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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群:路遥不会过时 人类会永远生活在惶恐中

2012年11月16日 17:15
来源:凤凰网文化

《平凡的世界》也许是一堆废纸

凤凰网文化:有许多调查显示,《平凡的人生》是中国当代文学特别是“新时期”文学中阅读率和影响程度最高的小说,在青年群体、大学生群体中尤其如是,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高建群:他写的是一个《红与黑》中于连索黑尔式的命题,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野心勃勃的小人物试图跻身到上流社会、想《飞得更高》的问题。这是贯穿人类始终的问题。所以每一代青年都能在里面找到共鸣。

凤凰网文化:您最早是什么时候接触的路遥作品?您的阅读感受或者说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高建群:路遥所有的作品我几乎都读过,很多作品在发表之前就读过。这里顺便说说路遥两部代表作《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写作的一些情况。大约是1981年6月吧,路遥回到延安,见到他从未见过面的四弟王天乐(王天乐当时叫猴蛮,名字是那一次路遥给他起的),我当时在延安报社当文艺编辑。我在延安饭店五楼给他们登记了一个房子。王天乐给路遥讲了他的苦难经历,讲了三天三夜,然后两人抱头痛哭。于是路遥决定把这段经历写成小说《人生》。从我那里拿了两条烟,他到甘泉县找文化馆长张弢。张弢给他在甘泉县招待所登记了一个房子。两个月后,他重回延安,旅行包里提了一大袋子《人生》的手稿,他找到我第一句话就说,中国文坛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了。路遥、王天乐和我那天晚上几乎没有睡觉。从延安南桥走到延安宾馆,又折回来。小说中的“高”就是取我这个高,“加林”则是前苏联少校加加林。小说中还用了我的诗,“我愿你是一只生者翅膀的大雁,自由地去爱每一片蓝天。哪一块土地适应你生存,你就把那里当做你的家园。”小说出版后,路遥很害怕,他找到我说,你该不会告我侵权吧,如果你要告,就说是高加林读了著名诗人高建群的诗,抄给黄亚萍的。附带说一句,高加林人物原型王天乐后来的命运如何呢,后来我父亲(时任延安市副市长),他要了铜川煤矿的招工指标,天乐到那里上班去了,后来又转到延安报社,转到陕报。

《平凡的世界》写作情况我也知道一些。开笔之初,路遥找到我。我陪着他先来到黄陵店头陶家山煤矿,在煤矿里参观了几天,然后回到黄陵县轩辕宾馆。在宾馆里,他说小说开笔之前,他要找个朋友讲一讲,从头到尾讲,一是帮助他丰满人物,二是帮助他圆满故事,这样在轩辕宾馆他讲了三天。记得那时,这部小说还不叫《平凡的世界》,它分三部。第一部叫《黄土》,第二部叫《黑金》,第三部叫《大世界》,总标题叫《走向大世界》。据说,《平凡的世界》这个标题是由中青社责任编辑王维玲先生给起的。

《平凡的世界》路遥写得很苦,在陕北各地写,几个月挪一个地方。人累得像个鬼一样,整个疯魔了。他的写作习惯是,按格子写,一天写5000字,写完在墙上画一个道道,过些日子数个道道再乘以5000就知道写了多少字了。他对我说,桌子上这一摞子手稿,也许他妈的是一堆废纸。

你们都不了解路遥

凤凰网文化:路遥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一直被读者捧到了一个非常崇高的地位,特别是每到对某个作家、某部作品、或者整个中国文学产生不满和失望的时候,路遥都被作为一个榜样或者说神圣的想象抬出来。但事实并非尽如此,比如同样是陕西人的著名作家、路遥生前的好友贾平凹先生就针对“路遥是累死的、穷死的”的表示否认,扼杀路遥生命的只是其家族的遗传基因。可以说路遥已经成为了一个神化的符号。对此您怎么理解?路遥究竟应不应该被塑造成这样一种形象?我们是不是需要还原一个真实的路遥?

