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要奋斗多少年,才能与人类坐在一起喝咖啡?
文化读书
文化读书 > 读书 > 正文

狐狸要奋斗多少年,才能与人类坐在一起喝咖啡?

内卷是人类社会的特有现象吗?游戏和娱乐是只有人类才有的吗?那么主权和民族意识呢?

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同时也提出了“敬鬼神而远之”。可见,冥界和人类社会是共存的。既然是共存的,那么冥界的社会形态是如何呈现的?它是不是和人类世界一样,有明确的疆域和主权呢?在那里生活着的妖魔鬼怪,是不是和人类一样,也会吃喝玩乐,也会有内卷呢?

下文摘编自有鬼君《见鬼2》,经出版社授权推送。

01阴间的游戏与娱乐

这个话题有鬼君写过不少,这篇只是拾遗补阙。

总的来看,阴间的游戏娱乐与阳间相似,大都有赌博性质,比如双陆、投壶、樗蒲、呼卢等,只是下注的彩头不同而已。这个不难理解,有鬼君小时候没有什么电子游戏,但小朋友之间即使玩扔沙包、跳房子、攻城、打尜等游戏,也是要争输赢的。

这类游戏也不需要什么防沉迷系统,因为是集体游戏,必须多人线下参与,更重要的是,天黑了就没法玩。

阴间的游戏,据有鬼君阅读所见,儿童参与的也许有,但未见记载,成年人的游戏很多,沉迷于此的亦不少。

唐人卢参军,新婚妻子忽然暴病而亡,他觉得蹊跷,就急忙去求当时著名的术士正谏大夫明崇俨,明崇俨听他讲完,认定这是“泰山三郎”所为,就是泰山府君的三公子强抢民女为妻。

明大夫给了卢参军三道符箓,烧完三道符,妻子复生了。妻子说,自己被车载到泰山顶上,进到豪宅中,见一纨绔少年,就是三郎。三郎命丫鬟给她梳妆打扮,自己则在大堂上与其他少年“双陆”,等于在自家客厅开了个棋牌室,即使马上要拜堂了,还是玩得不亦乐乎。三道符分别请来不同级别的天官,要求将民女遣返,直到第三道符,才将卢妻救回。(《广异记》“赵州参军妻”)

泰山府君家公子的行为其实是常态,《太平广记》卷一百零二“沈嘉会”条记载,唐贞观年间的校书郎沈嘉会入冥到泰山府君处做客,泰山府君“与嘉会双陆,兼设酒肴”,开席之前也要赌上几局。明万历年间,黄嘉玉在靖江暂居,昼寝时也见到群鬼娱乐游戏:

一日嘉玉昼卧斋舍,朦胧之间,双眼未合,忽见一群尺许短人,自庭中四面而来,有老者,少者,长髭髯者,跛而行者,美好者,奇丑者,凡数十辈,相聚戏于斋舍。取架上双陆、围棋、壶矢之属,共相娱乐,旁若无人。

不仅居家要玩,即使在冥官的办公场所,也备有游戏器具。《咫闻录》卷七“朱翁”记载:清乾隆年间,浙江宁波的朱员外家的一个泥水匠被鬼魂附体,失去知觉。朱员外按照当地风俗,“备牲延巫,到城隍庙享神。用雄鸡一,将病者衣裹于鸡身,呼病人名而归,名曰追魂”。

泥水匠醒来后,说自己遇到几个无赖地痞鬼敲诈,不从,被他们推推搡搡。经过衙门口时,被差役喝散。可是自己不认路,没法回家,阴差就让他在门房候着,找人领他回去。他在门房枯坐,“房有狭桌,桌有抽斗,斗有竹牌一副,少么六一张。闷坐无聊,自玩其牌”。后来才有人领他还魂。朱员外听他说得神奇,专门跑到城里的城隍庙,进了门房,果然在抽屉里发现一副竹牌,数了数,只有三十一张,少的那张就是“么六”。

