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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鸿寻找散落的"进城梁庄人" 记录底层中国历史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寻找散落在中国的梁庄

为了记录一个完整的“梁庄”,梁鸿奔赴全国各地,逐一寻找散落在各个城市的“进城梁庄人”,记录他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梁鸿发现,将他们的散落的人生拼凑起来,恰好暗合了中国当下的诸多问题。他们不是宏大叙事下的路人甲,而是一个个独一无二的人生,记录下来,就成了当下底层中国历史的一角

本刊记者/刘炎迅

2008年的夏天和冬天,梁鸿回到故乡河南穰县梁庄,住了5个多月,写出《中国在梁庄》。一经推出,引起各方关注。但在梁鸿心里,这并非她想要的全部。

《中国在梁庄》记录的并不是完整的梁庄,“梁庄”生命群体的另外重要一部分——分布在中国各个城市的打工者,“进城农民”——还没有被书写。

梁鸿觉得,只有把这群出门在外的“梁庄人”的生活状态书写出来,“梁庄”才是完整的“梁庄”。于是,从2011年1月开始,她用了约一年时间,走访了不同的城市,寻访在外打工的梁庄子弟。

8月2日,梁鸿坐在北京马连道附近的书房里回忆过去一年的寻访,不禁感慨:“当你进了这条河的时候,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流。”

尊严与耻辱

西安做三轮车夫的梁庄人不少。梁鸿将此地作为寻访的第一站。

为了采访的方便,梁鸿就近住在旁边的“如意旅社”里,但一切并不“如意”,抽水马桶和热水器都是坏的,空调一开,吹出一片尘土,“这充满细菌的空气拂过我的脸,我不堪一击的皮肤迅速严重过敏,痒痛难忍。我用手‘啪啪’地拍打着,像是打在一个橡胶皮上,厚厚的,隔着好几层才传到我的感觉神经上。”

这样的环境,在此租住的梁庄的三轮车夫们,早已习以为常,梁鸿有点想逃脱,但又不甘心,咬着牙留下,继续和三轮车夫们混在一起。

在本地政府的新闻通报里,这些三轮车夫们是蛮横无理地危害公共交通安全的“无证群体”,在西安这座“每百户人家拥有汽车数量25辆,已进入堵车时代”的省会城市里,来自梁庄的无证三轮车夫,是必须被“清理”的。

然而老乡告诉梁鸿,城管打得太狠了,罚得太厉害,老乡们就组织起来,趁人不注意,在僻静处逮住一个,围上去打,直到把他们也打怕了。

生活里随时有暴戾登场。

打架,多数是为了面子,他们觉得这也是在维护尊严。寻访中,梁鸿发现,存在感和尊严相辅相成,不只西安的梁庄人如此,内蒙古的梁庄子弟,感觉尤甚。

梁庄张家的栓子,在白云鄂博那儿校油泵,听说梁鸿在内蒙古,就开着越野车专门赶过来见她。栓子眉宇间有一种焦虑,他很希望找到一种精神生活,找到生活的理想目标。他特别想与梁鸿交流,希望找到一个答案。

与梁鸿聊天时,他最羡慕的是在辽宁葫芦岛市那边校油泵的一位老乡,被当地团委评为“外来务工十大青年”,又被选为葫芦岛市的区政协委员。

栓子在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立即捐了5000元,他说钱捐出去,有人来道谢,他感到被认可了。这也是他想要的一种存在感,用老家话说,“很有面子”。

三轮车夫中,有一个年轻人引得梁鸿注意。他叫民中,今年18岁,喜欢穿一身山寨名牌,看上去很潮。但当梁鸿给其他三轮车夫拍照时,那些中年车夫没心没肺地嬉笑,他则脸涨得通红,显得很愤怒。

民中15岁辍学后,开始四处打工,在新疆做过油泵工人,到东莞电子厂和服装厂站过流水线,今年4月份来西安,跟着父亲拉三轮。

他羞耻于父辈们的自嘲与欢乐,“农民”“三轮车夫”这些称呼于他而言,是羞耻的标志,是在城市街道上,被追赶、打倒、驱逐的人,但如今,他也要成为他愤恨的形象。

离开西安的前一晚,梁鸿邀请老乡吃饭,饭桌上,她对民中说:“那就再见吧,我明年再来看你们,你要好好的。”

