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写给孔子的一封信：痛陈应试教育之弊

“听说您的学生没有念到一半去跳楼、自杀的， 我想请您‘出山’来教我的小孩，这样我就不必提心吊胆了。”

这句话出自台湾作家简媜于2011年写给孔子的一封信。所谓“写给孔子”当然只是一个噱头，真正想表达的是教育已经成为了一种对孩子的伤害。华人世界的教育一向极功利，记得小时候一次数学考试考了99.5分，但老师依然要打手心，原因是那失去的0.5分是粗心造成的结果，所以该打。我们的教育好像对完美有一种执念，只可惜我们大多数成不了完美小孩，所以只好挨打。

不过近年来，对于这种现象也出现了不少反思的声音。从《虎妈猫爸》到《小别离》，无论是花光积蓄只为了买一个学区房，又或是日夜辛劳，让孩子能够出国留学。父母总是在努力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孩子，然后要求孩子以完美的表现作为回报。可是，这样的教育模式真的是好的吗?父母辛苦，孩子有压力， 大家都不开心，何必呢？

递棍子给老师的家长

今年暑假，有一个很火的综艺叫《少年说》也是在讨论这个问题。这个节目让中学生站在阳台上向台下的父母喊话，本意是听听孩子的声音，让父母和孩子更好地交流。结果却无意中又暴露了一些中国特色的教育模式。当时在网上最火的一段视频是这样的，初一女孩向妈妈喊话，因为妈妈总是拿隔壁家的孩子和自己比较，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妈妈听了这番话非但不以为意，转而继续滔滔不绝地表达自己的成功学育儿方针。没过一会，“隔壁家的小孩”上台了，这个妈妈马上笑眯眯地不住点头。这个事情当时之所以引起了极大的讨论，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也深受功利化教育之害。

少年说

所幸的是，这种状况已经被讨论、被反思。在这种教育下成长的一代已经开始逐渐成为家长，一些微小的变化也许正在慢慢发生。记得去年曾经看到偶然这样一条标语，“我们不完美，但我们是乖小孩”。相信这句话是写给家长、写给学校，也是写给整个社会。

对于家长来说，小孩不是人生失意的重新寄托，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小孩去做到？对于学校来说，学生也不是一个个装点门面的数据，一次次的光荣榜、成绩公示到底是为了学生好，还是为了学校的面子？而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我们也不该再单纯用成绩、学历、文凭去评判一个人。成绩差也许就只是成绩差，成绩差不等于坏小孩、失败者。

《恶作剧之吻》中因为成绩差而被分在F班的袁湘琴

希望有一天，我们的街头挂着的不再是状元的横幅，我们的成绩不再需要被一次次地公示，我们过年回家时见到小朋友，也不要见面第一句话就问，“你期末考多少分”。因为，相比于孩子的健康成长，成绩实在是不值一提。

《见字如面》第二季中，姚晨便朗读了这封由简媜为天下父母代言，向教育开炮，痛陈时下教育之弊的一封虚拟书信《我想请您出山来教我的小孩——简媜写给孔子》。

以下为该信原文。

我想请您出山来教我的小孩

——简媜写给孔子

简媜（1961— ），原名简敏媜，台湾宜兰县冬山乡人，台湾大学中文系毕业。当代作家，以散文见称于文坛。著有《水问》《只缘身在此山中》《下午茶》《女儿红》《胭脂盆地》等10余种散文集。

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中国春秋时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

下面是简媜代一位有着三个孩子的家庭主妇，写给孔子的一封信。 

孔子先生:

您好！

很不好意思占用您的宝贵时间，我是您的崇拜者，现在在做家庭主妇，我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有一个老公。

实在是很不得已的啦， 我也不知道您家电话（查号台没有登记），只好写信；那我也没有念很多书（因为家庭环境不是很好，只有念到小学三年级就完毕了），如果讲得不清楚，请您不要见笑。

我不是有三个小孩吗？生也是我，养也是我，教也是我，我那个老公只管赚钱，只会“呷得肥肥，装得锤锤”，其余什么都不管，他连小孩念几年级都不知道。现在大的念高二，老二升初三，最小的读小学六年级，功课都在四十名左右，反正不要“吊车尾”最后一名就可以了。

