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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客未分时,谁与谁同心:过程诗学对话录之十


来源:中国网

榛莽:同心与真诚,都是过程诗学关键词,旨在倡导诗人的写作立场应具有深度生态心。我近几年写诗不多,大部分时间投身于白茶领域,经常在福鼎、建阳一带走村串户,漫山遍野的游历,接了一点地气之后,回过头再看同心

榛莽:同心与真诚,都是过程诗学关键词,旨在倡导诗人的写作立场应具有深度生态心。我近几年写诗不多,大部分时间投身于白茶领域,经常在福鼎、建阳一带走村串户,漫山遍野的游历,接了一点地气之后,回过头再看同心与真诚这两个关键词,似乎有了更亲切的领会。

白鸦:漫山遍野游历,是亲自生活的状态,你上山下乡,自然浑然天然,想必更得同心与真诚之妙。

榛莽:我觉得,对“同心”最基本的理解应该就是同理心,这很像孟子讲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通俗地说就是推己及人,将心比心,或换位思考。但我也知道,这样理解肯定是不够的。

白鸦:孟子的话,作为“同心”的基本理解当然没问题,此话的涵义主要是在关心与善意等层面,但以孟子的话来注解过程诗学同心立场,显然还不够。不过,你刚才说到了同理心,已经进了一步。

榛莽:您的意思是,同理心与孟子的话涵义不同?

白鸦:同理心的涵义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涵义范围大,更重要的是,同理心概念所蕴含的互动性更大。

榛莽:您一提示,我也感觉到了,的确有互动性大小的区别。过程诗学立场的同心,是互动性更大的同心!地球上一切生灵,乃至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等,皆是一体,这是一个大道理;而互动,是这个大道理的活用。

白鸦:是的,万物一体而互动。就像古人参禅,既能见性,尚需活用,否则还是一潭死水。

榛莽:活用的道理,用过程哲学的话说,就是“当一切事物趋向于保持生物共同体的完整、稳定和美丽时,它就是正确的,否则就是错误的”。这种保持,不是消极的控制,而是积极的、敞开的互动。

白鸦:把这个道理拿到诗学上讲,就是《过程诗学提纲》所说的,“与万物同心的诗人有能力像万物一样思考,有能力发现杂草和顽石的文明并尊重它们”。

榛莽:我发现,基于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诗歌文本,所呈现的主题大多数都可以用“与万物同心”来解读。

白鸦:是的,体现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文本,往往外在表现为具体的生活感悟,内在表现为“与万物同心”的理念。比如沈利的诗《致秋天》,那是一封写给秋天的信,写给流淌的时间的信,诗人的过程主义心态外在表现为“我有慢的恶习”,这是具体的生活感悟,而内在表现的正是“与万物同心”理念。当然,若从女性诗歌写作转型的视角看,这首诗也体现了母性再识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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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诗人、白茶专家榛莽)

榛莽:您刚才说,同理心与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相比,蕴含的互动性更大,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也非常强调互动,而且,互动也是过程诗学关键词之一,那么,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是不是等于同理心呢?

白鸦:不是,其中的区别非常关键。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无论是讲大道理,还是讲大道理的活用,都应该向上一路去领会。先从大道理上讲:同理心有道德要求的意味,是用自己的心去与万物同心;而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是直接揭示真相,意指万物本来一心。同心,不是善的要求,而是非善非恶的真相。不论你是否愿意与万物同心,你与万物本来就是同心的。这就是过程诗学同心立场与同理心的区别。

榛莽:从“与万物同心”到“万物本来同心”,的确是两个理解层次。

白鸦:再从大道理的活用上讲,向上一路理解,过程诗学立场的同心已不仅是同理心的互动。同理心偏向人格塑造,同理心的互动是有“主客关系”的,虽然同理心也接近了诗性思维,但还不是真正的诗性思维;而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在互动中打破了或超越了主客关系,意指本来同心。主客未分时,谁与谁同心?所以,过程诗学立场的同心,是无所谓同与不同的同心,是真正的诗性思维。

榛莽:您这么一比较,就非常清楚了。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向上一路领会,就不仅是同理心的与万物互动了,而是直截领悟万物之心就是自己的心,万物本来同心。

白鸦:本来同心,你的心就像一面镜子那样,万物任意来,任意去,镜子始终如如不动却能朗照万物,但又不着一物。

榛莽:这有点像老子说的“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白鸦:云水生涯已过半,满肩落花不须弹。

榛莽:您刚才说到主客未分,我想起两年前那一次在广州喝茶,我临行前,您随口说出了两句充满禅趣的话:“本来同心谁上座?主客未分好辞行!”现在想起来,用此话为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做注脚,应该比较恰当。

白鸦:是的,为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及其互动性做注脚,很恰当。

榛莽:这就从心法上区别了同理心与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那么我在想,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在诗歌创作上如何落地呢?您刚才说,过程诗学立场的同心是主客未分的,您以前谈到诗性思维这个概念时,也说它的核心特征是主客未分。由此是否可以说,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本身就体现了诗性思维?

