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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人博的语境中,感受“业余者说”的快乐


来源:冰川思想库

在知识分子意义上,“业余者”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除了忠于自己因读书而获得的智识之外,任何立场都与他无关。“业余者”宗旨——自己

在知识分子意义上,“业余者”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除了忠于自己因读书而获得的智识之外,任何立场都与他无关。“业余者”宗旨——自己就是自己,没有代表也不代表任何人。

一部电影里,一辆小汽车多次出现,车牌号也不断被特写。

观众以及影评家们纷纷解读,它象征什么,隐喻什么。无奈下,电影导演出来解释,因时间仓促,只好把自己的车拿出来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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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图虫创意

这个场景,多少让我们联想到“望文生义”或“牵强附会”这些词语,因为事实只有一个——镜头中多次出现的只是导演本人一部车子而已。

在著作《业余者说》里,王人博老师说:

在我们日常的阅读经验里,对文本意图的追寻仍是我们阅读时的徒劳努力,也是我们评价一种理解是否恰当的一种难以丢弃的标准。无论如何理解和把握“理解”的概念,“理解”都只能在语境里被理解。而文本意图之所以不能成为理解的对象,是因为文本作者的主体语境之于读者而言,往往是不可全知的。

语境,这里成了一个关键词。就像导演的那部车子,不单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在王人博的新书里,扮演着着角色,承担着被“理解”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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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人博著:《业余者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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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法学教授,王人博除了在中国政法大学授课外,一直喜欢阅读和思考。在他的理解语境中,一个教书人如果自己不读书,心里也会多少有些不踏实。由于阅读思考的范围总是大于讲授的课程,所以也就把阅读和思考的东西不自觉地塞进了课堂。他自我解嘲,这种授课方式从负面讲,是超出课程的离题;从正面说,也可叫拓宽视野。

可学科的厚墙有时分明安放不下思维的自由,专业规范与闲散阅读也在某种交集中存在冲突。因此,爱德华·萨义德的格言“要维持知识分子相对独立,就态度而言,业余者比专业人士更好”,让王人博多了某种偏爱,他以此作为信条:在知识分子意义上,“业余者”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除了忠于自己因读书而获得的智识之外,任何立场都与他无关。

“业余者”宗旨——自己就是自己,没有代表也不代表任何人。

于是乎,任何超出自己专业之外的书写都是业余。专家与业余者的区别,除了高下,还在于进入问题的方式:前者重视技术规范和理性,后者投放的是身心和感情。业余者缺少的是学科规训,而拥有的是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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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萨义德(图/网络)

因了“业余者”的姿态及语境,与之前王人博在“新民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出版品牌)所出版的专业性著作《法的中国性》《中国的近代性》《法治论》《权利论》不同,《业余者说》里每一篇文章,都呈现及表达出来一种朴素的真诚,令人感动。

“新民说”名称或许取自于梁启超的《新民说》。《新民说》是梁启超的重要文字,他想通过颂扬与批判,借用东方主义的药来治愈东方主义,去“东方主义”诉求。但本身也有梁公的局限,他把中国的过错更多地归结于中国历史上对自己正确东西的背离,而不是根上的坏死。即便如此,“新民说”还是凸显了其自身的意义,这些年,出版了大量好书,王人博便是其中一位资深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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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语境上。我们知道,有时语境是一种避免深入细致论证的托词。比如对某个事物的认知无法趋同,我们会说,要回到当时的语境来理解。可这个当时语境又是哪个语境呢?当时又是何时呢?

王人博说,语境尤如文本的一种光,它存在于文本的周围,我们对文本的解读便是对光的捕捉,并根据光的照射去把握文本的意义。

举个例子来说,近代以来“自由”一词能在汉语世界成为一个流传广远的关键语词,与严复分不开,得于他对约翰·密尔《论自由》一书的阅读和翻译。当时他将书名译为《群己权界论》,并没有出现自由这个词汇。

在王人博看来,严复的翻译,不仅对文本作者的情景语境进行了翻译者的再语境化,而且对文本的真理性内容也实现了语境的重置。也就是说,译者严复感兴趣的,未必就是作者约翰·密尔的文本意图。而作为一个中国翻译家,严复的工作是将隐匿在文本中的原理进行改编,以满足自己及自己国家的需求。严复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国家需要什么,正如密尔知道他的国家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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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图/图虫创意)

可语境又面临着多层面的考量,这里边有中国对西方习得的概念、语汇经过不断的语境化最终变成汉语文化新主人的“语境对撞”,按王人博的话说,是中国的“被撞击”,因为近世以来,中国与西方在法政领域主要是中国向西方学习,呈现一种单向度的特征。所以,“自由”透过本源语和译体语之间的时空距离穿行,接受汉语的甄别、筛选、增减甚至重新改编,被赋予了新的面孔,成了“群己权界论”,文本语境变了,意义也就被改写了。

