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爱看书单,但不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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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人爱看书单,但不看书

书单市场巨大。笔者在运营出版社公众号时感触尤深。但凡是发布书单的日期,公众号的数据都会比较好看,每天在后台,也会有读者主动催促,希望出版社和编辑多推荐图书。于出版社,书单反而成为一个营销新书、增强曝光度的展览台,但是这些新书的成色几何,更多靠的是出版社自己的判断力,很少会有书单组织者额外设置匿名评审会,所以,书单虽然多,滥竽充数、敷衍了事的却不少。

发布书单的初衷本是推荐好书、鼓励阅读,但随着“书单经济”的崛起,书单正一点点变得不靠谱。它成为跑关系、软广告的重灾区,即便是由专业出版社、媒体推荐的书单,因为内部的人情因素,有时候也会钻进一些名不副实的作品,在划分名次的书单里尤其如此。

但很快,书单文化迎合了读者的取巧心理。相当一部分人看重的是书的装饰作用、书的观点,他们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一本书讲了什么、有什么意义,书籍被视作一种摄取别人干货和观点的工具,而书单,显然成为他们按图索骥的便捷手段。

书单的流行是一种必然。在稍纵即逝的现代人生活中,腾出一周时间作文本细读显得过于奢侈,尤其是上班族,他们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挑选出最符合自己期待的图书,并提炼出这本书最精炼的观点,这样一眼扫过去,就显得自己读过了,然后,他们便可以在豆瓣标记读书、转发朋友圈,到年末,再晒一晒自己的阅读记录,收获一种心安理得的参与感。这也是为什么,近几年音频书的市场会这么大,书单和音频书,是文化产业链条的不同组成部分。

杨绛和钱锺书是书单里的常客

被极简化的阅读

人们总说读书求知,把知识理解为吸收观点,其实,观点只是知识中很表层的一部分,一部耐读的书的真正魅力,除了深邃的思想,还有它独特的语言模式。大部分书不能让人学到新知识,它只是用一种新鲜的语言模式“新瓶装旧酒”。所以在很多时候,阅读的乐趣不在于颠覆三观,而是沉浸在作者独特的叙述语言之中。

换句话说,重要的不是阅读的结果,而是阅读的过程。例如林奕含的代表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的观点并不新,无论是对性侵的看法,还是对“话语即权力”的探讨,在纳博科夫乃至更早的作家的笔下,都已经被诠释过了。但林奕含用自己独特的口吻,将旧话题又重新提炼了出来,这本书的语言是十分独特的,比如这一段:

“一个撕开她的衣服比撕开她本人更痛的小女孩。啊,笋的大腿,冰花的屁股,只为了换洗不为了取悦的、素面的小内裤,内裤上停在肚脐正下方的小蝴蝶。这一切都白得跟纸一样,等待他涂鸦。思琪的嘴在蠕动: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跟怡婷遇到困难时的唇语信号。 在他看来就是:婊,婊,婊,婊。他把她转过来……暖红如洞房的口腔,串珠门帘般刺刺的小牙齿。她欲呕的时候喉咙拧起来,他的声音喷发出来,啊我的老天爷啊。”

林奕含将感觉具象化的能力极强。而如今,市场的反响证明了这本书的成功。

但是,若读者舍本逐末消费书单,就会与知识的深层魅力擦肩而过,最终,他们看似读了几百本书,其实都不如一个人精心琢磨一本名著。

可是,为何仍会有大量网民渴求书单呢?

关键的一点在于:书单的流行,满足了大量国人的格调追求。保罗·福塞尔在《格调》一书中提出这么一个观点:在社会上,底层试图装扮为中层,中层试图装扮为上层,上层试图装扮成顶层,顶层身处食物链顶端,却不愿被关注,于是扮作底层。而区分底层、中层、上层和顶层的重要标志就是格调,也可理解为品味二字。那怎么突显出自己阶层较高又富有品味呢?《格调》援引法国后现代大师罗兰.巴特的一段话作为注解,那是在罗兰.巴特谈到自己所希望的理想生活时说:“有点钱,不要太多;有点权力,也不要太多;但要有大量的闲暇。”对面的记者问他:“那你渴望得到的大量闲暇用来做什么呢?”他说:“读书,写作,和朋友们交往,喝酒(当然是葡萄酒),听音乐,旅行等等。”

