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线县城的尽头在哪儿?

五线县城的尽头在哪儿?

老家在信阳商城,如果郑州是三线,信阳是四线,那么商城该归类为五线。

这个身处豫皖交界,藏在大别山深处的县城,也受困于周围的大山,很难找出一块大面积的平原。如果种地也有难易之分,河南北面身处黄河的平原地区应该是最容易的,土质疏松,大片的平原可供耕种;而处在大别山深处的梯田,基本上都是在山沟里垄出来的,不但光照受到山边树林的影响,而且还很难用机械耕种,所以劳动与产出比完全不成比例。

这就让我们这些山区里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立下志愿,要考上好学校,离开这个升级困难的山区。可是随着年龄渐长,梦里总是出现儿时家乡的画面,门前的小河,屋后的稻场,还有上学路上,路过的一层层梯田。

近些年,随着渐入中年,生活也有些得闲,便想着回到老家看看。

老家的河还是那条河,但是河中却出现很多挖沙船。这些挖沙船把之前不宽的小河,挖成了犹如鄱阳湖的河面,整个河面看上去碧波荡漾,非常壮观。

过去这些沙子卖不了几个钱,因此扔在河沟里,谁家盖房子就过去拉,可是近几年随着房地产对于沙子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这些躺在河底的沙子就成了巨大的宝藏,承包几公里长的河滩,就需要上百万元。

而且这些沙子不是你有钱就能够承包的,这些沙场和本地村民有错综复杂的关系,平衡不好各方利益,很难承包一块沙场。当然这也成为各方利益的角斗场,拿我们村的沙场为例,十几年都承包不出去,最后大家谈沙场都摇头,可见对村里人的伤害有多深。

回到村里,远远就能看见挖沙船巨大的铁架子耸立在河的中央,在那儿冒着浓浓的黑烟。我看到河边有几个学生在远远看着这个工业巨兽,或许在远离大城市乡村,这个大铁架子是能够感受到工业化的气息。

这个工业怪兽不但能够吞噬沙子,同时也能够吞噬生命。挖出沙子后,河水在深坑处形成深不见底的漩涡,很多游泳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深坑当中,同时漩涡会形成巨大的吸力,即使水性好的孩子,也会在这股巨大吸力下丧命。

村里的邻居告诉我,每年都会有孩子在这里丧命。由于老家都是老人带孩子,孩子基本上管不住,而河水对孩子又有巨大的吸引力,看着河水不深,实际上里面就有很多深坑,脚一踩就会滑进了。

很多孩子在被救上来之后,发现不是淹死的,而是被漩涡拉进去,头顶着沙子撞死的。你会发现这些孩子肚子里没有多少水,头顶,或者身体其它部位有很多的淤青,村里老人说这是水鬼,其实这是水底撞击之后留下的伤痕。

这就是我们乡村的现状,孩子基本上都交给老人带,因此在相亲的时候,不但要看你家里是否盖了“小洋楼”,还要看你家婆子是否年轻,因为年轻人结婚后有了孩子,一般会把孩子留在家里,让婆子来带,如果婆子不够年轻,家庭负担会非常大。

如果是独生子女还好,家里有兄弟好几个,那么就考验婆子体力了。

回家的时候,我经常看到邻居家二婶子,骑着三轮车,三轮车上坐着4个孙子孙女。婶子跟我说:“现在每天都是围着娃儿转,其它啥事情也做不了。早起就要给孙子孙女做饭,送完孩子回来,还要准备午饭,期间还要来回接送孩子,一整天没有一会儿休息的。”

前年,婶子生病了,儿子就回来照顾老人,顺便带孩子。可是呆家里,收入会大幅下降,虽然家里也有零工可以打,但是收入却差很多。这些零工,无非就是在县城工地上干活,或者餐馆打工,女的还可以在城里卖衣服,收入基本都不会超过三千元,工资实在低得可怜。

我们这里有个水泥厂,能够容纳上百人就业,早年很多邻居就会去那里打工,通常在水泥厂扛水泥包,一天能收入上百块钱。可是后来陆续有人查出尘肺病,很多年轻人就不愿意去了,只能让年纪大的顶上。

县里也有出外打工然后回来创业的,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赔了本钱。

我们这有个镇,很多人在广东大朗打工,大朗被称为中国纺织第一大镇,因此早期在大朗打工的这批老乡,多多少少都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随着大朗劳动力成本攀高,很多企业外迁到东南亚等地,因此很多老乡想把工厂从大朗迁回到我们县里,刚好我们县里也建了一个工业园。

虽然劳工成本降低了,但是却失去了整个产业链,基本上接不到单子,当大朗时期留下尾单做完之后,这些回乡创业的老乡,都面临倒闭的窘境。

还有些老乡想搞农业创业的,承包山头种核桃,改造沙地种西瓜,或者在荒河滩养猪的,这些项目无一例外最后都走向了失败。尤其是荒河滩养猪的,一场非洲猪瘟,让整个猪场赔得倾家荡产。