显然,阴差在公务之余的游戏娱乐也是玩牌

以上说的这几例并没有明显地暗示赌博性质,有点像我们现在玩扑克牌的升级、掼蛋、够级等游戏,主要还是娱乐。 但是鬼神赌性发作起来,不输于人类,《子不语》卷三“赌钱神号迷龙”说的就是阴间的赌场,“迷龙高坐抽头,以致大富。 群鬼赌败穷极,便到阳间作瘟疫,诈人酒食”。 有些山神、土地神输急眼了,连老婆都能拿去下注。

清代苏州西郊的穹隆山庙,廊下院落有两座神像,有意思的是,两座神像边“各塑一夫人像,珠冠绣帔,俨同命妇”,是这两位神的夫人。庙祝一般睡在院外,某天有事就在院中睡下,半夜时分,两位神仙忽然赌性勃发:

左座一神,竟趋右座曰:“今夕更漏颇长,伏枕不能成梦,盍一作樗蒲戏?”

右座者笑曰:“牧猪奴!赌兴又发耶?但我辈近日香火零落,何得有现注?”

左座者曰:“请以筹马,负者明日覆算。如不归,当以新妇准负债。”

右座者笑诺。

两位的赌注不小,因为香火零落,所以约定,如果赌资不够,将各自的夫人作为抵押。赌了两个时辰,右边的神大获全胜,把左边神的夫人也赢了,约定第二天送夫人过来。

庙祝看得神奇,第二晚又在院中窥伺。

只见左边神的夫人怒斥其夫:“黑心贼!汝当日在修文殿鬻选时,幸侬脱簪珥夤缘得一官。今以淫赌,辄将枕边人作孤注,天下负心人有若是哉?”当初你买阴官的钱还是靠老娘的首饰,如今竟然把我作为赌注……

右座的神仙吵着要人,左座神仙的老婆死活不依,整夜吵来吵去。庙祝不堪其扰,“竟具鼓乐,送左座夫人亦登右座;喧声始绝”。后来,当地乡民索性称此庙为输赢庙。(《谐铎》卷十“神赌”)

阴间和阳间一样,当时的休闲娱乐就是这些项目,虽有赌博、赌场,但不能算是阴间文化的主流 。流风所及,连狐狸精也会玩这些游戏。比如:

北京安福胡同有鲁家,有狐狸聚其室中,昼则出游,不见其形。惟一秃发女子见之,饮食供具,皆其奔走。日渐暮,始见形,方巾、胡帽、弹子巾,各色衣饰,及老少肥瘠,好丑短长,无不异状。列坐长桌,呼卢喝采,与人无别。(《狯园》第十四·妖孽·狐妖三)

说起来,这些休闲游戏大多比较平民化,虽然吆三喝四的样子比较吵闹,但一般情况下花费较少。富贵鬼的休闲娱乐并不是这个,而是唱堂会,这种开销,平民鬼是承受不起的。

比如龙窝君(龙王)宫中就有一支庞大的文工团,分为“夜叉部”“乳莺部”“燕子部”“柳条部”“蛱蝶部”等,这个豪奢的规模,普通百姓鬼连想都想不到。

这种级别的演出,不仅没有什么防沉迷系统,还有等级差异。《邵氏闻见录》卷一介绍了宋真宗时的一次演出:

真宗皇帝东封西祀,礼成,海内晏然。一日,开太清楼宴亲王、宰执,用仙韶女乐数百人。有司以宫嫔不可视外,于楼前起彩山幛之。乐声若出于云霄间者。李文定公、丁晋公坐席相对,文定公令行酒黄门密语晋公曰:“如何得倒了假山?”晋公微笑。上见之,问其故,晋公以实对。上亦笑,即令女乐列楼下,临轩观之,宣劝益频,文定至霑醉。

李迪和丁谓官居宰相,也只是在宋真宗善意许可下,才有机会观赏特供的演出。最后这则是人间的游戏,你玩不起!