民中的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微笑,说,“什么好不好的,再见我,说不定就在监狱里了。”

孤独

与民中不同,梁庄的另一个年轻人梁平,从技校毕业后,就进了富士康工厂。

“太压抑了,受不了。往那儿一坐,一天十个小时不能动。”梁平说着,扭过身,头低着,把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胳膊、手腕一动不动,只有大拇指和食指飞快地绕动着,“你看,就这样,一个动作就几秒钟,来回不停,完全和机器一样。在那儿每呆一天,都像多坐一天牢。”

“厂里倒是有篮球场、电视房、活动室啥的,那你也得有劲有心情啊。一天干十来个小时,都累得不行。”

工厂太大,工人太多,即便是一起进厂的老乡,一旦被分在不同的车间,一年难见一面。

“孤独”几乎成了年轻打工者最常说的一个词儿。2011年1月,梁鸿到厦门著名的城中村安兜村,去参观乡村建设者邱建生在此创办的“国仁工友之家”。在那里,她遇到了丁建设。他也是个孤独的人。

31岁的丁建设个头不高,神情略显迟钝。每天晚上下班之后,他从工厂步行四十分钟左右到“工友之家”,不多说话,很少参与活动,也没看到他交到什么朋友,只是一个人默默坐在房间的角落,一坐一个多小时,翻翻报纸,看其他人打球、讨论、争吵,或什么也不干,眯着眼睛,睡着的样子。九点多,又徒步回去。梁鸿看见他,总想起《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

丁建设谈过几次短暂的恋爱,都失败了,这让他变得更加自闭和内向。他开始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想自救,买了一些心理疏导方面的书,比如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人性的优点》。去年底他又攒钱买了个电脑,在网上看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心理课程。

到厦门六七年,他也没什么朋友,“我要是离开厦门,就不会再来了,这座城市跟咱没关系。”他说。

救姻缘

对于在外打工的青年,婚姻是一道迈不过的坎儿。

计划生育之后的一代青年,都已而立,女孩出去打工,有的嫁到别处,有的留城里,不再回家,农村女孩本来就少,这一下更少了。

26岁的向学在内蒙古打工,每次春节回梁庄,都要被撵着走马灯一般相亲,聊得好,就交换电话和QQ,春节一过各奔不同的打工地,彼此在QQ上相互聊天,建立感情。

2012年春节后,向学终于结婚,女人名叫银花,她告诉梁鸿,现在谈婚论嫁,首先要看男方家在村子里有没有2层小楼,更关键的,“要有妈”。

在一些人的印象里,农村媳妇和婆婆向来是水火不容,恨不得老太婆早点死掉,但银花说,“那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要是没有婆子妈,生了小孩儿没人照顾,就得自己在家照顾,少一个挣钱的人。关键是,现在哪个姑娘愿意呆在家里?所以,必须得有个妈。”

婚姻对于在外打工的梁庄人,又是他们寻找存在感的最基本依靠,彼此给予精神的支持。

正林是个80后装修设计师,与梁鸿的侄女结婚后,到北京打拼。他如今在北京一家规模很大的装修公司做设计,月薪税前5000多,“我的直接领导也是德国人,出去吃饭一桌一万多,喝的是高档红酒,酒是专门从瑞士带过来的,偶尔还说两句英文,吃西餐。”

但是,下班回来却是蜗居在城中村的小破房里,咖啡、红酒、地毯都恍若隔世,所以“总是自信心不够,下班不想回家”。

他妻子在商城里卖服装,总有人来欺负,下了班的正林有一天拿着一把六七寸长的刀,站在过道中间,骂,谁再欺负我们,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狗急了都跳墙,这是为生存而战。”

因为是农村户口,正林在单位的住房公积金比城市户口的同事少了一半,养老保险也少将近一半,医保缴费标准也是最低。

“我在的那个公司还是比较正规的,有些小公司,你要是农村户口,什么都没有,啥都不给你交。”正林说,“要不是有个老婆,有个家,真不知道日子咋能熬过来。”

标签:梁庄 梁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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