高建群:你们都不了解路遥。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物,一个唐吉可德、斯巴达克式的人物。这种性格注定了他在这个时代只能是悲剧。当我们发现我们身边的许多作家只是一些屑小之辈的时候,我们把一个已故人物英雄化,让他成为一个符号。我这里着重想说的是,路遥身上的能量只发挥了极小的一部分,他身上的那种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文学的潘多拉盒子,并没有完全打开。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继续写作,那么他将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凤凰网文化:与读者那里的情况相反,在我们的文学史当中路遥并不被十分重视,您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高建群:路遥写的太粗糙了,我常说,你狗日的这是陕北农民粗放式耕作

我们的作家越来越“小样儿”了

凤凰网文化:我们是不是在借路遥表达对于文学和作家的文学精神的一种理想?到了表达越来越多元开放、解决问题的途径越来越丰富的今天,文学和作家是不是还要继续承担这样一种厚重但也沉重的使命?

高建群:一位前苏联作家说过,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受苦受难,我就是为这一个人而写作的。人类的一切苦难都和我息息相关。你不觉得我们的作家越来越小样了吗?

凤凰网文化:早在《人生》《平凡的世界》发表的当初就有批评家指出过其写作内容和形式上的落后,您对此做何评价?

高建群:小说艺术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怎么写都可以写出好小说,只要你足够的真诚。

凤凰网文化:路遥本人把杜鹏程和柳青两位陕西作家前辈当做是偶像和榜样,《平凡的世界》的创作也是深受《创业史》的影响。而且有批评家指出,路遥的作品喜欢歌颂普通劳动者,甚至有意淡化忽略这些底层人群不好的一面而全力歌颂其真善美;写作观念上重视为人民写作,写对读者有积极影响的“教科书”小说;叙述中喜欢使用“我们”的人称,人物的塑造也有扁平化的缺陷等等。在各种文学思潮、小说实验当道的八九十年代,路遥对这样一种写作的坚持,您觉得究竟是在捍卫真正的现实主义,还是对延安文艺座谈会影响下的“十七年”文学的一种延续?

高建群:路遥写他的所有的作品的时候,都没有想那么多。

路遥的最大意义就在于他的“牺牲”

凤凰网文化:路遥几乎是用整个生命来写作100万字的《平凡的世界》,也因此身体遭受重创。如何看待路遥的“殉道”式写作?在今天看来,这种“文学精神”是否需要商榷?

高建群:对于陕北文学来说,路遥永远是第一小提琴手,而我只是第二小提琴手。

路遥所以被我们时常念叨,不能忘记,正是这种“殉道”精神,他的口头禅是,对自己要残酷。在陕北高原通往外部世界的道路上,一代一代的横七竖八的躺倒着许多的失败者,但是还要有人继续走通高原。这就是路遥的意义。而对于文学来说,谁一旦被文学所绑架,谁就注定这一生充满苦难。陕北有一种习俗叫“献牲”,年节了,猪啊羊啊抬到那里去,献给山神土地。而对于作家来说,他是把自己当做祭品献给缪斯。

《平凡的世界》不会过时,人类会永远生活在惶恐中

凤凰网文化:我们都知道近些年您一直在观察和思考中国的基层社会,尤其是农村,您的《大平原》出版以后也受到了广泛关注和一致好评。那么就您的观察而言,路遥所描写那个中国农村、城乡差别、农村青年到了今天都发生了哪些变化?

高建群:我的《大平原》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相比,发力点不一样,《大平原》是一部中华农耕文明的赞歌和挽歌,《平凡的世界》写的则是于连索黑尔式的人类命题。《平凡的世界》不会过时,人类会永远生活在惶恐中。

凤凰网文化:您觉得今天的中国社会,路遥曾经关注过的那些问题和苦恼过的那些困惑是已经得到解决了,还是依然存在,或者甚至有所加深?

高建群:浅层次的问题解决了,深层次的问题不但没有解决,而且更加加深。

凤凰网文化:如果“平凡的世界”里不再有那样的“人生”,是否还会有这么多人去阅读路遥?那个时候,他的作品的意义又在哪里?

高建群:我想它会有意义的,人类永远在思考着“我想飞得更高”的问题。也许二百年后,当我们的后人从尘封的书架中翻出这些旧书时,他们会觉得这个时代还是有一些深度的。

[责任编辑:于一爽] 标签:路遥 王天乐 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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