02冥府的主权意识

近代以来,幽冥世界的基本观念受到极大的冲击,这其中,民族国家的观念对冥界的边界和主权观念的冲击特别明显。

清明节、中元节扫墓祭祖,都要烧纸。除了烧冥币,现在烧家电、烧汽车的也多了起来。不过,这种变化最多只能说明阴间也在与时俱进、共同富裕,还不能算是重大突破。况且,现在冥币的币值越来越大,动辄数亿乃至数十亿,玩数字游戏而已。直到近几年有报道说烧护照的,这才是真正的突破,因为这说明当代人已经意识到,那个世界也是存在空间尺度及空间意识的。

实际上,对于那个世界的时空问题,清人就已思考过。纪晓岚曾经很疑惑:

“人死者,魂隶冥籍矣。然地球圆九万里,径三万里,国土不可以数计,其人当百倍中土,鬼亦当百倍中土,何游冥司者,所见皆中土之鬼,无一徼外之鬼耶?其在在各有阎罗王耶?……人不死者,名列仙籍矣。然赤松、广成,闻于上古,何后代所遇之仙,皆出近世?刘向以下之所记,悉无闻耶?”(《阅微草堂笔记》卷七)

纪晓岚的疑问就是阴间是否也有疆域、边界?其实,他在《阅微草堂笔记》里,就曾记述过在新疆的戍卒,死后因为魂魄无法返乡,需要阳间的官员烧关牒(即通行证),才能在阴间穿州过府。他因此赋诗感慨说: “白草飕飕接冷云,关山疆界是谁分。幽魂来往随官牒,原鬼昌黎竟未闻。” 本国鬼的迁移尚且如此困难,在闭关锁国的年代,洋鬼子要入境,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无法通过正规途径入关,但偷渡客还是有的。比纪晓岚稍晚些的袁枚,就讲过洋人鬼的故事。临安有个姓赵的猪贩子,经常到杭州贩牲口。某天赶夜路回家,遇到四个蓬头垢面的恶鬼打劫,赵某浑然不惧,挥拳而上。可是人单势孤,被对方按在地上狠揍。

危急时刻,有神人赶走恶鬼,并且告诉赵某,这四个恶徒是罗刹(俄罗斯)鬼。因为前年罗刹国遇上严重的自然灾害,人都没吃的了,鬼也只能四处逃荒。有不少罗刹鬼就越境逃到中国。(《续子不语》卷三“罗刹国大荒”)洋鬼子从塞外极北的苦寒之地,竟然能一路逃难到江南的杭州,可见阴间的管理还是有些疏漏的。

到了晚清,列强入侵中国,人们见惯了高鼻深目的洋人。阴间的洋鬼子自然也多了起来。据《清稗类钞》记载,八国联军攻打北京时,有位满人死后复生,追述自己在阴间的见闻,说是在地府见到很多新鬼,有中国鬼,也有洋鬼子,他甚至见到了三天前自缢“殉国”的体仁阁大学士徐桐,都在等着阎罗王过堂。可见,阴间是实行属地化管理的,列强的治外法权只在阳间有效。

以上的事例已经显示,冥界确实有自己的国家主权。下面从理论上分述。

首先,冥界的主体性原则是天赋的,不能被剥夺。 有鬼君为什么不爱看当代的鬼故事,就是因为这些故事无视冥界的主体性,以为鬼魂就是飘来荡去、无所事事、懵懵懂懂……就中国而言,自从冥府在东汉时代初现雏形以来,其国家建设就日臻完善。其治下的鬼魂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主体性(比如买地券涉及的冥界土地产权,冥币兑换涉及的冥界经济等等),他们不再认为自己是人类的附庸。

其次,冥界与阳间具有同构关系。 这意思是说,幽明世界对基本理念是共享的。“东海西海,心理攸同。”这是很多治学者的共识。对有鬼君来说,“幽明一理”,也是治鬼学的基本原则。这当然不是有鬼君的创见,纪晓岚就指出:“幽明异路,人所能治者,鬼神不必更治之,示不渎也;幽明一理,人所不及治者,鬼神或亦代治之,示不测也。”(《阅微草堂笔记》卷二)中国人和中国鬼,分享共同的集体无意识,在主权问题上自然也不例外。

