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观世音菩萨的性别之争

在中国宗教信仰史上，最深入人心，受到最广泛敬拜的神明，无疑是观世音菩萨。她象征着无限的慈悲和博爱，是一切男女众生的母亲，也是第三代神话中东方女神的代表。观音菩萨在东亚大陆的强大影响力，使其他所有男神为之黯然失色。

与人们所崇拜的其他神灵相比，观世音的形象变化多端，光是根据佛教传说，她就具有三十三种法相，其中比较为人所熟悉的，有杨柳观音、鱼篮观音、送子观音、白衣大士、四臂观音，等等。每一种观音，都代表着民众的一种心愿。比如，杨柳观音专门负责为农民降雨解除旱情，龙头观音负责匡扶正义和为民除害，白衣观音负责超度亡灵和鬼魂，莲花观音负责助孕产子，琉璃观音负责丰收和人畜平安，渔篮观音负责为人祛除病痛，等等。最引人注目的是千手千眼观音，她拥有十一张面孔，四十二只手臂，每个手掌上都有一只眼睛，代表千面、千手和千眼，被用来观看、倾听和照料无量众生，救助他们脱离苦海。但无论她的法身怎样变化，观世音美丽、圣洁和放射着母性光辉的造型，永远都是苦难民众的精神安慰。

关于观音形象的最大争议，在于“Ta”究竟是女神还是男神。对于观世音菩萨的信仰，早在公元2世纪就出现在印度西北部，当时，他的形象是身穿王族服饰，戴着贵族头巾，手持一朵莲花，鼻子下面留着八字胡须，并且有着平坦的胸部。这显然是一个典型的男神形象。其实，佛教初入中国之时，观世音菩萨的外形，仍然是这种留着八字胡须的印度王子，比如敦煌佛像就保持着这一风格，但到了唐朝的时候，武则天企图假借佛教经义来证明自己身为女皇的正当性，公开宣布自身为女菩萨转世。为了讨好这位大周女帝，各地寺庙所塑造的菩萨像，包括观世音在内，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性运动，从此之后以女子或中性的形象面对世人。探访洛阳龙门石窟的游客不难发现，奉先寺中的那尊卢舍那大佛，正是按照武曌的形象来塑造的，它的面部线条具有柔和的女性化特征。

音菩萨向女神转型的另一个原因，据说与古印度兴林国的妙善公主有关。兴林国国王有三位美丽的公主，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在宫中侍奉父母，只有三公主妙善自幼出家为尼。国王苦苦劝她回宫，但她坚决不从。于是，怒气冲冲的国王派人拆毁了寺庙，并且驱逐了那些僧尼。这个渎神的举动得罪了天神，祂使国王全身长出了五百个脓疮，百般医治都不见起色，后来，终于延请到一位名医，说是此病须用亲骨肉的手与眼作为药引方能医治。国王向身边的老大和老二求救，但两位公主都不愿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老三妙善得知了这个消息，竟然不惜剜去自己的双眼并且斫下双手，这样才疗愈了父亲的恶疾。妙善的自我牺牲不但感动了父王，而且也感动了释迦牟尼大佛。为了让妙善能够继续救度苦难众生的善举，祂将千手千眼赏赐给她，从此，妙善公主就成了千手千眼菩萨，而后，她又与观世音菩萨的神格发生融合，称为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曾经有一些西方学者认为，观世音菩萨的原型与耶稣基督有关。BBC为此拍摄过一部专题纪录片，名叫《耶稣在印度》，来探讨这个极具争议性的话题。因为人们发现，耶稣的慈悲、博爱与正义的神格特征，与观世音菩萨的行为方式，有许多相似之处。更加有趣的是，耶稣生平中12岁到30岁的这段时间，是福音书中的一段缺少记录的空白历史。十九世纪末的俄国旅行家尼古拉斯•诺托维奇（Nicolas Notovich），在印度西北的拉达克地区，也就是最早产生观世音菩萨崇拜的地方，从那里的一座古寺里发现了两部经卷, 上面详细记载了一位名叫“伊萨（Issa）”的佛教大士的生平经历。蹊跷的是，“耶稣”这个名字在伊斯兰教和佛教中的音译，就是伊萨。古卷声称，伊萨在14岁那年，跟随从以色列出发的商队向东旅行，最后到达了印度。他先学习了六年的婆罗门教，后来又改学六年佛法，之后游学于佛土圣地之间，走遍了尼泊尔和喜玛拉雅山一带的地域。当他启程返回以色列时，年方二十九岁。

因此，一些学者大胆猜想，耶稣可能就是在受难复活之后，重返印度和尼泊尔，在那里受到了佛教徒的普遍爱戴，被尊为观世音大师，而这就是观世音菩萨的本来身世。鉴于这份神秘文件已然佚失，因此这桩公案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但它至少说明，早期的观世音菩萨与男神的形象有着密切的联系。由于中国民众苦于缺乏充满慈爱的大母神，再加上女皇武则天的推波助澜，导致观世音在中国文化中被迫转型为女神，从而被更多的人民群众所崇拜和敬爱。

当然，神话学上还存在另一种观点，也就是认为，任何一位神灵，其实都是阴阳同体的“赫墨阿弗洛狄特（hermaphrodite）”，祂们兼具男性与女性的全部特性，从而超越了基本的身体性别，犹如柏拉图《斐多篇》里所描述的那种完美人类。从神学立场出发，作为超越人类的存在，神当然不可能存在男女之别，男神与女神的性别界分，本质上只是基于人类的认知局限而作出的可笑设定。所以那些聪明的僧侣和工匠，通常会将神像的外表塑造为中性的风格，以此融合男性的刚强和女性的温柔。因为，唯有在这样的造像面前，那些善男信女们才可能一睹神明的真容。

本文为喜马拉雅录音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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