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腊，政府竟然会给穷苦公民发放看戏津贴

停业半年的电影院终于迎来复工，不知道全国性的剧院开放还需要多久。上学时，老师教我们去电影院是去theatre, 看戏剧是去看drama，这其实和日常英文中的使用刚好相反。日常对话中drama多指电影下的一个种类剧情片，能赢奥斯卡的那种，比如《卡萨布兰卡》；而theatre对应的则是剧院里上演的戏剧，能赢托尼奖的那种，比如《汉密尔顿》。但学校教我们把戏剧翻译为drama有没有道理呢？有的，因为戏剧这种艺术类型在古希腊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它就叫drama。

古希腊戏剧起源于民间歌舞。歌舞形式最初起源于农民们在收获葡萄的季节时，跳跳舞、唱唱歌，用以崇拜酒神。公元前6世纪末叶的一天，一个累斯博斯人阿里翁在唱歌时突然free style，讲起了酒神在人世漫游的故事，又过了一段时间，到公元前534年，一个雅典人忒斯庇斯在阿里翁的基础上采用了一个演员来表演这个故事。从此戏剧就诞生了。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到：“这类作品所以称为drama，就因为是借人物的动作来模仿。......drama一次源出dran，含有‘动作’的意思，所谓‘动作’，指演员的表演。”

古希腊戏剧分悲剧、喜剧和羊人剧。最先诞生的是悲剧，但不是说古希腊人天生就比较丧。“悲剧”在古希腊戏剧里意思不在“悲”，而在“严肃”。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给悲剧下的定义是：“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有些悲剧，例如欧里庇得斯的《伊菲革涅亚在陶洛人里》，圆满收场，并未杀人流血，引起悲哀，但剧中情节是严肃的，故仍然是“悲剧”。在古希腊，悲剧和喜剧的分别是很严格的，二者并不搀和，甚至悲剧诗人不写喜剧，喜剧诗人也不写悲剧，偶尔有例外。三出悲剧演出之后，还上演一出“萨堤洛斯剧”（羊人剧），作为一种调剂。萨堤罗斯剧是一种轻松的滑稽戏，不是喜剧，大多以羊人的故事和英雄传说为题材。演员身着半人半羊的服装，戴着巨大的男性生殖器官道具以达到滑稽效果，调侃悲剧中人物的一些困境。

古希腊戏剧和宗教、政治是密切相关的。戏剧演出是宗教仪式的一个部分，而政治家们会为了笼络人心，获得农民的拥护，提倡崇拜酒神，也是草木动物之神，俄倪索斯。正是在雅典的独裁君主庇士特拉妥创办的“酒神大节”上，忒斯庇斯首先把酒神颂化为悲剧。

古雅典每年有三个戏剧节。“勒奈亚节”于一、二月之间举行，这是雅典人自己的狂欢节，在这个节日里，喜剧比较重要。“酒神大节”于三、四月之间举行，此时春光明媚，航运安全，有各城邦友人和外国人来看戏，在这个节日里，悲剧比较重要。在“勒奈亚节”和“酒神大节”举行前，有一些戏剧作家报名参加戏剧比赛，由执政官选出三个悲剧诗人、三个（或五个）喜剧诗人，再通过拈阄法分配给选中的诗人一个主角演员，一个歌队和一个乐师，并制定一个富有的公民负责歌队和乐师的费用。演员的工资和服装费，则由政府承担。

这些戏剧节是全民的狂欢日，在这个节日里，一切事物停办，法庭闭庭，大多数公民以及一些妇女、儿童、奴隶都能看戏，甚至囚犯也可以出狱来看戏。据说雅典妇女只能看悲剧，不能看喜剧，因为喜剧不大雅致。初时看戏不花钱，后来因为争座位，秩序不易维持，并且因为剧场需要一笔修缮费，才开始卖戏票，票价为两个俄玻罗斯。戏票包给商人经营，这人负责修缮剧场，除去开销略有赢余。自公元前5世纪末叶起，政府对每个穷苦公民发放两个俄波罗斯的戏剧津贴。试想今日你我可以去领钱看电影，岂不妙哉？