最后,也可能是最根本的原因:西方基督教文化对于鬼魂世界的安排,导致他们的冥界缺乏主体性,主权观念尚未萌芽呢。

晚清有位进士廖立樵,其子廖能同在德国留学,出车祸去世。消息传回国内,廖立樵悲伤不已,他最无法接受的是儿子不能归葬乡里,要在国外成为孤魂野鬼。于是在乡里的吕祖庙扶乩祈祷,希望儿子的游魂能回来。巧的是,吕祖庙的庙祝同时在冥府兼职做阴差,吕洞宾命他到海外出差,将廖能同的魂魄带回来。庙祝领命出发,一路上坐海轮、火车、汽车,终于抵达柏林。在车祸发生地点找到了廖能同的游魂,将其带回国。

半夜到了廖家,敲了半天门,魂魄才被放进去。 庙祝出完差,回家倒头就睡。 第二天,廖家人见到庙祝,说昨晚听到有人敲门,开了门又什么也没见到,庙祝说我把你家公子的魂魄带回来了。 庙祝从未出过国,可是描述柏林的街道景象,却与实际情况一丝不差。 按照时间推算,庙祝往返于中德之间只花了一个晚上。 一方面固然是速度惊人,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冥界的时空尺度与阳间确实不同。 (《洞灵小志》卷二“柏林阴差”)

这个故事有几个细节值得琢磨,当时阳间世界已从帝国时代进入现代民族国家时代,各国的疆域边界理当清晰明确,庙祝为何能自由无碍地出入国境?很可能,冥界的社会发展尚未进入这一阶段。

或者可以说,虽然德国在阳间的发展远远领先于当时的大清,但在冥府大清还是霸主,所以庙祝在柏林领个亡灵回来很自然。另一则故事,似乎更加印证了阴间尚未进入现代民族国家阶段。

民国初年,中国驻北婆罗洲(今属马来西亚)第一任领事谢天保遇到了一桩烦心事。1913年调任外交部,担任中华民国驻北婆罗洲领事。 可是,他刚就任不久,在国内的妹妹就因病去世。想到兄妹俩当年的艰辛,谢领事悲伤不已,可是又没法回国。听说当地有个美洲巫师能招魂,于是请了巫师来招魂。巫师将其带入密室等待,过了一会,一个贵妇的魂进来,谢领事摇摇头说,搞错了,不是我妹妹。巫师说,我再去招。又过了一会,一个头发蓬乱、粗布衣服的妇人进来,这真是他妹妹。

谢领事与妹妹相见,悲喜交集,谈起家事,历历如叙。 谈完之后,妹妹倏然不见。 这次招魂,花了他几百美金,按照当时的物价,应该不便宜。

作者郭则沄说,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种招魂术,汉武帝见李夫人、唐玄宗见杨玉环,都是如此,可惜现在国内失传了。(《洞灵小志》卷二“美洲招亡术”)

谢天保身为外交官,当然很清楚地知道当时国家之间的外交关系,而请美洲巫师将中国的亡灵招到马来西亚,在阳间需要相当复杂的出入境手续,而在冥界,似乎畅通无阻。可见,冥界的国际关系还有一定程度的滞后。

03冥府的内卷

关于“内卷化”,百度百科如下:

指一种社会或文化模式在某一发展阶段达到一种确定的形式后,便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

杜赞奇在《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中,提出了国家政权内卷化的概念。指的是,国家机构不是靠提高旧有或新增(此处指人际或其他行政资源)机构的效益,而是靠复制或扩大旧有的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如中国旧有的赢利型经济体制——来扩大其行政职能。

南宋宁宗年间,大理寺判了一件案子,罪犯被处以极刑,斩首示众。行刑后的某一天,有人深夜敲一位狱卒的门,狱卒开门一看,竟然是那个死刑犯。

狱卒惊惧无已: 您不是死了吗?找我干什么 ?