选什么书成为区分人格调的一个简易方式,甚至:图书市场总有一些不言自明的鄙视链。粗略地举几个例子——在日本文学,看川端康成、夏目漱石的人,显得比看东野圭吾的格调高一些;在中国文学,看张爱玲、刘以鬯、钱钟书的人,显得比看安妮宝贝、郭敬明、韩寒的格调高些,在这个格调鄙视链最底层的,往往是《马云教你致富百万》《货币战争》这样的忽悠书,或者高举岁月静好的鸡汤读物;处于中层的,是《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追风筝的人》这样有一定文学功底的畅销书;再高一点,是东野圭吾、村上春树、王小波、张爱玲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若还嫌不够高,就请出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陀思妥耶夫斯基了。

晒书成为彰显格调的方式

一点点变味的书单

其实,即便功利一点说,如果你只是想要修炼出读书人的格调,光靠书单也是练就不成的。曹文轩说的话在理:“读书人的气质是由连绵不断的阅读潜移默化养就的。有些人,就造物主创造了他们这些毛坯而言,是毫无魅力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不完美的。然而,读书生涯居然使他们由内到外获得了新生。依然还是从前的身材与面孔,却有了一种比身材、面孔贵重得多的叫“气质”的东西。我认识的一些先生,当他们安坐在藤椅里向你平易近人地叙事或论理,当他们站在讲台上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地讲述他们的发现,当他们在餐桌上很随意地诙谐了一下,你会觉得这些先生真是很有神采。此时,你就会真正领略“书卷气”的迷人之处。”

依靠书来彰显品位却不细读书的人的悖论在于:他渴望通过购书、晒书来获取格调,来证明自己参与过,但在他羡慕的阶层看来,他的这种行为却是笨拙而显摆的。诸如晒书、贴大量作家语录等行为,反而露出自己品位的真实水平。于是,他要求助于专业的鉴赏家和出版社,通过他们的书单来给自己的品位上一道保险。而文化圈、出版界见有利可图,自然乐意奉陪。

就这样,初衷在于推荐阅读的书单,逐渐演变为“推荐格调”,标题上明晃晃的某某作家推荐的字样,如同一块格调的指示牌,而书单内容里每本书图片下的简介与分析,就易手为读客的谈资。比如:即便你没读过钱钟书的《猫》,扫一扫书单,你也可以说:“它表现出钱钟书对世事人心的洞察,在给知识分子去魅的同时,小说流露出些许人生的况味。”

另一方面,市面上大部分书单的另一个普遍问题是:过于追求高大全,在细致程度上比较欠缺。敷衍一些的书单推荐者,干脆把各种格调高的书一股脑灌进书单里,可是在书目解释和针对读者上却不够细心。稍微好一些的推荐者,是分为文学、历史、哲学、社科等门类。再细致一些的,可能是用一个主要选题牵引出一份书单,比如“反战题材”“女性主义书写”等。 在这方面,“全能笔杆子”梁启超先生做出了示范。民国十二年四月,清华学生嫌胡适先生给的国学书单太过卷帙浩繁,且有偏狭之处,部分人就向梁启超求教,希望他能够开一份更全面中正,也更适合入门的国学书单,于是,梁启超发表了《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一文,他不但推荐靠谱书目,还附有简明扼要的解释和索引丛书,如:“《国语》、《春秋左氏传》:此二书或本为一书,由西汉人析出,宜合读之。《左传》宜选出若干篇熟读成诵,于学文甚有益。读《左传》宜参观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可以得治学方法。”

也是在这一篇《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中,梁启超分享了自己读书的法子,简单来说有三点:一曰就书而摘;二曰就事分类而摘读志;三曰就人分类而摘读传。具体内容,读者可搜索《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一文。

其实,比起书单,有另一种不常被人提起的方式,虽然不显山不漏水,却是一个效果不错的法子,那就是你所欣赏的作家在作品中重点引用的书目。作品的引用、注释和参考文献,有时候就是隐藏的“书市”。因为,作品是作者的命根子,关乎作者的面子和里子,所以,一位严肃的作者会认真对待自己的作品,他的引用、注释和参考文献,其实都是铸就他作品的一部分。尤其是经过编辑、同行、出版社层层把关的作品,对引用、注释和参考文献更是讲究。比如有一本新书,叫《存在主义咖啡馆》,这本书就可以作为存在主义哲学的入门索引,它的确就像一座咖啡馆,走进里面,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就会坐在高脚登上侃侃而谈。

除了书,电影、电视乃至游戏里都存在隐藏的“书单”,相比起急切的推荐,这些作者们发自内心喜欢并融入自己的作品里的“书单”,出精品的概率要大得多。比如电影《时时刻刻》里的意识流小说《达洛维夫人》、《花样年华》里的小说《对倒》,以及《情书》里出现的《追忆似水年华》。

只是,把书当作摆设的人,也很难留意这些引用、注释和参考文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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