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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那时我们有梦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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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回不去了,正因为回不去,才愈发地想家。灵魂、故乡、一代人的爱与怕,都纠结在一个绕不开的时空节点上,那么,八十年代是否会成为中国人面对现实困局的新动力?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

《我的故乡在八十年代》是以《新周刊》四百期特刊为基础,重新增补了未发表的八十年代专题访谈,以及全景式的生活文化经济资料。魂在八十年代,头脑在九十年代,身体在新世纪———这是中国人的三段论。八十年代回不去了,正因为回不去,才愈发地想家。灵魂、故乡、一代人的爱与怕,都纠结在一个绕不开的时空节点上,那么,八十年代是否会成为中国人面对现实困局的新动力?

该书全面盘点和系统整理八十年代的中国,是一部属于中国人的断代史,一部全新的八十年代辞典。它带领读者重回八十年代,采访四百位八十年代的启蒙者、艺术家、企业家、学者,重新审视一个时代与它的潜在影响。本文由胡赳赳撰写。

《今天》的昨天

《今天》分老《今天》和新《今天》。老《今天》从1978年创刊到1980年出了九期。新《今天》1990年夏天在海外复刊,一年四期,至今没断过。

庞大的八十年代,《今天》与之“断裂”。这断裂,颇能说明问题。《今天》创刊,北岛写《致读者》:“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尚且遥远,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今天,只有今天!”杂志贴到西单民主墙,还贴到了中南海门口,以及文化部、人民文学出版社、《人民文学》《诗刊》等文化“单位”和北大、清华等高校。电影学院则是陈凯歌去张贴的,他妹妹参与了《今天》第二期的刻版。

《今天》创刊号上发了一篇“评”,副标题是“醒来吧,刘心武”。“在《班主任》以后的一些作品中,虽然作者所攫取的仍旧是尖锐的社会问题,并且使用热情洋溢的语言,但却不能不看到,在这些作品中已经掺杂了越来越多的虚假声音,到了《醒来吧,弟弟》已经发展到牵强附会,以至于违背生活逻辑和艺术真实的程度了。”

北岛至今认为,“伤痕文学”称不上文学,只是工农兵文学的变种。“它本身是一种官方文学,在改革开放初期,官方文艺政策发生巨大调整,‘伤痕文学’就是简单地对‘文革’某些阴暗面的批评。”

“今天派”不仅不认同“伤痕文学”,“朦胧诗”的提法,他们也认为是外界所强加。

1980年章明写了《令人气闷的“朦胧”》一文,批判九叶派诗人杜运燮复出的新作《秋》,后来“朦胧诗”的说法自此出现。章明写道:“‘朦胧’并不是含蓄,而只是含混;费解也不等于深刻,而只能叫人觉得‘高深莫测’。我猜想,这些诗之所以写得‘朦胧’,其原因可能是作者本来就没有想得清楚。”实际争论,由公刘对顾城的批评发起,他写了《新的课题》:“更多的青年则陷入巨大的矛盾与痛苦之中,他们失望了,迷惘了,彷徨了,有的甚至蹩进了虚无的死胡同而不自知。”

后来卷入者越来越多,与官方持不同意见的有三个评论家,一个是谢冕,一个是孙绍振,还有一个是徐敬亚。当时,臧克家暗示谢冕,不要支持《今天》,但谢冕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压力最大的是还是大学生的徐敬亚,他写《奇异的光》,后加工为《崛起的诗群》:“一批青年人最先起来,撼动了我们过去不敢怀疑的一系列诗歌理论柱石。”此文与谢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孙绍振的《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一起被视为诗歌史上的“三崛起”。1983年,他顶不住压力,写了篇自我批评的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上。

但“今天派”承认,“今天”与革命文学之间的过渡人物是食指。食指借鉴郭小川、贺敬之诗歌中的音乐性,北岛说:“食指是后‘文革’诗歌的第一人。”

敏感小说《波动》也陆续在《今天》上连载。1975年北岛写完就藏于朋友赵一凡处,因其身份是团委书记,安全。次日,北岛直觉不对,从赵处取走。隔了几天,北岛再去赵家,发现被团团围住盘查,赵已出事,家门贴上封条。北岛回到工地,从宣传组调回到班组,每天有人来监视他。他转移手稿、信件,跟朋友告别。那时,“反动”小说,足可定罪。

陆焕兴的家是《今天》的诞生地,亮马河边,农民房,六七平方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这里开始有聚会,酒会、诗会、歌会、舞会,现在叫沙龙,当年就是聚会。有一个叫晓颜的女孩,是流行歌手,每次来都背着吉他,唱港台歌曲。大家还一起学跳交谊舞。像《伪币制造者》中一样,陆焕兴手绘公汽月票,派发给大家用。有一次北岛被查票,结果检查人员拿得很近也没看出来。每到月底,众人赶到陆焕兴家,他给十几个人画月票。

创刊号上,冯亦代把《今天》翻译成“themoment”,此刻。第二期后,大家觉得“themoment”太复杂,封面不好看,遂改成“today”。

《今天》的明天

1981年,北岛成为审查对象,他当时在作协下属的《新观察》做文艺编辑,被停职反省。《新观察》的时任主编是戈扬和杨犁。杨犁之子杨葵后来回忆,当年北岛逃过这一劫,是因为其父写了检查。

