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过春天》导演白雪:没想过要做一部“青春片”

专访|《过春天》导演白雪:没想过要做一部“青春片”

“反正现在你也写不出剧本,不如就先结婚生孩子去吧。”这是十几年前,身为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主任的田壮壮,对当时刚毕业不久的学生白雪说的话。

白雪毕业时,中国电影市场还算得上沉寂的时期,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导演几乎没有能够从事电影导演工作的机会,大部分都去拍了广告或者转行。甚至在白雪毕业两年后,导演系还一度暂停了招生,因为学生“毕业即失业”。

白雪和先生贺斌一毕业就走进了婚姻殿堂。他们是大学同学,大一开始就在一起。结了婚,生了孩子,算是完成了一个阶段的“人生大事”。白雪还是想拍电影,2013年回到北京电影学院,继续读导演系的研究生。

研究生期间,白雪读到文学系一个香港女生的剧本,写了一个13岁的单非女孩要去香港上学的故事。白雪被它击中,又经过两年实地的采访和搜集素材,终于有了足够的表述冲动,有了一个关于一群人的非说不可的故事。

这个故事拍成电影,讲一个“硬核少女”生猛“过关”。过关,一方面是过海关,一方面是过自己人生茫然而又叛逆的关口。“过春天”既是水客们过海关的行话,也是少女经历青春的心情写照。

《过春天》剧照

《过春天》剧照

在深圳采风时,白雪遇到一只搁浅的鲨鱼,这个意象被反复用到电影里,成为无处安放内心不甘和向往的写照。鲨鱼出现在被圈养的鱼缸里,出现在少女送给心上人的手机壳上,出现在少年的纹身图案中,最终被放归大海,成为和自己以及世界和解的信号。

从2018年底开始,这部名叫《过春天》陆续亮相不同的电影节,多伦多、平遥、柏林……电影收获诸多好评,看过的观众说这是不一样的青春片,既不宣言残酷,也不回避冲突。而白雪说,不过是主人公这个少女身上承载了复杂的时代和社会性。

而大学里一起拍作业的同学们,也在十年间进入电影的各行各业,有人参与成熟的制片项目,有人成为优秀的摄影指导,从声音到美术,曾经的昔日同窗因为《过春天》再度重新聚在白雪身边。电影学院曾经共同的教育造就了默契的美学追求和创作态度,处女作亦步亦趋的摸索激发了各个部门最大的创作热情。“我们就像玩一样地把电影拍了”,白雪说到创作的过程依然十分喜悦。而交出的答卷让行业看到了一部不同以往的成熟度和完成度极高的处女作。保证个人表达的同时,影片的节奏明快,画面清新,在制作水准上也毫不显得生涩。

电影上映前,澎湃新闻记者和导演白雪聊了聊这部不一样的青春片,和她一路实现电影梦想的道路。

导演白雪

导演白雪

【对话】

没想拍个青春片,少女主人公有时代复杂性
澎湃新闻
:我知道拍电影前两年你都在采访、搜集素材,怎样找到“ 水客”这样的特殊群体并且获得他们的信任?

白雪:一开始因为剧本写的时候没什么头绪,就想找人聊一聊天。有几个朋友就给我介绍了些在香港上学的小妹妹,跟她们见面之后我就特别喜欢她们。一开始她们会觉得一说拍电影特别像骗子,时间长了慢慢我们就成为朋友了。她们有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帮我给我一些细节的线索。

比较灰色地带的部分,我是像卧底一样这样去做的。我就在关口时候,跟一些人聊天,他们也都比较健谈了。这个事情在很多人的眼里,不觉得是一个特别严重的犯法的事情,是很灰色的地带。同时我也有跟海关缉私局的朋友、也找卖手机的人了解一些情况。

我觉得从生活中取材,是一种特别讨巧的办法,就像往大海撒大网,然后慢慢把口收拢。

澎湃新闻:和不同的人聊天会得到不同的信息吗?

白雪:对,比如说,最有意思就是我们每个人关于手机的行情价钱,赚多少钱,十个人给我十个不同的答案。你越这样去了解之后,就会觉得世界真的太广了,你不可能去了解全面的真实,每一个人有一个他们所理解的世界。

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它会影响到我后面的创作观念,我会思考什么是真实?所以我觉得,之后我更懂得去构建想象的真实,你所想象的这个女孩,她在这个世界里是什么样,这种想象也许会更客观立体。

《过春天》剧照

《过春天》剧照

澎湃新闻:影片其实有探讨身份认同的一些话题,这些你采访接触的女孩呈现出来的状态跟电影里的佩佩是一样的吗?