正是戏剧的流行使得古希腊人的文化水平大幅提高。这些戏剧表现英雄人物的斗争，戏剧诗人通过神话和英雄传说提出自己的解释，可以变动其中的细节以求符合自己的解释。古希腊悲剧接触到命运观念、宗教信仰、国际与国内战争、民主制度、社会关系、家庭问题（不包括恋爱问题，古希腊悲剧中很少有爱情故事），诗人对于这些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剧场成为政治讲坛，诗人是人民的教师。

“人民教师”中格外杰出的两位是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

埃斯库罗斯是个战士，据说看了他写的《七将攻忒拜》的人各个都想打仗。他壮年时参加过多次战役，抗击波斯侵略军。在他的作品《波斯人》中，波斯海军在萨拉米海湾全军覆灭，以反衬出希腊人的伟大胜利。剧中描写的海战，轰轰烈烈，充分表现了希腊人英勇战斗的精神。诗人借这剧抨击波斯的专制与奴役，赞扬雅典的民主与自由，歌颂抗击波斯侵略的卫国战争。埃斯库罗斯拥护民主制度，提倡民主精神。他在《报仇神》中赞美雅典为由人民治理的民主城邦，剧中的仇杀案是由雅典的战神山法庭用民主方式判决的。埃斯库罗斯对残暴的独裁君主，深恶痛绝，在《普罗米修斯》中就把宙斯描写成了一个典型的独裁君主。

埃斯库罗斯虽然在政治上属于民主派，但也有保守一面。公元前5世纪上半叶，土地贵族寡头派与工商业界民主派之间政治斗争激烈。埃斯库罗斯身为贵族，突破了他所受的限制，加入民主派，但仍不可避免用贵族眼光看当时的社会现实。他在《报仇神》中借雅典娜女神的嘴劝雅典人“不要把法律的味道变苦了”，意思是法律不得随便增减，借此表示他不满意民主派限制贵族元老院的政治权利。

政治思想相当矛盾并体现在作品上的不止埃斯库罗斯一个，他的“后浪”索福克勒斯也是如此。公元前5世纪中叶，民主派取得了胜利，他们要扫除贵族的残余势力，以保障人民既得的权利。加入了温和的民主派的索福克勒斯在他的剧本里反复提倡民主精神。《俄狄浦斯王》剧中有好几处提到发言权。预言者忒瑞西阿斯说：“你是国王，可是我们双方的发言权无论如何应该平等，因为我也享受这种权利。”国舅克瑞翁对俄狄浦斯说：“正像你质问我，现在我也有权质问你了。”

但同时索福克勒斯也会在作品中表达对维持旧秩序的肯定。当时氏族制度已经瓦解，但是家庭在城邦制度下还是社会组织的基本单位，所以氏族社会遗留下来的某些伦理观念，例如埋葬亲人的权利和义务对城邦是有利而且必要的。索福克勒斯在他的悲剧《安提戈涅》中就肯定了这条不成文的神律，并且描写了主人公安提戈涅为了埋葬哥哥，而不得不被囚禁在墓室里，最后自杀身死。

古希腊戏剧是西方戏剧的起源，对后世文学影响极大，很多剧本不时还在欧洲舞台上演出，人们现在也喜欢阅读它们。近日，世纪文景出版了《埃斯库罗斯悲剧集》（全七册）、《索福克勒斯》（全五册），将古希腊罗马最重要的经典作品“一网打尽”。其中《埃斯库罗斯悲剧集》（全七册）由罗念生、王焕生两位先生所译，《索福克勒斯》（全五册）由罗念生翻译，几乎可以说是中国最好的古希腊悲剧译本，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大师译本。

《埃斯库罗斯悲剧集》，[古希腊]埃斯库罗斯 著，罗念生、王焕生 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索福克勒斯悲剧集》，[古希腊]索福克勒斯 著，罗念生 译，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