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这边风景》是我再也无法抵达的写作状态

王蒙:《这边风景》是我再也无法抵达的写作状态

撰文| 新京报记者何安安

“《这边风景》记录了我39岁到47岁之间的人生,就像一条鱼的中段,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有理想,多么真诚……虽然今天看来是一部‘过时的作品’,但小说更多的是记录了那个时期维吾尔族人的生活风貌,而且从头到尾都是掏心窝子的认真,真情实感,这是我今天再也无法抵达的写作状态了。”

近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与SKP RENDEZ-VOUS书店联合推出的茅奖作家沙龙系列活动的首场交流中,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这边风景》的作者王蒙,与文学评论家、作家胡平一起,分享了对《这边风景》的解读,以及他们对茅盾文学奖的感受。

今年是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年,截至目前,茅盾文学奖已经评了九届,共推选出43部优秀长篇小说。据介绍,其中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其中的18部作品,从1998年起,人民文学出版社开始出版“茅盾文学奖获奖书系”,收入该社出版的获奖作品,并于2004年,2017年和2019年先后推出“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全集”,以及新版精装版和平装版。

对于茅盾文学奖,王蒙非常感慨,“当初茅盾先生捐茅盾文学奖是25万元,这25万元相当于现在的2500万元,所以他是捐了很多钱的,否则现在的人听说25万元可能觉得开玩笑。”

王蒙:《这边风景》是我再也无法抵达的写作状态

王蒙

茅盾文学奖被视为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最高奖项之一,作为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王蒙在活动现场为“茅奖”站台,表示,“评上茅盾文学奖评奖的书在发行上非常见效,别的奖未必,但是这个奖确实见效。”

王蒙直言,《这边风景》在获得茅盾文学奖以后加印了十几万册,而且不断地出现各种版本。胡平表示,茅盾文学奖在中国确实是一个很有社会影响的奖项,“现在我们一年长篇小说大概上万部,四年就有四万部,最后评出来只有五部。”

《这边风景》首次出版于四十年后

从1973年开始,王蒙陆续创作了《这边风景》的一些片段,自1974年正式动笔。王蒙曾经提到自己有两部作品命运波折,一部是《青春万岁》,另一部就是《这边风景》。“不知道是什么命运,《青春万岁》是写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后才全文出版的。而《这边风景》,是1973年开始写作,过了40年至2013年才全文出版的。能耐受数十年的销磨,然后至今仍然出现在书店里、出现在青年的阅读中,这倒是少见的安慰。”

王蒙:《这边风景》是我再也无法抵达的写作状态

《这边风景》,王蒙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4月版。

《这边风景》首次出版于2013年,在作品介绍中这样写道:“小说以新疆农村为背景,从公社粮食盗窃案入笔,用层层剥开的悬念和西域独特风土人情,为读者展示了一幅现代西域生活的全景图。同时也反映了汉、维吾尔两族在特殊历史背景下的真实生活,以及两族人民的相互理解与关爱。”

在活动现场,王蒙回忆起自己创作《这边风景》时的往事,1978年,经过近三个月时间的修改,《这边风景》已经基本成稿,却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到2012年。“1979年我搬到北京前三门

(自东向西依次是崇文门、前门、宣武门,前三门地区是北京市中心,也是北京内城和南城的交界线)

,两间房,一间14平方米,一间9平方米。门框上面有一个顶柜,稿子就放在那里,从1979年一直放到2012年。后来很偶然地发现了它,觉得这个稿子也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王蒙说,自己在新疆时期最为得意的一件事是很快就学会了维吾尔语,而且“我自认为比真正的维吾尔人讲得还好”。对于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习惯、不同的生活方式,王蒙感到非常有兴趣,“跟你各个方面习惯一样的可以引为朋友,但是跟你不一样的,你可以对他非常感兴趣。”

正因为此,王蒙对创作一部有关于维吾尔人的故事特别有兴趣,“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说话方式——《这边风景》里面所有的对话都是先用维吾尔语构思,然后把它翻译成汉语。”王蒙以“没有办法”为例,“汉语‘没有办法,没辙’,我们都这么说。维吾尔族的‘办法’是‘阿马’(音),没办法是‘阿马康且’(音)。‘康且’(音)是买东西的时候问多少钱,意思是‘你能找出多少办法来呢’?所以小说里面都是问‘几多办法’,而绝不会问‘有什么办法’。”

诸如此类的细节有很多,比如雪林姑丽和伊力哈穆的弟弟艾拜杜拉,王蒙写到艾拜杜拉思想很先进,对一代代传下来的习惯感到别扭,这个习惯就是新婚之夜,新郎和新娘入洞房后,新娘要给新郎脱靴子。

“新疆人为什么穿长靴子?因为那里土太大,夏天雨少,冬天雪很多,你走路时土都快到膝盖了,如果不穿高筒的皮靴,小腿上全是土,隔着裤腿也能进来好多灰。还有一个说法,说那里蛇多……这个高筒的靴子脱起来很费劲,新婚之夜由新娘给你脱靴子,心情是什么滋味也可以想象。”王蒙说,艾拜杜拉没有封建思想,很尊重女性,因此在新婚之夜不让新娘给他脱靴子,“我没见过这个女孩,我也没听过窗户根,但是我知道这些习惯,包括吃饭的习惯、说话的习惯。”

四十年前写的东西今天能够评上奖吗?