五线县城,似乎各条生路都被堵死了。

虽然外出打工很辛苦,受尽了外地人的鄙视与欺辱,但是只要熬过了苦日子,还是能够闯出一片新天地,而在老家,似乎每个行当都卷成了一条线,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我一亲戚,早年在信阳拉人力车,后来到郑州跑黑车,期间还被关进小黑屋,拉到黑窑厂干过,可以说什么苦都吃过,可是近些年逐渐在北京闯出一片天地。

他给我描述在黑窑厂的那段时间,白天黑夜没命地干,那时候他一顿能吃五个馒头,就这样过了晌午还是会饿得慌。老板黑得很,压着工资怕你跑了,身份证也给你扣着,后来我那亲戚偷着跑回来了,半年工资一分也没要,实在太苦了,根本不是人干的活,据他描述:累得牲口都不如。

之后有个机会和一老乡去北京卖菜,从一开始和别人合租一个小档口,到现在自己开了一间冷库,在我们那一片,整个日子过得非常好。

这就导致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死守老家了,我看县城宣传片里介绍有50多万常住人口,据我估算实际常住人口不到30万,你可以算算,一家五口人,两个外出打工的,有些家庭就留俩老人在家里,实际常住人口不足四成。

绝大部分年轻人常年在外务工,外出最多的是江浙地区,那儿商业繁荣,工作机会多,工资也比较高,其次就是附近的一些大城市,比如武汉、郑州。附近这些大城市,虽然机会少一些,但是离家近,节假日还能回来一趟。

在老家虽然没有任何的出路,但是大部分老乡还是在挣到一点钱后,都会选择在老家盖一栋二层小洋楼,这些洋楼通常都非常气派,高门楼,卷闸门,门外还立着数根罗马柱。

但是只要一进门,就会发现室内装修基本没有,好一些的会把客厅装修下,剩余的基本都是毛坯房。在一间间洋气的大房子里,依然还是小凳子,破竹椅,19寸的旧电视。卫生间也通常是蹲式的,好一些的家庭会有自来水,差一些的基本是摆设,只能是过年的时候偶尔用一下,因为这些污水根本就没有地方排。

即使如此,这样的洋房也需要花费一个家庭多年的积蓄。虽然现在不住,但是他们都称,等自己将来老了,就会回来享受。

我问过邻居们,为什么不在大城市买一套房子,他们通常回答是,房价太贵,其实如果按照在老家盖房所花费的二三十万,完全能够在郑州或者武汉这样的城市,付个首付买套房,然而老家的观念却是不能欠别人的钱,哪怕国家的也不行。

买不起或许只是他们的借口,我觉得不在大城市买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找不到根。

每年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们会聚在一起聊天,他们认为不管你在外面混得有多好,始终都觉得外面城市是你的家,别说周围邻居都淡漠的很,就是上学、去医院也不方便。

去年王大伯说肝脏有问题,在北京,还没有治疗,光检查费就花了好几万。回老家后,在县医院,最后报销下来,花费不到几千块钱。

孩子上学,户口也是很大问题,外地城市教材和河南省的不一样,上到高中的时候,通常要回来上学参加高考,虽然河南考生分数高,但是没有学籍在外地根本就没有资格参加高考。

这些都是宏观政策上的不方便,生活上的被歧视,或许是不愿意留在大城市的主要原因。

我大伯跟跟我谈早年大城市摆摊的经历:“到处被撵,好一些的还能赶一赶你,差一些的直接就把你的三轮车往面包车上拉,回头你还要交罚款才能拉回去,一辆三轮车也就几千块钱,光罚款就有一千多,你说还让不让人活了。”

“在厂里干活,老板也不把你当人看,每天加班累死累活,如果生病了还要扣工资。总之在大城市,感受不到一点人情味,哪怕你手指头被切掉了,也换不来老板以及周围工友的一点同情。”

生活没有归属感,或许是他们不把城市当家的主要原因。

然而这些打工二代却不这么想,和上一代出去务工的父辈不同,新一代90后,00后,更愿意呆在城市。大城市有他们喜欢的奶茶店、潮玩店,而回到农村,甚至餐巾纸都买不到。

可是新一代打工者既融不入,又留不下,动辄几千元的房租让他们望而却步。拿郑州为例,一间单身公寓,好一点的要三四千,差一点的也要一千多,付完房租,买两件衣服,年轻人基本上没有任何储蓄了。

回老家这些年,发现老家还是有很大的变化,村村通让每个村都通上了水泥路,村口还摆了一个垃圾桶,整个居住条件都在改善,但是荒废的村落却越来越多,不可避免面临村落空心化的问题。

像这样离大城市比较远的一个五线县城,既不能依靠土地被征用,获得补偿款,也不能继续从事农业,依靠机械化大面积种植粮食,似乎逃离成为唯一的答案。

然而大城市也不是未来的归宿,居高不下的房价,无处安放的灵魂,让一切都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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