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三十五岁,正处于事业瓶颈期 | 魏思孝小说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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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读书 魏思孝专栏

乡村男性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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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平庸的。不是现在平庸,是一如既往的平庸。他为过去不知羞耻追逐文学理想脸红。如果说当时他还年轻,总是对生活饱含无知的热情,那么现在再这么赤诚地进行下去,就只能是厚颜无耻。

”          


作家钟洪昌

魏思孝

下午三点多,钟洪昌抽完烟坐回椅子上,意识到今天不会再写出点什么。他坦然接受,穿上衣服,准备出门接女儿放学。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几年。三十五岁的钟洪昌,正处于写作事业的瓶颈期。每年时而有作品在刊物上发表,也都是之前的存货。有评论家写道,钟洪昌这几年的创作令人失望,不仅没有丝毫的进步,还越发稚嫩,和新晋的几位小说家相比,不论在格局还是完成度上,都不是一个档次。文末,评论家痛心地指出,如果钟洪昌再这样停滞不前没有令人信服的新作问世,被文坛抛弃和遗忘是唯一的出路。看到这里,钟洪昌笑起来,言外之意文坛曾经接纳过他,似乎还准备给他预留个位置一样。现在,钟洪昌要被挪出去,腾出位置留给后来人。

路上,钟洪昌回顾了自己接近十年的文学道路,出过几本小说集,虽不至于让出版社赔钱,但也称不上畅销,带给自己的收益更是微薄。他受邀参加过几次所谓的培训班和研讨会,大多是陪客的身份,在会毕的合影留念环节,他也识趣地躲在角落,脸上挂上几丝微笑表示尊重。刚进入写作这个领域时,他在一次民间小说比赛中,得过一次奖,奖金让他坚定了写作这条道路。之后,他奋笔疾书,质量暂且不论,单从数量来说,倒也对得起自己。因作品格调不高的原因,他从未得到过官方大小各异的文学奖认可,入围过几次,让他兴奋过一阵,最后换来的是更大的失落和愤慨。

这几年,钟洪昌深居简出,作品发表有限,相熟的编辑约过稿,面对陈年旧作,几次之后便不再叨扰。写作上的朋友关心钟洪昌,问他是否生活出了变故,怎么突然不写了呢。这让钟洪昌不无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确实出了问题,那就是即将人到中年,却无甚变故。

妻子上班,早上七点多出门,晚上没有准点,有时十点多,很少准时到家,不是加班就是公司聚餐,免不了喝上几杯酒。此时,钟洪昌已经哄睡了女儿,躺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听到楼道中响起脚步声,他立刻从沙发起身,来到电脑前,托着下巴扮作冥思苦想状,并在妻子进门换鞋之际,敲打几下键盘,用以表明自己并未虚度时日。妻子虽时常抱怨工作,却已无辞职在家靠钟洪昌为生的妄想。

前几年,钟洪昌刚在文坛博得一点可怜的名声时,妻子倒是幻想过安心当一个知名作家的贤内助,不外出工作,摆弄下画笔圆一下年少时的画家梦。男人是靠不住的。妻子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仅男人靠不住,自己也未必靠得住。钟洪昌为妻子能这样想,感到欣慰。对于自己的文学作品,妻子早已失去了阅读的兴致,也更不会去询问。但钟洪昌知道,妻子内心中一直盼望着他能突然某一天告诉自己,他耗费了几年的时间完成了一部恢弘巨著,博取大名和留名青史都是应有之义。如果说这是她对家庭生活的唯一念想的话,有些欠妥。不过这倒是她对丈夫感到厌恶的出发点之一,身为一个作家(如果还称得上的话),对文学失去了应有的追求,不论怎么说都有些可耻,即便是能力有限写不出巨著,憋点欺世盗名的东西出来,这要求不过分吧。可钟洪昌呢,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不热衷于外出参加活动,对夫妻之间的那点事也看淡。他是个废物。最终,她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女儿还在上小学,复习功课的事自然落在钟洪昌的身上,在他看来学业并不重要,所谓的全面发展也都是托词,他常对女儿说的一句话是,差不多就行,不需要刻意追求什么。讨厌的是,女儿倒挺积极的,对自己严格要求。这样也好,除去每隔几个月必要的感冒发烧,女儿不需要钟洪昌太过费心。

年迈的母亲,除去该有的老年慢性疾病需要每日服用药物之外,她越来越少言寡语,女儿上学后,她选择独居过日,前几年还念叨二胎以及孙子的问题,见钟洪昌毫无行动力后,彻底失望,把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身上,所谓的控制饮食和按时运动,尽量让时间在身上停留的久一点,久到多参与几次熟人的葬礼仪式。

如果说钟洪昌这几年还有什么收获的话,就是在自处的过程中,对自己有更深入的了解。置身于旁观者的角度,对自己有了新的发现。身材臃肿,表情木讷,走在路上尽量靠边站,不要影响到其他人的怯懦中年人。与陌生人有限的交谈中,钟洪昌总是欠着身子,客气语频出,希望对方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善意,也期望对方把他当做一个人物。令他遗憾的是,对方并不总是有他这般的意识,语言粗鲁态度鲁莽是难免的,这总让他感到气愤,却碍于面子,不表现出来。事后在心里琢磨,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毫无疑问,不是他,那就是对方。深究下去,为何对方会这般无理呢,是他钟洪昌让人无法重视起来。

这个发现,让他难受极了。他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把自己活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要命的是,多年来靠写作积攒下来的存在感,也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即便如此,钟洪昌也没有为了受到重视,再写出点作品的迹象。不是他不想写,他在尝试,却总以失败而告终。换句话说,如果以获得重视而进行创作的话,本身这个出发点就十分值得怀疑。这不应该在他钟洪昌的身上出现,倘若被忽视是生活对他的馈赠,那么他需要做的只有接受,而不是再继续抗争。对生活有所企图,并且富有心机地去争取些什么,不是他的作风。

钟洪昌期待自己能重拾对文学最初的感觉,抛弃掉所有的功利性的因素,单纯从爱好谈起,也不要说什么文学理想,生理性的渴求怎么样,难道不应该如此吗。他想拥抱文学,为此他重新阅读青年时期给予了心灵冲击的文学作品,却又遗憾地得出一个结论,他永远不会写出这类的作品。而阅读自己之前的作品,又让他瘫坐在沙发上流下了眼泪。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平庸的。不是现在平庸,是一如既往的平庸。他为过去不知羞耻追逐文学理想脸红。如果说当时他还年轻,总是对生活饱含无知的热情,那么现在再这么赤诚地进行下去,就只能是厚颜无耻。

这天晚上,遵照这几年来的生活作息,钟洪昌准时在凌晨三点醒来,他躺在床上进行了以上的思考,做出了一个决定,天亮之后要清洗掉作家这个身份。这个决定,让他欣喜不已。如果你们对钟洪昌的未来感到好奇,在这里我可以透露一点。后来,他再也没有失眠过,尽管一直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却再也不会下手写点什么。钟洪昌走出家门,干过许多营生,多是你走在街上能遇到的,比如交通协管员、停车场收费员等,他变得乐于和人沟通,整个人也开朗了起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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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思孝,男,1986年生于山东淄博,出版有中短篇集《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兄弟,我们就要发财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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