1981年3月14日,病中的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茅盾致信作协书记处,捐献出二十五万元稿费,作为设立一个长篇小说文艺奖金的基金,以此鼓励和表彰最杰出的长篇小说创作。同年3月20日,茅盾文学奖委员会成立,自1982年起,每四年推举一次。

2015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公布:格非《江南三部曲》、王蒙《这边风景》、李佩甫《生命册》、金宇澄《繁花》及苏童《黄雀记》5部作品成为最终得主。

对于《这边风景》的入选,存在这样的疑问,四十年前写的东西在今天能够评上奖吗?更何况这部作品创作于“文革”时期。胡平说,在评奖前,很多评委都还没有阅读过这部作品,但在评奖过程中,大家仔细地读了这部作品,逐渐形成了共识,觉得这部作品非常难得。

“王蒙老师对新疆维吾尔族和其他的边疆民族那么熟悉,把少数民族的生活写得那样细腻逼真,非常难得。”胡平说,“文革”时期的创作,往往以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为主线,但王蒙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写成的作品,主线却是性格冲突,“从城市下到乡村的主人公伊力哈穆和大队长库图库扎尔,他们之间的性格冲突写得比较多。”

胡平以盗窃事件为例,认为这是好人和坏人的冲突,“大队长的诡诈写得太好了,性格写得太活了,这个人一会儿训你一顿,一会儿又哈哈大笑,原来是他跟你开玩笑。这是一种人物性格。《这边风景》整个作品里面充满性格冲突,而这个性格冲突是一百年、一千年文学小说的重镇,这一点我非常佩服。”

胡平提到,《这边风景》一书中还有大量的关于少数民族,维吾尔族民众的日常生活,非常细腻,他把维吾尔族的生活细部刻画了一遍,而且经得起考验。因此这部作品最后征服了多数评委。除此之外,“尽量使作品的得奖和文学史评价结合起来”,也成为茅盾文学奖在评选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原则,也正因为此,胡平认为,王蒙的获奖不可或缺,因为王蒙本身就是一部当代文学史。

“小说人语”是试着用今天的眼光谈谈过去的事

“一个写作人,39岁到44岁,无论如何,从生命来说,是一个盛年,是一个盛期。”王蒙提到,写《这边风景》,如果从1973年算起,当时他39岁,到1978年修改这部作品的时候,是44岁。

在《这边风景》的序言里,王蒙写道:“我找到了,我发现了:那个过往的岁月,过往的王蒙,过往的乡村和朋友……本质上仍然是那亲切得令人落泪的生活,是三十岁、三十五岁、四十岁那黄金的年华,是琐细得切肤的百姓的日子,是美丽得令人痴迷的土地,是活泼的热腾腾的男女,是被雨雨风风拨动了的琴弦,还有虽九死而未悔的当年好梦。”

有意思的是,王蒙在书中用三首诗歌形容了在不同时期自己对这部作品的体悟,1974年写作初期,是“抬望眼,仰天长啸……四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在1978年写罢文稿时,是“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文章”。而在2012年重读这部文稿并进行校订以后,是“往事正堪回首月明中。”

虽然时隔四十年才能出版,但在王蒙看来,这也是一件好事情,因为中国现当代发展非常快,变化也非常多,经过这种迅速的发展和变化以后,会产生一种困惑。王蒙以小说的背景人民公社时期为例,提到有些场景他永远难忘,比如麦收以后要开动员会,宰一头牛也要开动员会。

其中,有一种动员,在他看来非常有意思,“说大家收麦子的时候一定要很细致,如果每个人在收麦子的时候丢了一个麦穗,一个麦穗比如说10克,中国有8亿农民,每人丢10克,8亿农民就丢掉了80亿克麦穗。从上到下都是这么动员的,大家听着也非常有说服力。可是天知道的事,你上哪儿数去!”这种王蒙独有的幽默感在书中同样也有表现,那就是附在每一章节之后的“小说人语”。

王蒙在活动现场提到,这本书出版时候是2013年,跟1978年大不一样,因此他添加了小说人语,把过去和现在连起来,“中国文学有这个传统,我们看《史记》,有太史公曰,有时候他那几句话恰到好处。《聊斋》专门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是‘异史氏’。最近李洱说,王蒙创造一个词他特别喜欢,就是‘小说人’。写小说的是人,看小说的是人。这个‘小说人语’就是这么来的……我的“小说人语”也是试着用今天的眼光谈谈过去的事,包括人民公社那时候的事……我觉得,加点小说人语,实际上是把这个作品放到了当前。”

王蒙:《这边风景》是我再也无法抵达的写作状态

茅奖作家沙龙系列“与故事讲述者面对面”首场活动,王蒙(中)与胡平(右)对谈《这边风景》。

那么,在新媒体时代,尤其是微信占据人很多时间的时代里,怎样看待经典阅读呢?王蒙认为,微信给予自己了一个启发,这让他想到生死的问题,“我觉得微信告诉我们,你的一部分信息——你的头脑、你的声音,也许还在云里,也许到以后什么时候你还能收到。”

在王蒙新近出版的小说《生死恋》中,他写到,微信打败了电视,打败了信用卡,打败了各国货币,打败了邮政,打败了零售与专门店,打败了隐私权与名誉权,每天读微信的人远远超过读经典名著的人。

王蒙说,信息学和信息技术能给人无数的遐想,但读微信跟读书是两回事,这种碎片化的浏览并不是真正的阅读,“如果光看微信,人也变成傻瓜,什么都知道,真的、假的、粗的、细的、高的、低的、骂人的,都知道。”但这并不能替代阅读经典名著,以及替代真正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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