白鸦:可以这么说。因为有了“主客未分”的共同特征,所以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本身就是诗性思维的。

榛莽:用“主客未分”来形容诗性思维的特征,我感觉非常到位。

白鸦:是的,非常到位,但这话不是我说的。意大利思想家维柯在阐述诗性思维时,强调诗性思维的特征是原始思维,那么,原始思维又是什么意思呢?我记得有一位台湾学者,曾用“主客未分”来注解维柯说的原始思维,这样注解非常到位。

榛莽:也就是说,诗性思维的最大特征是原始思维,是主客未分的思维,是万物本来同心的过程诗学思维。所以,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本身就是诗性思维的。

白鸦:没错。有了主客未分的诗性思维,你就能够打破中心,也就能够领会真正的中心。从中国传统文化视角来表述,诗性思维是天人合一的、混沌的、无极的;从过程诗学视角来表述,诗性思维是有机一体的、可能的。

榛莽:我的理解,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或者说主客未分的诗性思维,体现在具体在诗歌写作中,应该是呈现出心物合一的境界。

白鸦:这么理解当然正确。不过,主客未分是个大境界,如果往小了理解,就是诗歌能够将主观的心投射到客观的物上,使客观的物成为心的载体,从而创造出一个心物融合的主体境界。但这样理解还不够,再向上一路领会,主客未分就是打成一片,诗性遍一切处,一切事物都有诗性,人类乃至一切事物本来(原始)就具足诗性,人人都是诗人。

榛莽:达到这个层次的主客未分境界,就发现了一切事物本来具足的诗性,那就不仅是西方学者所谓的诗性思维状态了,这很像中国的禅宗智慧啊。

白鸦:我们谈诗,可以尝试以禅说诗,但不能以诗解禅。

榛莽:明白。我近两年也读禅宗的书,看到曹洞宗有个“五位君臣”理论,讲了以下五种关系: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我觉得,这个五位君臣理论可以拿来参照一下,提升诗人对过程诗学同心立场所蕴含的“主客关系”的理解。

白鸦:禅宗的五位君臣,与其说是一种理论,不如说是一面镜子。拿它照一照参禅的人,就知道禅师的心智打开到什么程度了;拿它照一照写诗的人,就知道诗人对同心立场“主客关系”的理解到什么层次了。具体来说,五位君臣就是从五个层次上,去理解正位(君)和偏位(臣)的关系。那么,正位和偏位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关系呢?用佛家的话讲,就是空与色的关系、理与事的关系;用哲学的话讲,就是体与用的关系、能与所的关系;用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话讲,就是诗性思维中的主客关系,就是文本呈现出的心物关系。

榛莽:那么,您能否用禅宗“五位君臣”这个镜子,照一照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呢?给诗人做一番“以禅说诗”的启示,即:如何在更高层次上理解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主客未分、心物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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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诗学创始人白鸦)

白鸦:既然说它是镜子,当然可以拿来照一照,但不可执着,领会之后要立即放下,这仅是诗学启示,与禅无关。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主客关系、心物关系,若引用禅宗的五位君臣来做启示,第一个理解层次叫“正中偏”,大意就是只看见了客,还不认得主;只看见了外面的物,还不认得自己的心;见所不见能。这是最普通的理解,从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角度讲,此时学诗还没入门。禅宗则以此来比喻参禅者还处在凡夫位,还是个门外汉。第二个理解层次叫“偏中正”,大意是看见了客的同时就认得了主,看见了物即能自觉地与心合一,见所即见能。从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角度讲,就是明白了“与万物同心”的大道理,这时候,理解算是入门了。禅宗则以此来比喻参禅者已能见相见性,已处于见道位。

榛莽:理解到了这个层次,诗人已明白“与万物同心”的大道理,但互动性的活用还远远不够,即便有了一些互动性,也是处于同理心那种主客关系层次的互动,并非达到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主客未分。接下来,应该是讲如何活用。

