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寒：所有的晦暗已经过去，盼春归，也盼人归

“明朝换新律，梅柳待阳春。”今日大寒，极尽严酷，也将满含迎春的热望。

大寒的物候是：一候鸡乳；二候征鸟厉疾；三候水泽腹坚。人类关切万物，于大寒中体察到，母鸡会感受阳春之气而生蛋；鹰隼之类的征鸟，此时正处于捕食能力极强的状态，盘旋于空中到处寻找食物，以补充身体的能量抵御严寒；进入到第三候，在一年里的最后五天，水中的冰会一直冻到水中央，并极为坚硬。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总是与农历岁末时间重合。今年大寒为农历腊月二十九，悠长的春节假期即将到来。

2019年春节，故宫博物院曾挂起宫灯

01. 大寒时节的壮丽与苍凉

大寒时节，柔软与冷硬兼在、壮丽与苍凉并置。

还记得《送东阳马生序》里，那些关于蚀骨般的寒冷的描写吗？宋濂回忆微末时于最为酷寒的时节中读书求学的境况，他写及：“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宋代诗人邵雍在《大寒吟》中也写出一番天寒地冻的光景：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

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

清日无光辉，烈风正号怒。

人口各有舌，言语不能吐。

由此，大寒节气的寒冷总是让诗人们印象深刻，寒冷是“大寒宜近火，无事莫开门”的瑟缩；寒冷是“大寒雪未消，闭户不能出，可怜切云冠，局此容膝室”的气恼；寒冷偶尔也是“腊酒自盈樽，金炉兽炭温”的享乐。

明 陆复《梅花》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陆游在《大寒出江陵西门》中，将目之所及的大寒节气中的感受、风物融于一诗：

平明羸马出西门，淡日寒云久吐吞。

醉面冲风惊易醒，重裘藏手取微温。

纷纷狐兔投深莽，点点牛羊散远村。

不为山川多感慨，岁穷游子自消魂。

而来到宋代诗人李光的《连夕大寒示邻士二首》中，寒冷似乎也不是那样难以忍受：

冻云垂地北风颠，妆点江湖欲雪天。

我亦随身有蓑笠，兴来同上钓鱼船。

北宋 郭熙 《寒山雪霁图》局部

在大寒这样最为严酷的时节中仍旧顽强生长着的植物总令人心生敬意。小寒初候梅花初绽，以五天一候为时序，南方的山茶、腊梅，作为时令花的水仙、兰花渐次开放。

它们进入到诗人的视野中，是“愿保乔松质，青青过大寒”，是“病烦春色早，贫恐水仙迟”，是“已新长至柳，重吐小年梅”，也是“春暖秋凉自不难，梅花何爱雪边看。”……

02. 春节期间的雅趣——岁朝清贡

汪曾祺在散文《岁朝清供》中这样写道：“水仙、腊梅、天柱山取其颜色鲜丽。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坐对，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

其中所谈及的“岁朝清供”习俗由来已久。它源自古代祀神，随着时代的变迁，祭祀与陈列的内容逐渐以香花果蔬替代了告朔之牛羊。陈列的地点，也从神前的香案转移到了的卧室或书斋。岁末年初，岁朝清供为春节增添了诸多春意与雅趣。

“岁朝清供”中最不可或缺的花卉就是水仙了，它以其蹈水凌仙之姿成为各朝文人、画师表现的对象，发展至明清时期，水仙已成为各类绘画、器物、服饰中重要的纹饰之一。

清乾隆 碧玉雕佛莲纹嵌玛瑙水仙盆景一对

水仙花在晚唐由国外传入，到了宋代开始大量栽培，诗人们也多有吟诵，如刘兼《郡斋寓兴》：“秋庭碧藓铺云锦，晚阁红蕖簇水仙。”辛弃疾《贺新郎·赋水仙》：“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尘生凌波去，汤沐烟江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