可是，最近半年来，我实在“强强欲抓狂”，电视里说好多初中生、高中生跳楼自杀，有的死成功，有的没有成功，我看得心脏都快要停掉。您知道吗，我家住八楼，我很害怕小孩会从窗户跳下去，所以就叫人来装铁窗。可是也有的小孩在学校跳啊，那我又不能叫校长统统装铁窗。

选择自杀的优等生

我老公看到这种新闻就发脾气，那个报纸跟新闻都有把小孩的父母照出来、名字写出来，我老公就骂小孩说:“你们要是敢去跳楼害我上报，没跳死我也把你像‘揉’蚂蚁一样‘揉’死！”我实在很舍不得那些小孩，也替他们的父母心酸，养一个小孩到十六七岁很不简单的咧，要花很多辛苦的咧，他跳完就溜溜去了，可是他父母还在活，以后他妈妈听到别人说“我小孩怎样怎样”时，心会像刀子在割，那个头永远抬不起来。报纸、新闻又把父母名字写出来，看起来好像他们害死小孩一样，有够没天良！

孔子先生，我很不了解为什么小孩吃饱了要去跳楼，您比较有智慧，可不可以劝他们一下，就说是，父母生你养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父母的很痴情的，就算小孩出生的时候算命仙说他到十七岁会去跳楼，做父母的也会很痴情地把他养到十七岁的。孔子先生，拜托您一定要把这个意思讲给他们听，要不然，“砰”，跳一个，“砰”，跳两个，那我们女人再会生也不够他们跳啊，对不对！

另外，我家这栋楼的妈妈们常在一起聊天，她们有的想把小孩送到外国，有的把户口迁到好一点的学区，听说这样小孩才会考上好学校。我也很想这样做，可是因为我先生不是很会赚钱（房子还在还贷款呢！），我又听她们常常在比送什么礼物啦、请家教啦、上补习班啦，好像那个好学校的好班要花很多钱的样子。

有一次，有个妈妈就在叹气之后提到您的大名，说：“要是孔子在就好了！”我第一次听到“有教无类”，“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的“教育理想”。我知道“有教无类”就是“有给他教，没有给他分类”，“束脩”就是肉干（我有去查字典）；我觉得您实在够厉害，心肠这么好，观世音菩萨会保佑您全家的！您可不可以出面去跟那个教育部长讲一下，不要给小孩分类？又不是环保署，要分玻璃罐、铝罐对不对！

还有另外，您可不可以上电视跟做父母的讲，不要逼小孩一定要考上建国中学(台湾最好的男中)、北一女中(台湾最好的女中)、台湾大学(台湾最好的大学)嘛，念书跟吃饭差不多，要是小孩的胃很小，你逼他吃大胃才吃得下的东西，那他的小胃就会爆炸，像我小时候帮家里卖鸭，为了让鸭重一点，拼命用唧筒灌饲料，就把鸭子的胃灌破了！我觉得小孩健健康康，长大不要去抢银行、杀人就好了，你逼他拿第一名，就算是全校第一，也不是全国、全世界第一啊！像我，就不会逼小孩考第一，因为我不是第一名的妈妈，怎么可能生出第一名的小孩呢？对不对！

电影《一一》中考上北一女依然很不开心的婷婷

不过，我听那些妈妈在讲，好像现在的教育问题很严重。我不像她们有学问、会讲话，所以就想写这封信给您，请报社帮我转一下，我是想说，既然您教书的口碑那么好，不知道您有没有开暑期辅导班？我有去侧面打听啦，听说您的学生没有念到一半去跳楼、自杀的，我想请您“出山”来教我的小孩，这样我就不必提心吊胆了。可不可以请您寄招生简章跟报名表给我。（要十份，隔壁陈太太、三楼李太太、四楼林太太……也都要。）

还有，不知道您比较喜欢吃“新东阳”肉干还是“黑桥牌”肉干？一百盒够不够？

还有就是说，孔子先生，肉还是不要吃太多比较好。

敬祝健康！

简太太敬上

几天后，这封信被退回，原因是：查无此人。

本文选自：《见字如面（第二季）——永不消逝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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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字如面（第二季）——永不消逝的挂念》，关正文主编，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