那鬼说, 我罪有应得,死而无憾。不过有件事想麻烦老兄,咱们这国营泰和酒楼不是供奉了五通神吗?全是我辈死后在此任职,油水很是丰厚。巧得很,前几天有位哥们办了停薪留职,去别的地方谋生了。这个空缺我想补上。但是需要阳间的公务员写个调令才能生效,所以麻烦老兄按照公文格式写一份“差檄。明言差某充某位神”,调我去担任五通神之职。

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 这钱请老兄拿去“制靴帽袍带之属”,我也好体面上任。说完走了。

狱卒也不敢跟其他人说,自己悄悄制作了公文调令,买了纸制的官服,在半夜时分烧化了。

过了两天,那哥们还托梦来致谢,排场很足,“有驺从若王者”。这事就算了结了。过了几个月,狱卒听说泰和酒楼有鬼作祟,日夜喧闹。酒楼根本没法做生意,亏得一塌糊涂。狱卒立刻明白,肯定是停薪留职那位在外面混得不好,想回来上班。五个位子,六个鬼要做,还不吵翻天?狱卒悄悄找到酒楼经理,让他“增塑一像,夜遂安妥如初”。(《坚瓠秘集》卷一“东库五通神”)

明代有一韩员外,他家里的一个仆人感染时疫,昏迷多日,险些丧命。醒来后他跟大家说,其实自己不是得了时疫,是被土地爷招去冥府办差了。土地爷招了很多临时工到阴间去做抄写员,抄什么呢?冥簿。他到了写字间,只见满屋子都是冥簿册子,十多个人昼夜不停三班倒地在登记造册,记录的全是各家灶神对一家各个成员所做的报告。无论善恶巨细,有闻必录,甚至“饮馔食品以至床帷间谑浪之语”也全都记录下来。

冥簿的运转流程是这样的:抄写员记录之后呈交给土地爷,土地爷稍微删除其中过于琐碎的记录,整理后上报县城隍,县城隍再上报郡城隍,郡城隍再上报东岳府君,东岳府君最后上奏给上帝。

每一级都会做些删节处理,上帝看到的冥簿奏报,大约删除了十分之五六,只保留主要事件和言论。上帝年终进行KPI考核,将对各人的赏罚批示发下,然后从东岳府君到郡城隍到县城隍,最后分发到土地爷那里,由土地爷根据批示旨意执行赏罚。

至于灶神最初的报告,并不销毁,全部封存于土地爷衙门的库房,以备随时复核。直到本人命数已尽,才将档案全部“封勘注销”。(此处未区分冥簿与天簿,有朋友指出:冥簿由俱生神填报,属于地祇系统;天簿由灶神填报,属于天神系统。)

这个仆人在阴间做了七天临时工,抄到手软,才被放回。抄写时他有心记住一些细节。还阳后一一打探,分毫不爽。其中江苏长洲陆秀才的冥簿最为有趣。陆秀才与几位朋友雅集,以“智者乐水”为题写了一篇文章,自鸣得意,心里不禁意淫自己科场顺利,大富大贵后要做些什么?

陆秀才虽然有点文化,可是其志向与阿Q想睡吴妈无分轩轾:“我于富贵时取邻家女阿庚作小妻,为阿庚昼造曲房,织成绮丽衣饰。”冥簿朱批的处理意见说:“想虽逐妄,境实因人,着于正月十七日到松陵驿冻饿一日。”仆人看到此处,不觉可笑,陆秀才是长洲文化名人,怎么可能跑到外地挨饿受冻呢?不过还是默默记住这条批示。

正月十七后,专门跑去打听,没想到还真灵验。陆秀才一帮人坐船去西山赏梅,不小心撞到巡视组的船,全被抓起来,陆秀才好歹有个功名,没被捉去拘留。但是被巡视组留置在船上,到了吴江才放了他,冻饿一整天,险些把命也丢了。(《集异新抄》卷三“土地册”)

有鬼君对陆秀才的遭遇不觉奇怪,感慨的是冥府的公文流转竟然有如此严密的流程,对文牍主义执行得如此严格,阳间根本做不到。唯一不太清楚的是,上帝每年要对下界所有人的赏罚给出批示,他就算是朱元璋的平方,也做不完,那么天庭究竟需要多少小秘书呢?

