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真的还是孩子们的节日吗?

网友评论()2016.06.01 第271期 作者:马维

导语: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一个属于孩子的节日,首先当然要祝福孩子们节日快乐、健康成长。然而并不是全世界的孩子都在这一天过节,因为6月1日这一天的创立原本是一个意识形态冷战的产物。而且直到今天,少先队入队日还是在这一天,本该只关乎纯真快乐的日子还是没有摆脱政治属性。与此同时,虽然意识形态色彩在多元时代已经逐渐淡化,但铺天盖地的消费主义攻势又取而代之儿童节成了“购物节”,成了成年人排遣压力的又一次消费狂欢,充分暴露出这个时代群体精神的矮化和犬儒。在这个本该让孩子和朋友一起嬉戏、充分享受户外活动乐趣的日子里,成年人的视野却变得越来越狭隘,仿佛生活中只剩下了生意。想到我们的今天,可能就是孩子的明天,这样的节日,还怎能让人快乐呢?

儿童节,还是要还给孩子。

每年的这个时节,手机上的骚扰短信拦截功能都会特别管用。昨天早晨偶然把这段时间里被拦截的短信翻出来回看,几乎全都是童书、童装、玩具,乃至母婴用品的促销信息。从5月中旬就展开的攻势,几乎每年都要一直延续到6月初,真是让人不堪其扰。

六一儿童节:缘何冠名“国际”?

和很多人一样,小时候的我曾经以为“六一”与“儿童节”是一组固定搭配,后来才知道,虽然号称“国际儿童节”,但其实并不是全世界的儿童都在这一天过节。比如美国人一般在6月的第二个周日为孩子们过节,这个日子恰好介于母亲节和父亲节之间,也是蛮有象征意义的;1949年以前,中国的儿童节是在4月4日,直到1949年11月,当时有一个叫做“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的组织,在莫斯科召开了一次会议,决定以每年的6月1日为国际儿童节。人们不禁要问,这个“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究竟是个什么组织,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呢?这就不能不提到二战以后的国际背景了。

1949年中国的六一儿童节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苏联方面就开始了针对西方的大规模宣传战,想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其中最主要的举措就是让西方共产党人或者是那些“左翼人士”——其实也就是共产主义的同路人出面,组织各种各样的国际组织,在西方的领土上替苏联说话。比如这个“国际民主妇联”,二战结束之后几个月就成立了,它的首任主席欧仁尼·戈登就是一位典型的亲共人士。此人在法国也算是名流,兼任法国妇女联合会主席,二战时曾经参加法国共产党组织的抵抗运动,之后一直以亲苏面貌在国际上活动,甚至曾因反对法国在印度支那的殖民战争,而被法国当局判处过死刑。苏联为此发动了舆论战,抗议对她的判决,迫使法国当局将其释放,此后她自然是更起劲地执行苏联当局的旨意了。

冷战中的西方,曾出现过不少像戈登这样的名流,身在曹营心在汉,公开反对西方的制度,到头来当然是一场悲剧:他们渐渐发现,自己原本出于理想和善意所支持的政府居然如此罪行累累,于是纷纷退出苏联支持者的行列。当然也有少数像戈登这样的死硬派,在1956年苏共二十大报告公开后,仍然选择站在苏联这一边,曲意为极权制度辩护。从这一点来说,“六一儿童节”的确立,虽然在名义上是为了纪念“在利迪策惨案和全世界所有在战争中死难的儿童”,但若是把这个节日看作冷战的产物,恐怕也并不为过。而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把孩子的节日当作政治宣传的工具,不能不让这个日子蒙尘。 

中国在1949年刚刚完成政权更替,并且在195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外交上实施的都是“一边倒”政策,自然是这类亲苏联组织中最积极的参与者,响应号召是最顺理成章的了。而此中更关键者恐怕在于,重新修订节日自古以来就是鼎故革新的政权确立自身权威、打造合法性认同的途径之一。苏联阵营提出“六一国际儿童节”的倡议恰好给了新政权一个契机,将民国时期由蔡元培创立的“4月4日儿童节”从日历上划去,以后在孩子们的记忆里也就只有共产同盟的儿童节了。

前苏联的少先队宣传海报

值得一提的是,少先队确定的“入队日”也是在这一天。于是在无数人很多年的记忆里,儿童节这个本该只关乎纯真快乐的日子,居然一直都是与“加入少先队”这件事联系在一起的。人们告诉孩子,加入少先队,乃是“每个人政治生命中的第一桩大事”。6、7岁的孩子可能并不真的了解“政治生命”是什么,但在听到这类表述的那一瞬间,或许还真会不自觉地产生某种跟政治有关“神圣感”。所以,尽管从1950年代后期开始,由于中苏交恶,中国逐渐淡出了苏联掌控下的各类国际组织,但儿童节却被保留了下来。

“重回童年”为哪般?

