价值的西方国家，古典乐团也举步维艰，缺钱成了新常态。

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治乐团与治家道理一样。出于生存考虑，乐团主动寻求商业赞助，接受企业家资助，这都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即便在西方国家也是惯例——乐团负责人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筹款，尽可能寻找契合的资金支持。另一方面，商家也需要提升公众形象，为一个伟大的乐团及其作品冠名，不仅提高知名度，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当然，这里面有个微妙的平衡点。乐团固然要生存，但也要努力守住斯文底线，不能为钱作伥，更不能粉饰太平；商人要名气，也该得之有道、自我提升，承认自身的能力限界，更要尊重艺术规律、尊重音乐、尊重乐团的每一位从业者，他们不能说个个优秀，但都经历了长期的专业训练与精神涵养，以及激烈的竞争与淘汰，握在他们手中的是全人类共同财富。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指挥家面向观众“指挥”《拉德茨基进行曲》

即便如此，这一回要说乐团跪舔马爸爸或者马云践踏艺术也仍未免言重了。这场音乐会本来就不是公众演出，而是中国企业俱乐部的内部活动，用老词儿讲叫堂会，用新词儿讲叫年会，完全是自娱自乐，若说这样就艺术谄媚资本、资本玩弄艺术，那各大公司、各大学校以后都搞不得联欢会之类了。再有，对绝大部分专业乐团而言，时长不过几分钟的《拉德茨基进行曲》完全属于基础操作，跟去德云社听老郭说段绕口令一样，所以马云指挥不指挥丝毫损害不了其演奏及艺术价值，就算是专业指挥家，在已作为许多音乐会结束曲的这支曲子上，也都把指挥重点转移到了引导观众互动上。

饭碗和中年危机

高雅音乐原本就高高在上，可远观不敢亵玩。如今乐队指挥棒拿在了马爸爸手中，激起舆论激辩也就无需意外了。

参酌马云往日的做派，此举实在不必太过惊奇。近几年来，从宣布退休到正式退休，此君的各种唐突之举可谓旁逸斜出。前些日子网上还流传过一段视频，马云和拳坛传奇帕奎奥过招，虽然身板差着好几个量级，却以柔和绵密的拳法打得帕奎奥叫苦不迭。有懂拳击的网友点评，马云拳法细密、余力不绝，乃拳坛“钞”能力也！不过最令人喷饭者莫过于视频末尾，马云向另一位传奇拳手梅威瑟发起挑战。远在大洋彼岸的梅威瑟听到他人转述时略显惊愕，但也保持着成功专业人士的基本矜持，只回应了一句：“没听说过此人”。

以拳会友尚不止此一例。两年前，马云曾有斥巨资请来一干武打巨星，拍出一部《功守道》的壮举，短片中的马云一身传统中式服装，三下五除二就把甄子丹、吴京等几位江湖高人打得找不到北。这个桥段让包括笔者在内的屌丝网民大跌眼镜，酸溜溜地呼喝“有钱任性”。

此外，还有诸如和王菲录单曲、扮杨子荣、跳杰克逊、抱着电吉他假唱Punk等等不胜枚举。

一直以来，人们对马云的敏感和批判，其实展现了我们这个社会中泄压阀机制和歧见吸收功能的缺失。一旦有钱人弄出点小响动，总能激起大波澜，且动辄冠以为富不仁、有钱便是大爷等标签性的谩骂词句。只是莫以为这些群嘲是为了匡扶正义，不过仇富心理和借题发挥自身情绪而已。当然，996之类的言行要排除在外，对这些涉及基本价值和权利的讨论，多多益善，即使有零星起哄架秧子说不到点儿上的都无妨。

不妨换一个视角，把交响乐团看作一个个具体的人构成的团体，他们也要养家糊口，仅仅为了维护体面与斯文，就拒绝商业演出邀请？一位极度成功，却一时没有找到新奋斗目标的中年人，他的世界里原本充满挑战，如今百无聊赖又能力超卓，就想做点离经叛道、出人意料之事，似乎也正是人之为人的一个情有可原的面相。

今年退休时，马云说过这么一句话：“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不美好、不对的事情、不尽人意的地方，我自己觉得，我要去折腾折腾”。如今看来，退休的马老师真的只是“折腾折腾”，他的折腾没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更如人意，只给无聊之辈平添了几分可供围观的热闹和磨牙的谈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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