04动物如何在政府的指导下修炼成精

社交媒体上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涉及娱乐圈的谣传,有些事假冒广电总局的规定。比如,前几年有一则言之凿凿的广电总局的规定,其中说道:卫视剧片名不许有性暗示,不许出现人工流产,建国后的动物不许修炼成精。前两条后来大家都不大记得了,唯有第三条成为流传至今的梗。前两条真实性如何,有鬼君不敢置喙,但第三条铁定是谣言。理由很简单,有两点:

第一,拟定规定者,不可能不知道除了动物,植物也能成精。《聊斋志异》卷十一的“黄英”,说的就是花妖的故事。如果没看过《聊斋志异》,《西游记》总看过吧。第六十四回“荆棘岭悟能努力,木仙庵三藏谈诗”讲得清清楚楚,与唐僧谈诗论道的正是树精,原文如下:

行者仔细观之,却原来是一株大桧树,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竹后有一株丹枫。再看崖那边,还有一株老杏,二株腊梅,二株丹桂。

行者笑道:“你可曾看见妖怪?”

八戒道:“不曾。”

行者道:“你不知,就是这几株树木在此成精也。”

很显然,我们不能假设制定规则的人文化差到连《西游记》也没看过,在拟定规定时竟然让植物逃脱法网。更何况,还有山精、石怪乃至桌椅板凳之类的非生物。

第二,无论动物还是植物,修炼成精耗费的时间都相当长,短短六十几年是不够的。所以,1949年后的动物、植物、非生物都绝无可能修炼成精。

只凭这两点,笔者就敢断言一定是谣传,是为了妖魔化某些管理部门而编造出来的!

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以为,动物修炼成精是自发的,不需要政府指导。恰恰相反,大量的记载表明,在古代,动物修炼是受到很多成文或不成文的规范制约的。我们以狐狸精为例来简要说明。

动物修炼成精的很多,其中最擅长也最有可能修炼成功的是狐狸。《阅微草堂笔记》卷十说:“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故谓遇狐为怪可,谓遇狐为常亦可。”狐狸介于人与动物、阴阳、仙妖之间,也就是说,它们在心智上与人最接近,所以最有可能修炼成功。

当然,狐狸修炼的时间绝不短,上面这篇文章中就提道,某位硕儒与老学究一般的狐狸精为友。

狐狸精每次与他聊天,总是劝他修道,说,我们辛辛苦苦一两百年,才能修炼成人身,像你们人类一样体验饮食男女,生老病死,然后才能继续修炼以登仙界,你们现在已是人身,等于功成大半了,还如此浑浑噩噩,宁可与草木同朽,实在可惜。

对于修炼升级的过程,以及人类相对狐狸精的优势,《子不语》卷一“狐生员劝人修仙”条说得更细致:“如某等(即狐狸),学仙最难。先学人形,再学人语。学人语者,先学鸟语;学鸟语者,又必须尽学四海九州之鸟语;无所不能,然后能为人声,以成人形,其功已五百年矣。人学仙,较异类学仙少五百年功苦。若贵人、文人学仙,较凡人又省三百年功劳。大率学仙者,千年而成,此定理也。”

你看,狐狸要修炼,必须先学会各种鸟语,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学习人类的语言,幻化成人形。这就要花五百年时间。简单地说就是,狐狸要奋斗五百年,才能与人类一起喝咖啡。而且,我们要特别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狐狸都有资格修炼的。阴间的主管泰山娘娘每年举行一次资格考试,只有文理精通的狐狸才可以成为生员。考不中的就是野狐,是不能修仙的。也就是说,动物的修炼是纳入地府的日常管理体系中的。

除了考试之外,法律以及各种规章制度也对狐狸精的修炼有制约。比如《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三就记载有人狐冲突时,人类打算到土地庙去状告狐狸精。在同书卷十八中,狐狸精曾解释它们修炼时所受的制约:最具灵性的狐狸,是采用道教内丹法修炼,“讲坎离龙虎之旨,吸精服气,饵日月星斗之华,用以内结金丹”;天分差一些的就开私服外挂,用采补的方法,但是采补术有违天道,“不干冥谪,必有天刑”,也就是说,是要受法律制裁的。