时过境迁,如今在儿童节当天,尽管学校还是会安排加入少先队的仪式,但随着孩子们信息来源的多元化,这个节日的意识形态色彩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浓重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铺天盖地的购物宣传攻势。家长们都知道,只要是在这几天去逛购物网站的,基本都会“中招”。那些“好看”、“好用”的,因为是“给孩子买的”,只要看到了都难免会剁手,于是索性闭关,免得冲动之下买回一堆“鸡肋”,挤占生活空间。

虽然很多人都变聪明了,但商家还是不屈不挠,毕竟还是有很多买家要么抵挡不住所谓“低折扣”的诱惑,要么想要借此再过一把“儿童节”的瘾,甚至还有人在朋友圈讨要“儿童节礼物”。凡此种种,虽说也有戏谑的成分,但一部分成年人争相过儿童节,似乎仍然让人窥见到了这个时代的侧影:人们不堪生活的重负,想要重新回到童年,至少是暂时卸下肩头的责任。的确,这个时代的步伐已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了,在我的印象里,短短几年时间里,已经先后听到过好几位家境尚可的朋友,在跟人抱怨高房价、高花销给自己带来的无尽烦恼。

如今的中国,早已进入了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社会”,在这个科层制无处不在而又到处充斥着对金钱与权力的狂热崇拜的社会里,一个普通人只可能成为整个社会肌体上一颗无关紧要的螺丝钉,除了少数亲友,几乎没有人会真心去关注他们的心灵需求。在这日复一日并不能给人带来多少价值感、成就感的工作中,他们消磨着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方向感,心灵也日益枯萎,乃至粗鄙化。即使并不甘心,大多数人为了生存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所谓“压力山大”很多时候正是因此而起。在儿童节到来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地想要抛开心中的一切烦恼,这也许就是人们争相“重回童年”的缘由所在吧。

儿童节成“购物节”:犬儒主义下消费狂潮的缩影

 

可是要知道,当今世界,无论生活在哪里,生活的压力大概都会比前一代人大,这也是时潮,无法可想。这一点,大概会让国人在面对生活压力无处可逃之际,多少能感觉到一丝安慰:想到有人“和我一样惨”,毕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

不过有压力,到底还是需要排遣的。说起来,现代人排遣压力的方法,倒是可以有很多种,比如读书、与人聊天、参与公共生活,都莫不是暂时逃离单向度社会的良方。但实际情况却是,如今的中国,加入集体购物狂欢,几乎成了排遣压力的“最佳途径”。这很可能是因为很多人并没有培养起阅读习惯,即使对于很多有阅读习惯的人来说,在辛苦上班八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之后,读书已经成为了一桩苦差。参与公共生活,与人分享自己对公共话题的思考,直到今天仍然颇受限制,而索之今日之中国社会,即使有了互联网的“加持”,大部分人对于“公共生活”这个概念,仍是颇感陌生的。而加入购物狂潮,既可以排解压力,体验拥有的快感,比之于读书和参与公共讨论又要轻省得多,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如此一来,群体精神的矮化似乎也就不可避免了。出于生存本能而奉行犬儒主义的个体,半自愿半被迫地一头扎进无数人参与的消费狂欢,试图从中获得存在感,甚至期待通过购买更多更贵的商品,来获取与人交往的社会资本,这也是如今各种网上购物节层出不穷的主要原因。

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六一国际儿童节”的全称,其实是“国际保护儿童节”,这显然与这个节日设立时战争刚刚结束的背景有关。如今的儿童节,商家常常打出“为了孩子,血拼了!”之类的动人口号,却在不知不觉中侵蚀了属于儿童的空间,甚至连这个节日本身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和“光棍节”、“我爱你”之类的“节日”一起,沦为了商家的赚钱工具。这几乎可以说是对孩子的一种变相伤害,哪里还谈得上真诚保护。在这个本该让孩子和朋友一起嬉戏、充分享受户外活动乐趣的日子里,成年人的视野却变得越来越狭隘,仿佛生活中只剩下了生意。想到我们的今天,可能就是孩子的明天,这样的节日,还怎能让人快乐呢?

马维,自由撰稿人,文化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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