白鸦:没错。明白了大道理,若不能活用,还是一潭死水。所以,接下来的第三个和第四个理解层次,都是讲如何活用的。具体来说,第三个理解层次叫“正中来”,就是在主位上起大机大用,诗人自己无论怎么颠来倒去的叙述,都能够正不离偏,主不离客,心不离物,空不异色,他的叙述是理事无碍的。第四个理解层次叫“偏中至”,就是在客位上起大机大用,诗歌的叙述内容无论怎么颠来倒去,都能够偏不离正,客不离主,物不离心,色不异空,他的叙述是事事无碍的。这两个理解层次都是磨练心智的方法,其实是一样的,只是磨练的角度不同。从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角度讲,可以理解为“与万物同心”大道理的活用,也就是主客交互式的、开放式的互动。禅宗则以此来比喻参禅者已处于修道位。

榛莽:那么,磨练到一定程度之后,就突然瓜熟蒂落,就到了第五个理解层次,应该就是主客未分、心物合一了。

白鸦:是的,突然二字说得好!这第五个理解层次,叫“兼中到”,就是正与偏兼并了,主客一体,心物一元,色空不二。这时候,诗歌叙述真正打成一片,活杀自如,理事圆融,得大自在。这时候,诗人对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理解既不落在主位上,也不落在客位上,也不落在“非主非客”的什么东西上。这就是主客未分、心物合一的诗性思维状态,就是你刚才说的突然瓜熟蒂落,识得了本来同心,乃至同心无心,即无所谓同与不同的“同心”。禅宗则以此来比喻参禅者已经处于证道位,到此境界,突然虚空粉碎,能所双亡,一刹那际现全身,大事已毕,已经没有什么位不位了。

榛莽:您拿禅宗“五位君臣”的镜子一照,的确大幅拉升了我对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认识层次。主客未分时,谁与谁同心?这种心法上的启示,我直觉上能领会。

白鸦:你的认识已拉升到主客未分的层次。但我要说明一下,诗人对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理解,层次虽有高低,但尚未达到主客未分这个层次的,也是过程诗学同心立场。各有所悟,到了什么境界说什么话。

榛莽:领会了主客未分的过程诗学同心立场之后,就诗歌创作上更具体的落地而言,我还想讨论一个问题:主客未分的同心,是否含有您以前说过的超越同情的意思呢,或突破善恶?

白鸦:含有超越同情的意思。不过,超越同情也指向一种平等观,而所谓的突破善恶,指向的是不作道德考量的纠缠。

榛莽:具体到诗歌文本中,不作道德考量,难道诗歌文本不呈现善恶观念?

白鸦:当然不是。诗人可以直接把“与万物同心”理解为善,同心即善。但要知道,基于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善,不是与恶相对的善,而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善,因为万物本来一体,互相具有,就像过程思维所谓的彼此存在、互相存在。这是本来的、简单的、直截的事实,是无需作道德考量的善。就像我之前说的,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不是善的要求,而是非善非恶的真相。

榛莽:这让我想起蒲松龄说的“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白鸦:蒲松龄这句话说的好啊,但用来注解突破善恶的善,还不到位。

榛莽:那么,就像六祖惠能大师的《坛经》所说,“不思善,不思恶”,是那种本来面目的非善非恶。如果作道德考量,即落入善恶相对的纠缠,不见本来,不是真正的敞开和互动。

白鸦:说得好!诗学大道理须从心法上领会,具体落到诗歌写作上,才能做到活杀自如的大机大用,那是一种看不见的气场。写诗,到了无心如镜之际,并非死寂不动,而是照见万事万物缘起性空,但又活泼泼生动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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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鸦、榛莽)

榛莽:在一首具体的诗歌中,如果保持本来面目的非善非恶,始终不落入善恶观念相对的纠缠,那么,诗歌叙述中的个人经验怎么能够扩展呢?

白鸦:诗歌叙述直接呈现出来的可能性,就是经验的扩展。我以前常说“诗歌是瞬间的、个人经验的扩展”,但要明白,我说的扩展不是去议论万事万物,不是去扩展具体的观念(比如善或恶),而是去照见万事万物本来就自足的可能性。

榛莽:我理解您说的关键,应该还是在“与万物同心”和“万物本来同心”的区别上。过程诗学同心立场的要点在于“本来同心”,所以,诗歌写作的第一要务,应该是去照见万事万物本来自足的可能性。

白鸦:这样理解很透彻。我们不妨落在具体的诗歌文本上分析一下,就拿你自己的长诗《晚安,四壁》和《星期日》来说吧,不论你写了什么内容,其实你的多处叙述就是在照见万事万物本来自足的可能性。

榛莽:我记得您给我写过评论,说我的那些诗歌所呈现的是“时代的不信任案”,是以怀疑为底色的诗歌作品。

白鸦:是的,我以前那篇评论,把你诗歌中的个人经验扩展,总结为“时代的不信任案”以及“怀疑的底色”。我所总结的,就是你的叙述直接呈现出来的可能性,就是你个人经验扩展的结果。比如长诗《晚安,四壁》,你从德州长途汽车站写到森罗殿,又写到你在涌泉寺的感悟等等,其中有很多时空与人物的转换,这一切都是你在做诗歌的叙述结构处理,在精心布置的叙述结构中,你大致是要呈现家族命运、人生际遇或其他,你的呈现过程就是你个人经验的扩展过程,那么,你自己觉得你究竟扩展了什么观念呢?

