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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苍茫:中国当代电影中的北方叙事


来源:澎湃新闻网

北方,在当下中国年轻导演的镜头里步步沉沦 ,我们看到,电影中的北方似曾相识,也较为陌生。关于北方的故事没有浪漫,只有残酷。

曾几何时,“北方”在当代中国电影的意象中,越来越冷,成了某种寓言。

从张猛的《钢的琴》,刁一男的《白日焰火》、 贾樟柯的《天注定》、忻钰坤的《暴裂无声》到蔡成杰的《北方一片苍茫》,这些艺术电影,都把镜头聚焦于中国广袤的北方大地。

张猛的《钢的琴》展现了一个失落的北方,东北作为工业基地转型后,产业工人在废墟上的自娱自乐。刁一男的《白日焰火》展现了一个失序的北方,社会失序过程中,人们的感情畸变和性欲释放。贾樟柯的《天注定》和忻钰坤的《暴裂无声》展现了一个暴力的北方,社会底层的挣扎,以及隐藏在人心中的恶的肆意奔突。

《北方一片苍茫》剧照

一部部电影为我们勾勒出的北方是一幅灰色画卷,原罪无因,沉疴遍地。

北方和冬天

北方,在当下中国年轻导演的镜头里步步沉沦,我们看到,电影中的北方似曾相识,也较为陌生。关于北方的故事没有浪漫,只有残酷。到了蔡成杰这里,北方开始具有几分荒诞味,事日渐呈现出魔幻气质:白色的冬天、废弃的工厂、凋敝的乡村、破碎的家庭以及灰暗的人性,寂静和躁动交织,绝望和欲望翻滚,萧索的外部世界,映照着人们内心的荒芜,困顿和挣扎。

《钢的琴》剧照

分不清东北,还是华北,北方的阵痛是普遍的,这里不仅是人才流失,老龄化和贫富差距带来的空洞,更大的挑战是,传统社会崩溃之后,如何重建社会信用,公共道德和人伦理念。简单地说,就是重塑人心。资源密集型城市的转型,伴随着人性的裂变,是盛产故事的富矿,青年导演竞相在这一领域收获自己的第一桶金。

父辈们脚下的北大荒,曾是一块块待开垦的处女地,如今,对于中国电影同样是一片片待挖掘的沃土。

与此相应的是,电影呈现给我们的漫长而孤独的冬天。《北方一片苍茫》的观影体验是深刻的,整个电影院里,除了我,空无一人。北国之冬,大雪之下隐藏了多少细节,故事和命运。

魔幻和现实

北方的故事总绕不开煤矿、铁路、县城、犯罪、小店等元素。年轻导演们的野心似乎都很相似,电影一以贯之地充溢着精心而繁复的电影符号和隐喻。

《北方一片苍茫》的三个不同片名

首先是命名上的多义。这些处女作都有多种命名的习惯,如同刁一男的《白日焰火》的英文译名《黑煤薄冰》(Black Coal, Thin Ice)一样,蔡成杰的处女作有三个名字: 烟火气的《小寡妇成仙记》,国际范的《Mirrors and Feathers》(镜子和羽毛),文艺腔的《北方一片苍茫》。最终用了文艺版的命名方式, “苍茫”来修饰“北方”,可能有多重含义。一是现实。这是一个真实的北方,缺乏活力死一般的寂静,传统的乡村形态和价值面临崩塌,每个人都经历着精神和道德滑坡,不得不靠神灵来慰籍心灵;二是魔幻。那是一个虚构的镜像,全片遵循着女主人公的视角,冰冷单一的黑白影调,雾化混沌的人物场景,在4:3画幅的固定长镜头凝视下,小寡妇成仙后一路“跳大神”拯救苍生,满满银幕的荒诞感,无所遁形。

其次是结构上的多面。相比在鹿特丹拿金奖的140分钟版本,《北方一片苍茫》公映113分钟的删节版更加紧凑。犹如泰国导演阿彼察邦擅长把民间传统、私人记忆和梦混杂的超现实手法,蔡成杰讲述的“北方故事”亦是东方式的,借用了“红楼”的意象,暗含着“聊斋”的结构。

同样,《暴烈无声》套了个悬疑片的外套,内核却是对人性和社会问题的探讨,影片围绕三个男人寻找两个孩子的过程,揭示了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碰撞,其实,昌万年、徐文杰和张保民分别代表了社会上层、中层和底层,他们的交手,隐喻着社会分层和对立。