五代西蜀宫廷画师黄筌的儿子黄居寀在其《花卉写生图册》中绘有水仙，他笔下丛生的水仙勾勒细致，形态逼真，“金盏银台”色彩对比鲜明。

黄居寀 《花卉写生图册》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的宋人写生水仙图页中的《赵子园写生水仙》册页，绘制一株水仙上，叶片修长疏朗，水仙花朵形态各异，清明雅致。是宋代院体画的代表。

宋人 《赵子园写生水仙》

“岁朝清供”题材的绘画属于花鸟衍生的画题，呈现时令花木，也呈现蔬果、雅玩器皿和各类与岁朝有关的吉祥物象。南宋李嵩的《花篮图》，可以看作是宋时“岁时赏花”的代表画作，其上有款“李嵩画”。藤篮中满盛早春花卉，有红山茶、绿萼梅、水仙、腊梅和瑞香。其中山茶是主花，绿萼梅则是宫廷中的名品。

南宋 李嵩 《花篮图》

明代张宏的《岁朝图》为张宏六十八岁在友人家除旧迎新之际所作。他以对角线式的构图，绘制了水仙、柏枝、天竹以及友人所藏的哥窑瓷器、青铜花觚等器皿。尤以与“福”谐音的佛手和燃烧的炭盆最引人注目。

明 张宏《岁朝图》

绘制“岁朝清供图”的风气，在乾隆时期最为兴盛，清高宗弘历自乾隆十六年起，几乎每年都画《御笔岁朝图》，仅少数几年偶有间断。乾隆也采用御笔《岁朝清供图》来纪念和祈愿国家大事。

乾隆 《岁朝图》局部

03. 总把新桃换旧符

一些地方民谣里称“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贴倒酉”，今年大寒时令所在的腊月二十九，很多地方已开始张贴福字、春联。

“春联”起源于桃符，到了宋代，桃符逐渐由桃木符改为纸张，一般用吉祥的红色纸张。明代初年朱元璋大力提倡民间贴对联以迎春，因此称为春联。明末清初陈尚古《簪云楼杂说》记载：“春联之设，自明太祖始。帝始都金陵，除夕前忽传旨：公卿士庶家门上须加春联一副。”经过帝王的提倡，过年张贴春联的风气日盛，这一习俗与叫法一直延续到现在。

清宫旧藏的门神

清宫中，康熙时期即有书“福”字的礼仪。每年农历十二月十九日到二十二日这四天中，由钦天监选择吉日封印，各部院衙门不再办公，大小官吏们开始放年假。二十三日，在坤宁宫举行完祭灶仪式之后，宫内正式进入了过年的节奏。

除夕前一二日，皇帝在乾清宫西暖阁御书“福”字。御书的第一个“福”字，要挂在乾清宫正殿，其余张贴于内苑诸宫殿，以及颁赐后妃、近侍等。在皇帝身边“加班”的内廷近臣们，偶尔也能获得一张皇帝手书的福字，这是一份很大的荣宠。此后，清代诸帝便纷纷效仿，岁岁遵行。

乾隆皇帝《嘉平月朔开笔之作》诗注写道：“每岁嘉平月朔开笔书福，以赐王公及内外大臣，盖敬遵皇考时成例也。”

道光帝御笔“福”字

清朝后期，嫔妃及臣子阵容庞大，对于皇帝而言，写赐给大家的“福”字，可谓是一份既风雅又累人的工作。而另一个需求量极大的——春联，则只能由臣下们撰写并誊抄了。《楹联丛话全编》中记载：“紫禁城中各宫殿的门屏槅扇皆有春联，每年于腊月下旬悬挂，次年正月下旬撤去。或须更新，但易新绢，分派工楷法之翰林书之，而联语悉仍其旧。闻旧语系乾隆间敕儒臣分手撰拟，皆其时名翰林所为，典丽矞皇，允堪藻绘升平，祓饰休美。”

饱学的翰林们撰写春联，甚至有因为春联写的好而得到皇帝赏识。另外，翰林们奉命书写对联时，一般都会从乾隆皇帝的御制诗中集句出来，组合成对联，不能随意发挥自己的创造性和文采。

