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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武闹春鼓:古老悠远的迎春祭礼


来源: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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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山的路上,孩子们又点燃了火把。临武界头村的闹春鼓来到山顶,同样也是迎接春天、迎接太阳;人们高唱山歌,向春天礼拜。而春鼓队伍下山回到村庄后,“入户闹春鼓”便开始了。

草龙舞动,围村闹春鼓。 章 琳 摄

篝火正旺,擂鼓奏小调。 章 琳 摄

孙文辉

马年正月初十,湖南省郴州市临武县武源乡界头村举行了一场传统的“闹春鼓”新年民俗活动。

界头村三面环山,一条大道通往县城,村子离县城20分钟车程。据说,“闹春鼓”已经在这里传承了620年。

天气阴冷起来,寒风刺骨,但村民们的热情却很高涨,鞭炮、锣鼓、草龙环绕着村庄。“闹春鼓”的主要活动一般在晚上进行,除了春节民俗活动,这里还有着历史悠久的宗祠和宗谱。

袁氏宗祠与宗谱

界头村的户主都姓袁。袁氏宗祠的前门、戏台、两厢厢房都不复存在,唯有天井和正厅尚在,保存也算完整。正殿前,不见祖先神龛和牌位,但在正厅右侧,一尊年代久远的木雕神像却端坐在支架上。村支书介绍:据传,这是一位狗神,他救助过落难的袁氏远祖,因此一直被供奉在大殿的一侧。

另一边,村民们早已把年代久远的《袁氏宗谱》放在正厅的长桌上。对开本木刻印刷的线装本有10余卷,每卷近两寸厚,历经岁月,纸张已经发黄变脆。据说,原族谱有40余卷,“文革”时被毁一部分,幸存的这部分已经没有了头绪。

找到第一卷,翻到光绪二年(1876年)所作的《序》,便可了解这支宗族的来龙去脉。谱载:袁氏迁徙始祖为袁峻,江西吉州西昌人。袁峻的后人袁达、袁远居住湘南衡阳,北宋熙宁初年,从衡阳迁入临武,世传26代、历经670余年。其中,袁达一支落籍于临武金三之小城,又历经6代;袁贤一脉迁往锡冲田头;袁文一脉迁至沙田;袁义一脉迁往铁坑毛塘,袁才、袁友一脉迁至武源。

这里,“宋熙宁初”4字让人震惊——这个年份对于湖南特别重要:北宋年间“开梅山”,造成瑶人大迁徙,正是熙宁初年。而这些瑶人常常称自己的祖籍为江西吉安。

按照习俗,晚饭之后,“闹春鼓”在祠堂中开始了。鞭炮齐鸣,锣鼓敲响,一团篝火在天井中熊熊燃烧起来。此环节被称为“开春鼓”。简单的祭祖仪式后,由一位老年人扮演的丑角与一位中年妇女扮演的旦角唱起了对子调。本来,唱对子调是一唱众和,群情激奋,但有人说,这样唱对客人不尊敬,于是,传统在这里被变异,丑与旦的声音被喧闹的人声所掩盖。

虽然如此,但气氛依然热烈。此时,草龙上香了,春鼓擂响了。在人们的簇拥下,草龙在祠堂里舞动起来,龙头、龙身、龙尾上点燃的香火烧得更旺。草龙舞出祠堂,春鼓、春锣在两位老人的敲打之下也尾随其后。草龙在祠堂前一阵狂舞之后开始“围村闹鼓”。

“围村闹春鼓”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全村的男孩子举起燃烧的火把,人们簇拥着春鼓与草龙,穿行在村中主要巷道,然后走向村周的公路、大道、田间小路,开始围村呼喊。鼓乐声、欢呼声、鞭炮声四起,围村闹鼓,唤醒了在漫长的冬天中沉睡的村庄和大地。

绕完村庄一周,队伍直接向村西的毫山下奔跑。那里有着村里最大的一片大田,春鼓队在田间击鼓舞龙,“闹鼓惊春”,唤醒沉睡的田地。

从毫山下的大田归来,闹春的队伍举着火把转向村后东北方向的龙山。龙山又称江山背,是一座海拔800多米的山峰。山虽不高,但路不好走。北风呼呼,夜幕下又飘起了零星小雨。草龙与春鼓走的是两条路,孩子们举着的火把原来燃烧的是松明籽油,如今图方便,用上了柴油。锣鼓由两位老人抬着,走在前边;后面孩子举着的火把几次被狂风吹灭,他们用打火机点亮一次,没多久又被吹灭一次。山路弯弯,湿滑而又狭窄。

几经波折,队伍终于来到了山顶,另一拨人也从另一条更陡峭的山路会聚到了这里。锣鼓鞭炮声中,一堆篝火在山顶燃起。人们围着篝火,一群中老年男女唱起了山歌。笔者没听懂他们唱的是什么,也怀疑祭祀仪程中的“赛春鼓、对山歌”是不是搞错了地方。而当地的村民却说,原来就是这样。只是周围邻村已经没有了“闹春鼓”的风俗,因此也没有了“赛春鼓、对山歌”的对象。这种解释有些勉强,因为,赛鼓与对歌完全用不着在这寒冷的暗夜和高高的山顶上。上山,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理由。