白雪:我觉得她们其实很有意思,从语言上,我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她们跟我说普通话,跟香港的朋友之间,她们之间也会说粤语,当接她妈妈电话的时候又在说家乡话,比如四川话或者是湖南话,我就觉得非常的有趣。但你问她“你觉得你是哪里人?”她又会想一想,说我有香港身份证。

虽然好像很茫然,但我觉得我从她们身上,能感觉到她们还是很开心的。就像是枝裕和导演的《无人知晓》,就是特别好的一个创作者应该有的独特思路,你要是去写那个新闻的话,我觉得可能十个导演有九个会拍的比较惨。但用一个很美好的视角去展开,之后的结尾才会更残酷。

我们一开始也是想把整个电影拍得像玩一样,像是走进一个奇幻的泡泡之旅那种。主人公其实每天晕的,它踩着一个边,又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我觉得每一个人都会在自己的生活困境当中,去找到自己应该有的快乐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是人的本能。

澎湃新闻:像这片子里藏了一些支线人物,父亲的“重组家庭”,水客的上家大佬,这些人物是怎么设计的,有原型之类的灵感吗?

白雪:你说那些支线的人物,我对他们都特别的饱含深情。我写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人物小传,他们是那两年我跟不同的人去聊天,打开的对生活的一扇扇的窗户,你通过你比较敏锐的一些职业的眼光去看待人的时候,会有一些新的想法。我觉得电影有很多时候是很暧昧的,电影里这些人物的处境有一些也处于灰色地带,有一些人的行为在我们日常舆论当中一定是遭到攻击和谴责的,但现实里就是有很多说不太清的东西,人的情感更是如此了,没有办法说得那么直白。

所以这个创作的过程中,如果你顺着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就会发现每一个人都有他们各自的不易的地方,会让我很心疼,我是很心疼每一个角色。这些角色让我感觉自己变得比较的温柔和悲悯。

澎湃新闻:电影到宣传的时候是把它定义成一个青春片,你觉得这部“青春片”和以往青春片大家的固有的认知会有一些不同?

白雪:因为我一开始没把它想成青春片,在我的创作过程当中,我都没有太去关注这个类型,因为这个类型,其实我觉得在世界电影范畴,它不存在。很多电影可能都会被分成像是剧情片,只是刚好讲到成长的这个阶段,只是它的主角是一个青少年。

很多人都问我这个问题,还有人跟我说这个电影意味着国产青春片进入2.0时代。因为我对国产的青春片其实并没有看太多,所以我也不知道1.0是什么样的?

澎湃新闻:1.0大概就是表现青春的忧伤,早恋、考试、出国、毕业,情节严重一点就打个胎撞个车,恋恋不舍毕业喝酒,然后终于成为了自己不想成为的大人……这么个套路。

白雪:那我觉得确实是,我这个片子从题材上可能就有点不同,这个女主角除了是一个年轻的少女之外,她身上兼备着一些复杂的社会性的时代背景,可能在这方面是一个比较大的区别。从人物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她是一个有厚度的人物,并不是一个单薄的青春期的女孩子,这个是最不同的地方。

《过春天》剧照

《过春天》剧照

事业无法前进的时候,让生活先往前走
澎湃新闻
:你的青春期是什么样子?也是叛逆少女吗?

白雪:我其实是比较乖的,我的成长经历,一路到本科毕业以前都是顺风顺水的,高中读的是省重点,但是在省重点里比较靠后中不溜的那种文科生,从小都比较喜欢文艺。

但我觉得,我有一个东西可能奠定了我现在的一些思维方式的。我个性里面有很强烈的“想要和别人不同”这样的思路,就是我通常都不太愿意跟别人做一样的事情,说一样的话。小时候是写作文,现在对我的创作也是有一些影响的。

我希望给观众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这是我一开始就有的想法。从影片的气质上来说,很多人会觉得它很独特。

澎湃新闻:你是2007年的导演系毕业,相当于工作十年之后才开始拍电影,想了解一下这十年里面你经历了一些什么?