《万国来朝图》局部，宫殿门上张贴着春联及门神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时间流转至今，贴春已经成了春节习俗中最必不可少的组成。

故宫博物院藏清代春条中的传统祝福话语

05. 最顶级的除夕宴

贴好春联，静待过年期间最重要的一天——除夕夜。

最顶级的除夕宴是怎样的？我们从乾隆二年的除夕宴来看，这场宴席由内务府承办，皇帝御宴桌摆冷膳、热膳、群膳四十品，后摆酒膳、茶膳各二十品，再加上饽饽、小菜、汤、粥、蜜饯食品等一百零八品，皇后头等宴桌减少为六十四品，贵妃、妃的二等宴桌每桌两人，嫔、贵人三等宴桌每桌三人，膳馔为三十二品。家宴所用餐具，皇帝用金龙盘、金龙碗，金勺、金箸，皇后用里外全黄暗云龙盘碗，金勺箸，贵妃以下无金餐具……

乾隆款黑漆描金缠枝莲蝙蝠纹梅花式盘

但是这样礼制森严的宴席其实并无太多乐趣可言，接下来的守岁环节反而更轻松自在。皇帝、皇后及妃嫔们在除夕夜守岁，各宫都要摆吉祥盘、消夜果盒。吉祥盘内摆五个青苹果、红枣、栗子、磨盘柿子，谐音“清平五福、早早立子、事事如意”。

“消夜果”则是指后妃常食的甜食，多为奶制品、蜜饯等。一份档案中记载，乾隆帝对于养心殿的消夜果盒的摆放不满意，御茶房于是多次用蜜饯苹果、蜜饯杏脯、蜜饯金丝枣、桂花京糕、松仁瓤荔枝、蜜饯绣球梅、松仁瓤红果、蜜饯枇杷果、青梅瓤海棠、蜜饯白樱桃、寿字荸荠、蜜饯红樱桃等多种蜜饯食品，摆出“五福捧寿”“岁寒三友”“吉庆有余”等图案。

清 五彩花蝶纹攒盘

时间转到大年初一，皇帝在拈香行礼之后，要在子时或者丑时到养心殿东暖阁举办开笔仪式。养心殿的东暖阁窗纸通明，所以称之为“明窗”，既是形容东暖阁明亮，又取“明目达聪”的含义。更重要的是喜好书法的乾隆曾亲笔御书“明窗”匾挂于墙上，因此皇帝金口玉言之下，东暖阁的窗户也就被称为“明窗”了。

这个仪式也被称为“明窗开笔”，所用器物有“玉烛长调”的白玉烛台、“万年青”毛笔和“金瓯永固”杯。

金瓯永固杯

子时到，皇帝会在养心殿东暖阁明窗前坐，亲手点燃玉烛长调，把屠苏酒倒入金瓯永固杯，手握万年青，书写吉语笺。皇帝会先用笔蘸红色墨，在黄纸上正中间写下“中行”，然后再用黑色墨，在“中行”左右两侧分别写下一年的期望。元旦开笔由皇帝亲笔画押封存，生前死后都不再轻易开启。直到今天，我们才有幸看到它们的真容。

吉语笺

清宫新年的第一餐要吃饺子，满族把所有面食都叫饽饽，把水饺称为“煮饽饽。乾隆四十八年正月初一寅时，皇帝在乾清宫东侧的弘德殿吃饺子。太监用雕漆飞龙宴盒送来一盘煮饽饽，并将饽饽盘放在大吉宝案的“吉”字上。共送饽饽四个，其中两个包着“通宝”（钱币），吃到有通宝的饺子就表示一年吉利。皇帝吃了三个，剩下一个没有通宝，送到佛堂上供。

清 乾隆 剔彩漆大吉宝案

大寒再寒，也挡不住中国人纳福迎春的脚步。经历了一个并不顺遂的、甚至有些晦暗的2022年，在即将到来的癸卯兔年中，愿大家如乾隆帝在二十四岁时写下的新年祝愿中所称：永享昇平、所愿必遂、所求必成。

清 乾隆 吉语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