一个朋友将他介绍到外文局《中国报道》杂志工作。中国有两套档案系统,一套是一般性的档案,一套是保卫性的档案。外文局调人时,《新观察》没把保卫档案给他们看,直到全调过去,外文局才大呼上当。

从1981年到1985年,北岛在《中国报道》待了四年。正逢清除精神污染运动,还有“严打”。1983年,刑事案件和思想问题混为一谈,不老实,就转成严打对象。由于艾青的批评,还有雷抒雁写的文章,北岛成为反精神污染运动的批判重点,再次被停职反省。

某报副主编采访艾青后对编辑说,只论《今天》,关于北岛的个人批评全部删掉。以此,间接保护了北岛个人。外文局副局长找北岛谈话,让他谈《彗星》一诗的问题———雷抒雁化名“芦丁”在《工人日报》发文章,对此诗作了政治性的解读。

一年多里北岛耗在那里,工资照发,每天上班,就是没活干。北岛想走,但无处肯接收。他便搞“副业”,翻译诗集、化名写传记,贴补家用,招待五湖四海来的朋友。有时,他和妻子招架不住,不得不避出去休整一天。

后来《中国报道》也待不下去了,1985年,他下海去了乡镇企业,做翻译。他翻译的《北欧现代诗选》1986年出版。他还化名李平写传记,传主是一个舞蹈家,叫崔为善,朝鲜族。他写她童年的故事。北岛用过的笔名还有:爱珊、石默。乡镇企业在昌平,叫飞达公司,工资每月二百多,是《中国报道》的五倍。但好景不长,半年后,公司垮了。1985年《北岛诗选》出版,还有另外一本是《诗》。稿费再加上一些编辑费,他生活没问题。

1985年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西柏林,参加地平线艺术节。北岛亦受邀,却为是否成行烦恼不已。胡耀邦接见台湾作家陈若曦的时候,谈及北岛出国一事:放心吧,让他走吧。由此大开绿灯,他在短时间内拿到签证。同行的大陆作家有舒婷、王蒙、张抗抗等。这是北岛首次出国,之后他还去了欧洲七八个国家。

后来,他想办法去了《中国》杂志(丁玲创办)做特约编辑。后杂志关门,北岛退出作协。

1987年春,北岛到英国待了一年多;1988年年底返京,筹办纪念《今天》十周年活动。12月23日,在团结湖公园一个酒吧,《今天》的第一届诗歌奖授给了多多(实际上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奖品是老《今天》杂志。

这是北岛八十年代的尾声。此后,他孤悬海外,说“中文是我唯一的行李”。

他说:“有一段时间有一些迷失,就像一个人在黑暗中待太久了,真不知道往哪儿走。”黑夜太漫长了,也没有人说话。于是他自己对着镜子练习。

他酒量大增,多年的漂泊生活,使他在全世界很多地方有很多朋友,“烧壶酒就可以变成一辈子的朋友”。就在此时,他将《今天》复刊。这本漂泊的杂志,最初在挪威、斯德哥尔摩,后来转到纽约,转到洛杉矶附近,现在则在香港。

最大的困难是经费。1990年秋,他在洛杉矶,找阔太太募捐。当地华人的太太们说念首诗吧,北岛就念。念了一半说听不懂,朋友说等他念完了我给你们讲讲。一首主题歌讲起,诗歌和流行歌曲没那么大的区别。太太们表示听懂了,纷纷写支票。那次活动捐了一千七百美元。

也有一次,捐完了发现还不够酒水钱。那时北岛女儿幼小,却懂得不好意思,说爸爸你净给我丢脸,我每次一跟你出门,你都跟别人要钱。居然每次都逢凶化吉,有一次要断顿了,突然黄永玉捐来一幅画。编辑部主任王瑞芸、前社长谭嘉等,做一期贴补一百美元。如果没有理想主义精神,《今天》早已消亡。所幸,这些年这股气没有断。北岛说:“《今天》不管怎么样,在一个民族社会巨大的变动中,保存某种东西。”

最难时,北岛自身难保。某大学系主任跟他签了两年合同后,不再续签。1997年,他在美国大学里的教职丢了。工作都没有了,被系主任赶了出去。北岛认为,美国学生只会对创作产生幻觉,以为只要经过系统化的训练就可以成为好作家。上课第一天,北岛就泼冷水:“创作是不可能教会的。将来可以找一份工作,教一下英文写作啊,但这和成为作家没关系。”北岛坚信创作的神秘,“它来自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外部引导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瑞士一个很小的私人基金会,支持《今天》复刊,一年给一到两万美元,支持了好几年。

很长时间以来,在新《今天》上发表作品,被大陆作家视作一份殊荣。韩东和朱文的小说,也得益于《今天》的发掘。1991年,北岛、李陀、查建英等讨论成立《今天》基金会,将杂志改成小开本,还有一个重要调整,将《今天》变成一个跨地域跨文学的先锋杂志。《今天》做了中国电影专辑(包括台湾和香港电影),1997年做了香港文化专辑,还推出了台湾诗歌专辑,立意克服地域的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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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海亮]

标签:北岛 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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