如果不是学霸,又不敢冒天罚的危险,就只能乘人睡觉时,吸取人的鼻息之气,就像蜜蜂采蜜一样,对花无损,而自己又能慢慢练级。

狐狸精不仅要遵守天律,对于人间的法律、权威也必须尊重 。据《五杂俎》卷九记载,明朝时,天坛边有只白狐狸精,自称千余岁了,须发皆白。常常化为人形、穿着与人一样的衣服,与人交游。因为互相都很熟悉,大家就当它是个白胡子老爷爷,也不以为异。有一次天子要到天坛求雨,这位狐狸精就失踪了好几天,直到天子回宫才又出现。

有人问他说:天子出行,有众神护佑,连沟渠洞窟都有神灵看守,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它呵呵一笑:天子这一动,整个华北的妖精都要避让。我一口气跑到泰山躲在山洞里了。

对于狐狸精的管理,《咫闻录》卷二“治狐”条介绍了基本原则:“狐之秉天地之气而生也,本属阳间之物;而其性属阴,故出没无常,变幻不测。神之不加以诛也,因其尚未蹈杀身之罪耳。然为害于民,咨嗟闾巷,官应驱之。而不识其巢穴,自宜牒之城隍,并力而驱,则狐无所遁匿矣。”大意是说,虽然天界允许狐狸精修炼,但是如果它们扰乱人间正常的生活秩序,官府就应该惩戒,同时阴间的城隍也需要配合人间政府,联合执法。

狐狸精的修炼,并不同于游戏的练级,除了以上这些刚性的管理制度之外,它们自身的道德修养也是非常必要的,甚至可以说,它们对德性的强调甚至比人类还严苛。

清代沧州有位盲艺人蔡某,因为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老汉,两人很投缘,经常一起吃饭闲聊。后来蔡某感觉这老汉是狐狸精,不过因为两人熟悉了,也就不再避讳。某天两人谈到不久前的一场官司,因为涉及闺阁之中的绯闻。

蔡某不由好奇心起,对狐狸精说:你既然能通灵,这事的秘闻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给我八一八。

没想到狐狸精勃然大怒:我是修道的人,怎么能乱传八卦呢?况且男女之事,向来暧昧难明,不足为外人道,如果一味逞口舌之快,那是要“伤天地之和,召鬼神之忌”的,损阴德啊!

说完,竟然拂袖而去,此后再也没有出现。

专心修炼的狐狸精,不仅不传绯闻八卦,还知道努力向善。

有位老塾师曾经半夜经过一座古墓,听到墓中传来鞭打声,还有说话声传来:你不读书识字,不能明事理,将来什么坏事做不出,等到触犯天律,后悔就来不及了。老塾师觉得奇怪,深更半夜,荒郊野地里,谁在教育子弟啊!仔细再听,原来是狐狸精在训子。(《阅微草堂笔记》卷七)

至于狐狸精学雷锋做好事,甚至大义灭亲的故事,也并不少见。所以有人曾感慨说:“世有口谈理学而身作巧宦者,其愧狐远矣。”

如果总结起来,狐狸精的修炼虽然不是官方活动,但一方面受到阴阳两界政府甚至天庭的规范化管理,另一方面也有内心对伦理道德的自觉遵从。

在修炼的进程中,它们比人类要付出多得多的艰辛。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的修炼进程就像平民努力上进一样,充满了励志的正能量。所以清末的经学大师俞樾说:“由狐而仙,譬如白屋中出公卿,方以为荣,何讳之有!”(《右台仙馆笔记》卷七)

本文节选自

《见鬼2》

作者: 有鬼君

出版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23-3

亲爱的凤凰网用户:

您当前使用的浏览器版本过低,导致网站不能正常访问,建议升级浏览器

第三方浏览器推荐:

谷歌(Chrome)浏览器 下载

360安全浏览器 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