在下山的路上,孩子们又点燃了火把。临武界头村的闹春鼓来到山顶,同样也是迎接春天、迎接太阳;人们高唱山歌,向春天礼拜。而春鼓队伍下山回到村庄后,“入户闹春鼓”便开始了。

“入户闹春鼓”

入户闹春鼓要走遍家家户户。村支书介绍,村里压缩了祭祀的时间,只选定了4户人家为笔者一行人演示。

这次入户的重点是在旧岁里结婚成亲或者增添人丁的门户。春鼓队来到一户人家,户主燃放鞭炮迎接,将早已准备好的糖果、花生、烟、茶,或煎糍粑、薰鱼腊肉、家酿米酒热情地招待客人。这习俗不禁让人想起了洞庭湖边耍地花鼓时的接风酒。

人们在厅堂里擂鼓奏乐,表演小调,祝福新婚夫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祝福新生幼儿顺利成长,长命富贵。

春鼓入户之后不再由老人抬鼓。表演完毕,户主夫妇一前一后抬起春鼓,女敲锣、男击鼓,将春鼓传递到下一户人家。夫妇之间若有一方不在,则由在的一方扛鼓至下一户。一户传一户,传遍整个村子。按旧俗,这一程序往往持续到次日凌晨。晚上10点左右,草龙在村中空坪上舞起最后一轮,小伙子们将草龙举至村前河边,用火点燃,象征着龙的魂与魄随河水流而去,龙归大海,也带走村里的邪气与厄运。

之后,人们将春鼓送回祠堂,一年一度的“闹春鼓”圆满结束。这一仪式的完整性让人震惊。

中华民族早有以鼓祭祀的传统。《周礼·地官司徒第二》记载:“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以节声乐,以和军旅,以正田役。以雷鼓鼓神祀,以灵鼓鼓社祭,以路鼓鼓鬼享,以鼖鼓鼓军事,以鼛鼓鼓役事,以晋鼓鼓金奏。”周之后,鼓在民间各有传承,众多的鼓舞都与这六鼓相关。临武所击之鼓属于社祭之鼓——灵鼓。

雷鼓“敬天常”,灵鼓“遂草木”。界头村的春鼓特地跑到毫山之下的大田里敲击,为的是催发草木,即稻禾的生长;春鼓进人家,为的是人类种族的延续——多生儿子,为“草木”的生长提供更多的劳动力。这种古老的原始思维,在“闹春鼓”的祭祀之中得到了保存。

探寻春鼓传承密码

人们举火把,上山顶,面朝东方唱山歌,正如清乾隆三十年《辰州府志》所载:“立春先一日,守令率同城僚属迎春东郊。祀句芒,出土牛,散春花春枝,结绿亭,扮故事,鼓吹喧阗,迎入官署。郡城有春鼓三四十具,来自石冈。先期乡人各挂长鼓,绕村歌击,曰打春。至是日,随彩仗往来街市,唱山歌,曰送新春。”这种源于史前文明,延续于封建末期的迎春祭礼,为什么能在这小小的山村存在与延续?阅读《袁氏宗谱》的家规即可得知,其第一条便是“崇祭祀”,凡不遵守这一家规之人,俱以“不孝治罪”论处。袁氏,是这个小小的村落中唯一的姓氏。随着时代的演变,家规虽然不在了,但习俗已经养成,家风依然存在。在不知不觉中,“闹春鼓”的习俗得到了保护和传承。又因为这一习俗存在于春节期间,外出打工的游子也已回到家乡,因此,这项目习俗也得到了传承。

仔细思考袁氏祠堂中的神像,想想族谱中始祖迁徙的时间,结合闹春鼓的习俗,这支宗族,会不会也是在北宋熙宁初从梅山迁徙而来的瑶人呢?

北宋时曾任武安军节度推官的吴居厚(1037—1113),留下的《梅山十绝句》其四写道:“迎神爱击穿堂鼓,饮食争持吊酒藤。莫道山中无礼乐,百年风俗自相承。”过去“穿堂鼓”是怎样的鼓,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今天看来,不就是穿梭于袁家厅堂、户户相互传递的春鼓吗?

城步瑶族至今保存的祭盘王“庆鼓堂”仪式,也是在春天的某个黎明时分,由巫师率领瑶人去寨子东方迎接太阳,带领大家向着初升的太阳礼拜,并高唱《太阳歌》。界头村的“闹春鼓”与城步瑶人的“庆鼓堂”,不有着惊人的相似吗?

同样,袁姓也是瑶族的大姓。今广西隆安县丁当乡、云南省富宁县的瑶族袁姓在当地属于大族。明代“湖广填四川”时,也有从湖南迁往四川射洪,再落籍广西梧州藤县的袁氏大族。

当时的瑶人为了躲避王朝官府的追杀,常常改名换姓,杜撰家史。《袁氏宗谱》的记载、祠堂中狗神之存在和春鼓习俗的传承,会不会呈现了一些被时光淡忘的历史呢?

由此看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是一份凝聚民族精神力量的财富,同样也是人们寻找自身文化根基、追索民族历史、具有很高研究价值的历史文本。

标签:打春 木雕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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