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小哥的保温箱里,装着一个绝处逢生的春天

外卖小哥的保温箱里,装着一个绝处逢生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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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外一首)

作者:沈苇

读诗人:老计

商店关闭,餐馆关闭

鲜花店关闭,理发馆关闭

小区关闭,建筑工地关闭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了

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

当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

一条流浪狗脑海闪现无穷的远方

抬头看天,苦楝果已烂在天空

鸟儿却照常鸣叫、飞翔

红的梅花、白的茶花

竞相开放

仿佛全世界的狂奔停顿下来

空荡荡的街头,空荡荡的此刻

空荡荡的躯壳不必装满恐慌

装一个被冠状的年节吧

装一个绝处逢生的春天

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

因而不知道哪一个是方向

2月27日晚上七点,武汉外卖骑手老计打开手机,登陆微博@计六一六,上传了一条长长的购物小票:

草莓 30.43

腰果 60.86

牛肉干 99.53

脆冬枣 25.5

八爪鱼 87.81

冻青梅12.41

酥脆薄饼 6.82

……

合计收款1500.84元

这是老计记录自己兼职骑手后故事的第228天,也是他开始写武汉“封城”日记的第34天。作为已经足够熟悉这个行业、这座城市,也在疫情面前尽力而为的个体之一,他始终交付着自己赤诚但不张扬的热情,也从未略去每一个细节和所见所感。

       当日早,老计带上三位网友捐助的1500元钱,跨上自己送餐专用的小电瓶,迎风出发——先去找还在营业中的水果超市,替时时关心武汉的人们给一线环卫工作者多买几箱苹果、柑橘、猕猴桃。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跑腿、代买、传递爱心,也交付自己的关心。

也是在这一天,老计出现在《春天读诗武汉特辑》镜头里,给空荡荡的街头添了一笔似乎不那么协调的生动。他穿美团的外卖服,却驮着一只饿了么的保温箱;他语气、眼神、动作里充满年轻人的利索劲儿,低下头却也暴露出几根额前的白头发;他会在刚被铁栅围起来、暂停营业的店铺门口,不甘心地跳起来往里看,还停在药店门口碎碎念:“我还有七百五十块钱,还能(帮他们)买20箱口罩……”

       末了,裹得层层叠叠的环卫阿姨操一口武汉音,对他直说谢谢谢谢,还有人记得环卫的人喏。老计紧忙摆手。他的确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得别人道谢的事,即使是为一线医生和病患送餐、帮隔离的居民买菜、喂猫,给哭着向他求助的姑娘发语音做“心理辅导”,还有替环卫大姐“讨债”,都不过是武汉日记里真真切切的一天又一天,是他身处于此的动态片刻。

想到这,他又跨上那辆能带着他在静止的城市里一路狂奔下去的电瓶车,在加速倒退的歇业商店、餐厅、鲜花店、理发馆中间,胡乱哼着歌远去了。

       由于特殊的工作性质,外卖配送员担任的社会角色更像是一座城市的毛细血管,难引注意,但自有一套运作的程式。对他们来说,工作就是务必习惯重复,又要随机应变,然后将自己颠倒过来,变成顾客的反面——别人午休,他们上班;别人居家,他们在路上。

从1月23日“封城”,人们记忆里那扇汉阳门落锁开始,“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了,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沉默的城市如一张巨大的网,网住声音,网住动作,网住人与人的关系。只有外卖成为了那个实体化的寄托,被外卖员带着,从四面八方赶来,黏起人们最脆弱、断续的感情联结。

老计便是这样的外卖员之一。通过他的日记,人们能细密地看见他每天路过哪些景、见到了哪些人,又发挥了什么本领,解决了哪些难题,从车后座的小盒子里装进拿出过多少宝物……每一场出行和游荡,都内嵌着武汉普通市民生活最细致入微的变化,是一个不必出门,也能透视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的窗口。

       疫情之下,聚焦关于武汉的一切——首义广场、火车头体育场、黄鹤楼,老计日日穿梭其间,却第一次知道它们身上也有一个暂定按钮。景物没有发条,时间失去指针,仿佛“全世界的狂奔都停顿下来”,支离成无数个定格画面。

在路过的所有风景里,老计最喜欢的,还是家门口那座大黄蜂。它和他一样,都有些“耀眼”,身着鲜艳的黄;它又和他不一样,电瓶车摆在它脚下,看起来只有儿童玩具车那么大。

      老计经常和这位电影里的城市英雄合影,准确地说,都是延时自拍——在目光可及的范围内,武汉街头经常一个人影也没有。“商店关闭,餐馆关闭,鲜花店关闭,理发馆关闭,小区关闭,建筑工地关闭……”很多个这样的时刻,四下无人,空空荡荡,让老计误以为身处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

后来,他总算把握了独乐乐的要领。在空荡荡的每一个时刻,仿佛越意识到人间珍贵,越觉得万物可爱:“当空荡荡的街头到处都是方向,一条流浪狗脑海闪现无穷的远方”、“抬头看天,苦楝果已烂在天空,鸟儿却照常鸣叫、飞翔”……

       老计也开始给这世界自带的诗意浇水。他会在小区里坐一会儿童摇摇车,拍伪装成鸟巢的路灯、晒太阳的狗、睡懒觉的猫,也朝挡住去路的小家伙幽默一句“哥们,让一让”。又有一次,他看到两只黄鼠狼在夜色里激烈打架,一边惊掉下巴,一边没忍住追了它俩一路。

最近,又是武汉赏樱季。老计想起来,就专程骑车穿过整条楚河汉街,一路走,一路录像,带网友看看落英和晚春的树。更应景的还有沙湖公园墙缝里舒展开来的那条枝桠。老计把手机相机的焦距拉到最大,郑重拍下了它——“装一个冠状的年节吧,装一个绝处逢生的春天。”

       老计和外卖员兄弟是生死之交。他们之间常开的玩笑是:你都送外卖了,你还在乎这些(生死)?

年初时,外卖订单量大,薪酬翻倍,平台不吝打赏,这才有踞守城市的他们,希望拿一份与劳动相匹配的待遇,和生活的不可抗力豪赌。他们不是“空荡荡的躯壳”。老计说,“骑手是低级工种,但是不低等,不低贱”,且即使再擅长自嘲、足够豁达、天生古道热肠,也和所有人有同等程度的害怕、焦虑、痛苦。

老计也有崩溃时刻,单元楼门口的白底黑字的挽联、医院门口被人抬上车的收尸袋,他不是没见过。能做什么?只有背过身,深吸一口气,不停步,不停下唱歌,不抬头。

他还有很多帮不上的人,和收养不了的流浪狗。武汉日记里那些能被我们看到的阳光灿烂,不过是他更希望我们也能看见的,而生命的暗章,已经被他匆忙翻过去许多页。

老计镜头下的环卫师傅和流浪狗

老计还在采访中说起,“我们都是善于遗忘的”。他去过武汉中心医院。两次。但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那里脚步寥寥,门庭干净,只有自己举着一捧花。

3月25日,湖北省“解封”,他又写了长长的文章:“武汉要解禁了,大家都在等待最终的胜利。到那天,我怕喜悦会让我忘记很多不该忘记的,我今天要把它们记录在这里,趁自己还能记起。”

所有人都不会忘记武汉了,但不知那以后,我们还能不能记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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