白雪:这十年就是在过生活,更直接地说是过家庭生活,大多数时候也很迷茫,不知道做什么。2007年,那时候大环境也没有像现在这么丰富。有一次田壮壮老师跟我聊天,他说你赶紧结婚生孩子,反正你也写不出来剧本。

澎湃新闻:我记得你毕业之后,有一年北电导演系还停招的。

白雪:对,确实心理落差特别大。有几个朋友介绍我去面试,人家一看你是电影学院导演系,就不敢要你,觉得你肯定心里是不安定的,不安分的,就不能踏踏实实工作的,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我觉得可能那十年,很多时候都是在各种不了了之的事情当中度过的,总是感觉燃起了一个希望,然后又没了。

澎湃新闻:所以就干脆听田壮壮老师的话,去结婚生子了?

白雪:我很幸运在大学里就遇到了很相爱的人。我们俩算是在同龄人里面比较早结婚的,我2009年就结婚了,我们是大学同学,从大一一直好到现在,十几年,他是录音系的,之前也是做电影声音和作曲,五六年前转行做制片的工作,《过春天》也是他第一个制片人的作品,谭维维唱的电影主题歌,也是他作词作曲写。

当时我觉得,我事业的脚步没有办法往前走,那就让生活往前走。至少,不是原地踏步。

澎湃新闻:进入生活对于做导演也是非常有帮助的吧?

白雪:是,我一直没放弃要成为一个导演。很多人说,你怎么这十年也没干什么,突然间就拍了个电影。我说不是“突然”,边带孩子,边照顾家,然后边写剧本,那些故事一直都在你的脑子里,你的思维状态都还是在这个电影上面的。所以我也尽可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跟创作有关,希望能够感受不同的情感。进入家庭生活,有了孩子,这些东西对导演是一个新的人生体验,加速了我的成熟。

到2015年,确定要拍这个电影的时候,我小孩两岁多,那个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观,包括对电影的看法,对人的看法,都进入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我也有一些想说的话了,就有挺强烈的表达冲动。确实是到了一个最好的时候。

《过春天》拍摄现场

《过春天》拍摄现场

提升“处女作”工业水准,故事够硬是前提
澎湃新闻
:这次《过春天》让大家都比较惊艳的一点是,它作为一部处女作,完成度非常高,虽然是一部文艺片,但工业感上也很纯熟。这跟你的团队默契密不可分,和十年前的同学们一起工作是什么样的体验?

白雪:电影学院很有意思,因为它各个部门都有,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会拍作业,大家在一起,我本科的短片基本都是我摄影拍的。每个导演系的人的身边,可能都会围绕着一些跟他合作舒服顺手的合作者,可能是我人缘好,也可能我人也好,长得好看,哈哈哈。他们都比我牛,摄影指导、声音执导,他们这些年院线上有很多电影。

澎湃新闻:你也说到十多年前,可能市场还没那么好的时候,电影学院的学生毕业没那么好找工作,很多都去拍广告。现在市场好了,大家又觉得电影的门槛低了,你作为一个“科班出身”,怎么看这个“门槛”?

白雪:我觉得电影是需要职业化训练的,我们同学在一起交流的时候,一方面,技术层面的东西,你当然是可以通过各种进修班,短期班你都可以学到,但电影观,是要从小培养的。

大家都是在十八九岁,还没有那么形成所谓电影观念的时候,就进到这个学院里面,你对电影的认识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其实也很虚,但你至少是有审美了。现在在一块工作的时候,最顺畅的就是这个部分——审美是高度一致的,知道什么东西是好的,都还是要往更高级一点的电影的方向去走去努力。

从前期的美术设计到剪辑,包括后期的时候,跟声音指导的合作都是这样。他们有很多自己在各自领域里的创作,我不需要操太多的心在这些层面。

我可以这么说,没有人把电影当做一个“活”去完成,他们都在上面倾注了很多自己的创造力的东西。我非常幸运的地方,就是能够集结一帮这样的中坚力量的创作者一起来做这部电影。另一个幸运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万达的制作人郑建峰先生他也提出,就是说需要有工业制作标准,也把我们的预算从开始报的钱数提高了一倍。

澎湃新闻:万达是一个很成熟的商业影片的出品方,这次如果说《过春天》被视为一个提高了工业水准的处女作,觉得多少是因为商业的投资方的原因,多少是来自导演的自我修养的积累?

白雪:我觉得多方位的,因为我觉得电影它不是一个人就能干得了的事。后期从宣发,从资源的匹配上,可能万达当然是有它的优势的,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前提是你这个内容得够硬,你片子得够好看,观众才会去喜欢。如果没有这个前提的话,背景再怎么样,我觉得也是不太可能的。电影这个行业产业是太现实的一件事情。

《过春天》剧照

《过春天》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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