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正读中学，学校离家远，有三四十里路，每周星期六上午三节课后放学回家，到星期天同学们都各自带着伙食扛着柴火住校上学。

学校刚初建，房屋设施十分简陋，有一幢土木结构的教室，一幢土木结构的宿舍楼，楼上住着几位老师，楼下分两大间，男女生各住一间。教室很简单，墙上靠一块黑板，土坯台砌起搭上木板作桌凳，厨房是学生自己建盖的小窝棚，野姜叶草席做挂门，竹笆做隔墙，宿舍里是栽起四棵木丫叉撑起铺上竹笆就当睡床。

一个夏天的星期六晚上，我跟母亲去生产队里开会。队长安排了生产后，公布供应给各家各户的返销粮名单，每个人口一斤半大米，我家四个人口共六斤。当时我听了欣喜若狂，前几批夏荒返销粮都是供应玉米和小麦，这批却供应大米，下个星期我可以买六斤大米去上学了。可是母亲却愁眉不展，父亲被生产队里派到外地抓副业，家里仅母亲带着两个孩子，不知要怎么筹给我买六斤米的钱。散会后母亲和我点燃松明火把跟着邻居王叔一道回家，王叔一路应承他家可以借给三元钱，可这个王叔家是王婶掌家的，无论什么事，王叔说了都不算。

母亲带着我跟着王叔到了他家，一进堂屋，母亲向王婶开口，他王婶，我是来跟你家借三块钱，明天这娃上学要买上面批给的返销粮。

王婶对母亲说，他大娘，我家哪里有钱借呀。母亲又接着说，他王叔说，可以想办法借给几块，他王婶你就别开玩笑了，母亲进一步讲明意思。

他大娘啊，满肚文章不搪饿，满脑诗书叫做花，家里困难那娃就不要去读书算了。我家攒了点钱是要给闺女买一台缝纫机，借不出来你也别生气。王婶倒是给母亲一个干脆的回绝。我听了是那么难受和失望。

第二天一早，母亲到山脚河边摘了一篮筐橄榄背到大队门口去卖，三分钱一碗才卖了五碗，还是县里派驻大队生产指挥部的杨科长和肖阿姨他们帮克服的。到中午该出工时，母亲回家喝了碗菜面糊跟着社员们干活去了，剩下的橄榄让我自己去卖。我蹲在篮子旁，肚子饿得叽哩咕噜直响，无奈时拿了橄榄塞在口里嚼，強咽着那般苦涩和辛酸的滋味，蹲了大半晌却没有人来跟我买，我深深体会到，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如像王婶说的“满肚文章不搪饿”我感受到了“人穷亲戚少，富人朋友多”。

夏天的骄阳似火，晒得我头昏脑胀。这时大队里的民办老师小何老师返回路过，她问我在做什么，我是个男孩，不好意思在女老师面前说卖橄榄，但小何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说，你的橄榄我全买了，给你一块五角钱。天哪，母亲辛苦了一大早才卖得一角五分钱，小何老师给我一块五角钱真是雪中送炭，我跟着小何老师到学校倒下橄榄，揣起钱准备往回走。小何老师亲切的说，你别忙，坐下喝喝水。我腼腆的坐在厨房门口的长凳上，小何老师在搭板上翻出几本被火烟熏黄了的练习本，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穷孩子上学不容易啊，这些练习本你拿去做草稿纸，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半途而废。她叹了一口气说，我读初中时成绩很好，正值六十年代国家困难时期，家庭困难没有上高中，回家劳动，六八年学校扩办，经公社批准我才当这个评工记分的民办教师。唉，真是生不逢时志失望，毅不坚强悔一生。我喝了碗水往回走，小何老师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着。

下午，我揣起粮单到粮店买了六斤大米，扛起一捆柴去上学，走到学校天快黑了。

这天晚上，县电影队下乡巡回放映大型宽银幕《智取威虎山》，学校不上晚自习，操场上、校园周围的山坡上人山人海，方圆十里的村民都簇拥着观看。我把柴塞到床底下，米塞到草席枕头下，还有两碗豌豆埋在草帘席下，啃了两个生红薯就挤到人群中去看电影。电影好看极了，同学们都聚精会神的沉浸在英雄杨子荣怎么智斗座山雕。看完电影后同学们都回到宿舍，哼哼唱唱的学吼《甘洒热血写春秋》。快到熄灯睡觉了，好多同学都发现装在自己小木箱、竹筒、篾箩里的口粮不在了，我塞在草帘席枕下的大米也被人偷了。这时有的同学哭，有的叫，整个男生大宿乱成一团，值周老师抬起煤气灯到处查看，确实被小偷劫走。老师只好安排生活委员作登记，没被偷走的互相借一借，要跟老师借的，叫生活委员报名单。

我没有报借粮名单，看着草席底下还藏下的两碗豌豆，心里想，我借粮拿什么还啊，全家四口人的一期返销粮，是经过母亲的辛劳和小何老师的同情心才买上的，就这么被贼偷了，我买粮高兴的心情竟然没能度过一夜，就这样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度过了个不眠之夜。

这一周正值期中考试， 我没敢回家告诉我妈，只好饿着肚皮顶住四天的期中考。

星期四下午老师宣布放假，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脑袋里觉得嗡嗡作响，走路的时候脚后跟也感觉飘飘的，迈出的步子总是不听使唤，心慌的厉害，从星期天到星期四仅仅吃了两个红薯和两碗豌豆。回家的途中要经过长约四五里的二台坡，我真是走不动了，在路边的草坪地上休息，坐着感觉心慌，睡着觉得天旋地转，在我无助的少年心灵中，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人生真是活得酸楚和艰难。

天渐渐晚了，队里放假的聋哑人丛兴哥赶牛回家，他看到我躺在草坪地上，摸摸我的头，看了看我发青的脸，虽然他不会说话，但心里什么都明了，他知道我是饿坏了走不动，就把我背回到他家。丛兴哥关好牛栏，生起火从斗箩里捧出些玉米子，在火堆里烧玉米花给我吃，吃着香喷喷的玉米花，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激。

又到星期天下午该上学了，我带着母亲准备给的一小竹筒包谷糆去上学。期中考的成绩张榜公布了，我有五科考了第一，其中生物和地理考了双百。这次成绩激励着我上进，后来我成了村里邻里刻苦读书的带头人。

峥嵘的岁月悄悄地推移着人生的年轮，随着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我读完高校毕业后回县城里工作。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的“6.4”风波后，我有幸回到母校给校友们讲了一堂形势教育课，看到刚投入使用不久的教学大楼，规范有序的学生食堂，我脑海中不时闪现着初建校时师生们的那般艰辛和顽强，更是情不自禁地讲到那六斤返销粮的亲身经历。世纪之交后的一个夏天，我又被抽派普九教育巡视组再次回到母校。这一次更使我感概万千，母校昔日的荆棘荒坡，变成了花园走廊；昔日的草帘挂门，如今是防盗钢门；昔日的土坯台竹笆桌凳，如今是齐刷刷的纤维板桌椅远程电化教室。住校的学生享受国家的两免一补政策，每学期均享受到420元的生活困难补助费……回城时我乘车疾驰在路上，不禁在想，如今的孩子们上学，用不着再去爬那蜿蜒崎岖的二台坡，住校读书更用不着为六斤大米而发愁，真是不胜唏嘘！希望少年朋友们珍惜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取得的丰硕成果，珍惜大好时光，为创建明天的辉煌努力奋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