从这个层面上讲,严复译的《群己权界论》,未必就是约翰·密尔的《论自由》。我们读到的是严复理解中的自己的语境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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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理,“语境”意识使人注意到相关问题的背景、缘由和意义脉络,从而产生一种内在立场。我们读《业余者说》,也是进入到王人博的语境中,跟随着他去理解他眼中的人或是事。

比如,对鲁迅,王人博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情。他走进鲁迅本人,带着自身所有的主观因素去感知、触摸,进入具体语境的历史现场。除了研究鲁迅的专业性文本外,还阅读传记、书信、日记、年谱等诸如此类的相关文本,对其情感世界、性格特点进行了廓清,使之有了某种复活的生机。

所以,在王人博理解语境中,鲁迅是一个不平常的常人,常人有的喜怒哀乐他都有。他自身是一个不透明性的矛盾体,他的难以理解在于他内心世界的复杂程度。鲁迅一生说过很多话,写过很多字,你不知道哪句话哪些字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现身。即便把他的所有文字和言说叠加一起,无法为一个真实可靠的鲁迅面相和心像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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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故里绍兴市的鲁迅雕塑像(图/图虫创意)

因了鲁迅,他阅读的好奇甚至延伸到日本鲁迅研究专家竹内好,认为竹内好和鲁迅一样,都是坚信思想不可言说的思想者,都没有构造的体系,都有意无意地拒绝思想的体系化。“竹内好的方法是把鲁迅,连带中国都纳入他自己的一种主观性的框架内展开对日本的思考。沟口雄三也提及鲁迅,但他并未把鲁迅作为一种思想的参照来理解中国。”

在《业余者说》五部分的构成中,王人博用五分之一篇幅十一小节的份量对鲁迅进行了阐述。原因无他,“个体的生命越是自觉就会越孤单,就越预期一个思想的同道与自己抱团取暖。”所以,“他(鲁迅)对我来说,既是药又像是毒,好了许多的心情总伴着毒瘾,扔不掉也放不下,只有不停地吸食。”

在这一点上,我不禁联想到另一位学者型作家林贤治老师。他对鲁迅的解读是另一种方式,在评注《鲁迅全集》中,他曾评论:“在鲁迅全集的文字背后,自有为他所掩藏的‘无词的言语’在,谁可以读懂这伟大的沉默?”对鲁迅的爱,林贤治与王人博同样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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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人博看来,历史现场对于文本而言就是情景语境。而所谓的同情理解,就是回到具体语境。

在文章《摄影机的罪恶》中,王人博曾经讨论了《意志的胜利》这部德国纳粹电影,并对导演里芬斯塔尔颇有微词。而今在《业余者说》中,他深切地自我反省,认为当时刚读完本雅明的传记文字,文章带着某种情绪,传染到对电影导演里芬斯塔尔的评论上。“对一个身在历史之外的观看者来说,其表达缺少了基本的书写礼节,和应有的平和态度,这是不应该的。”这当然关涉文艺及政治的关系。他一直在举各种例子,无非是想说明,回到历史现场对于观察者和研究者来说是多么重要。

语境是一种实在,而不是实体。它不是预先存在那里的,而是由文本的主体随时间、空间、场景的转换不断地建构出来的,也就是我们遭遇文本时通过思维认识到的东西。

王人博提及影片《烈日灼心》,这部片子是根据作家须一瓜《太阳黑子》改编的。须一瓜前段时间刚在深圳书博会上推出她的另一部作品《双眼台风》。《烈日灼心》里边有一段法律台词让王人博大加赞赏,内容如下:

“我认为法律是人类发明过的最好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是人吗?在我眼里,人是神性和动物性的总和,就是他有你想象不到的好,也有你想象不到的恶。法律特别可爱:它不管你好到哪儿,就限制你不能恶到没边儿。法律更像人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

这个台词被置放于动态性的语境中,与整个文本建立了联系,产生了“言外语境”的作用。一向严谨著称的王人博说,这几句话胜过一篇专业法学论文。

我们对其意义的获取就是语境动态地连续生成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讲,法律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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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鲁迅,电影,音乐,话语权力,中国的“东方主义”,到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学术的想象力,全球化的现代国家法律,传教士眼中的中国,民族国家和民族主义,甚至到法学研究的江湖视角,中国性与本土资源……《业余者说》全书中,处处充溢着王人博的个人语境:

如今中国知识分子非但没有‘自我边缘化’,反倒往中心挤。

当下的中国,最好是把知识分子和读书人这两个词分开。

目前中国正面临一个不借助西方语词便无法表达,但借助西方语词又不能准确表达的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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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人博(图/图虫创意)

我们通过阅读,在与他的“语境对撞”中,通过对同一文化概念或同一文化理念的确认、自我界定、区分他者,构建起某种文化想象的同一性,从而产生了与他相同的文化认同。

从这个层面上讲,作为一名不务正业的“闲逛者”,王人博的涉猎和思考,体现的正是难能可贵的“业余”的价值。也正因此,同为业余者的我们,业余读之,更能感受到“业余”的纯粹的快乐。

很多人眼里,王人博是中国法学家中少有的深具人文精神与批判精神的学者。我想,这个评价在《业余者说》里有很适当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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