《暴裂无声》剧照,谭卓饰演翠霞

当然,还有就是表现手法的多元。魔幻与现实交织,彩色和黑白叠化,是很多北方电影呈现的影像风格。《北方一片苍茫》中给人印象极深的是黑白影像中穿插彩色,即所有的现实都是黑白的,而主人公的梦境都是彩色,隐喻现实世界的残酷和理想世界的虚幻,犹如教堂般迷幻的窗花纸、暗夜中忽闪的小灯泡以及窗台前的绿色盆花,都是一种手段,让色彩参与叙事,此外,影片中大量的雾化镜头也是刻意为之,碎镜、幻影、迷梦和烟霭交织,营造出巫性魔幻的氛围,为近年农村题材电影所罕见。

有意思的是,中国当代的文学传统中,北方农村一直是充满魔性的地方,从莫言的《红高粱》到陈忠实的《白鹿原》、“魔幻现实主义和中国民间故事相结合”(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评语)所爆发出的能量,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这个魔幻的概念,根植于严肃现实主义创作理念,完全不同于网络文化背景下胡编乱造的商业电影中的魔幻,它像一面镜子,人们从中看到的是几千年来的中国现实和自己。

故事和意象

马尔克斯说,一切魔幻其实都来自于现实,甚至就是现实本身。这个现实被意象指引,而不是故事。就故事而言,其实并不复杂。以《北方一片苍茫》为例,讲述了一个北方农村的小寡妇,连死三个丈夫,带着哑巴的小叔子,遭人厌弃,只得住在残破的金杯面包车里,四处流浪,在经历了一连串阴差阳错的巧合后,她被活生生逼成了大仙,能预言,能消灾,被村民们追逐、供养和膜拜。前半段是人,后半段是仙。

《白日焰火》剧照

关键是意象。北方情境下的电影叙事语言,比故事精彩的是丰富的意象。白色银幕充溢着诗意和美感。《白日焰火》中的“焰火”,一是指夜总会的名称,二是指被压抑的欲望。如同东野圭吾的《白夜行》的氛围一样,所有道具在电影中都是有意味的形式,冬夜的烟花,隐秘而绚丽,短暂却难忘;而白天的焰火,苍白而虚幻,清冷又多余。焰火,是人物情感和内心的外化和延伸。

在《北方一片苍茫》里,我们看到了饶有意味的两层意象。表层是:北方、乡村和冬季。这三个关键词叠加在一起,并不仅仅是营造令人窒息的气氛,也是寓言化的人性。孤独而又冷漠的村庄、没有子女照料的鳏夫、为生男童疯狂怀孕的妇女、虚伪而冷血的村长,为了金矿不要命的贪婪村民,通过这些展现北方乡村颓败的浮世绘,我们看到了底层的社会毒瘤:重男轻女、超生超育、家庭暴力、贩卖人口、环境污染、宗教信仰和老龄化等问题。

超现实主义体现深层叙事,意象则是:面包车、镜子和羽毛。这三样东西是重要的道具和符号,代表神迹,直指电影主题。破车象征着生活和命运,赋予了全片公路片的结构,它载着女主人公四处寻找夜晚栖身之所,所见之处皆是废墟,暗示着无根即是归宿;镜子代表着希望和人性。影片中反复出现镜子,多次被外力打破,借喻希望始终处于得而复失的困境,也映照出周边的丑恶和愚昧;羽毛意喻圣洁和生命。未染尘世的小孩,洁净灵动的白狐是女主人公善良神性的外化,当全片结尾,象征生命逝去的羽毛被装在盒中,被小孩一一拣出时,全片的悲剧意蕴尽在其中。

中国电影的北方叙事中,还呈现了大量的民俗符号。在《北方一片苍茫》中,我们就看到了对东北农村民俗活动的记录:“保家仙”、“狐黄白柳”、“冻酸梨儿”等地域文化色彩浓郁的民间信仰,在北方大地上依然生命顽强。这一层面的叙事,不仅只是现实主义的猎奇,在《天注定》中,我们看到被密密麻麻编排的12生肖、各种地方戏曲、圣母像等符号,像堆砌的彩砖,配合着人物的一举一动,有所指涉。

《北方一片苍茫》剧照

所有的意象,终归交错于角色,人性和神性互为镜像。小寡妇善良和固执,为世俗所不容,却能与鬼魂对话,她一路跳着萨满舞,扮演着神仙,拯救着孩子和老人,其实,哪有什么神仙?她的神力源自善良的本性,未曾泯灭的人性才是万物之神,尘世之仙。只是这一切,被深入骨髓的寒冰永久封冻在蒙昧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讲,走出北方是个伪命题。《北方一片苍茫》的结局,女主人公驾着面包车,一路兜兜转转,向南开,却始终无法离开破败的村庄,有着更为深刻的寓义:北方之所以成为困境,并非是指国境之北,而是文明未开之域,心灵荒芜之地,现代人要走出精神绝地,往南走,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真正的解困是人性的回归。

[责任编辑:徐鹏远 PN071]

责任编辑:徐鹏远 PN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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