榛莽:我想扩展的东西,在我心里很准确地存在着,但对它的描述却很难准确,所以在诗歌叙述中,我的经验扩展没有具体的观念落脚点。

白鸦:没错,你的个人经验扩展并没有明确的观念落脚点,你的扩展只是努力地、真诚地照亮了那些历史暗角,正因为如此,你的叙述反而可以处处落脚。也就是说,你的经验扩展不是去议论了万事万物,不是落在了“所”上,而是去照见了万事万物本来就自足的可能性,是落在了“能”上。

榛莽:不是扩展了具体的善恶观念,而是照见了本来就有的可能性,您这么一点破,我觉得的确如此。这让我想起您刚才讲的主客关系、能所关系。也就是说,诗人的个人经验扩展并非没有善恶观念,但要知道,善恶观念在诗歌中“是能不是所”,藏在诗歌文本的可能性中。

白鸦:先明白“是能不是所”,这是理解的第一步。理解的第二步,是能也是所。

榛莽:理解的第二步,“所”在哪里?

白鸦:“所”在读者那里。比如,再分析一下你的长诗《星期日》,这首诗同样有很多的时空与人物转换,你的个人经验在其中扩展,与《晚安,四壁》所不同的叙述特点是:《星期日》里面有铁匠铺及其传出的“叮叮”声贯穿作品始终。一般情况下会有人问:“叮叮”到底是什么象征意义啊?其实这是诗学门外汉的提问。铁匠铺及其“叮叮”声,在这首诗中是作为叙述结构的控制元素而存在的,目的是让你充满可能性的个人经验扩展始终不偏离某种观念。那么,同样的问题又要问你了:你扩展的观念究竟是什么呢?答案或许是乡愁的忧郁,或历史的沧桑,或命运的负重或别的什么,其实,答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经验扩展始终没有或不愿意给观念找一个落脚点,而事实上,你的心中已经具足了无法描述的准确经验,处处皆可落脚。

榛莽:这个我已明白,我不是扩展了具体的善恶观念,而是照见了本来就有的可能性,我的个人经验扩展在诗歌文本中“是能不是所”。您的这一番分析,和您刚才分析《晚安,四壁》不是一样的吗?

白鸦:接下来就不一样了!还有更重要的一层你要认识到,那就是:当每一个不同的读者在读完《星期日》之后,心中也会“猛然想起”属于他们自己的无法描述的准确经验,因为你那些充满可能性的经验扩展,激活了读者各自不同的观念。换句话说,你的经验扩展在“能”上,不给自己的观念找落脚点;但读者被激活的经验在“所”上,读者会给自己的观念找落脚点。而且,互动中的读者喜欢在哪里落脚就在哪里落脚,他们可以根据自己不同的经验各取所需,无比自由。读者与你共同完成了创作,把你的文本变成了作品,这就意味着“是能也是所”了,因为“所”在读者那里。

榛莽:明白了!诗人是能,读者是所,互动而可能。那么我认为应该还有第三步的理解,就是您在前面讲过的“主客未分,能所双亡”。

白鸦:是的,这个大道理,我在前面已借用禅宗的“五位君臣”启示过了。诗歌叙述中的个人经验扩展,第三步的理解就是“非能非所,能所双亡”,基于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达到主客未分的诗性思维状态。具体一点说,你在长诗《晚安,四壁》和《星期日》的叙述过程中,与那些时空转换下的人物事物是同心的,这种同心是真诚的。至于你的同心立场是否已达到主客未分的境界,只有你自己的心里最明白,我觉得,你是在不自觉中趋近了主客未分的境界。

榛莽:您过奖了,相信以后我会从不自觉走向自觉。刚才您提到“这种同心是真诚的”,我想接着讨论一下“真诚”这个关键词。

白鸦:真诚也是过程诗学关键词之一,也是旨在倡导诗人的写作立场具有深度生态心。过程诗学作为建构性的后现代思潮,无疑对万物心怀真诚。

榛莽:关于真诚,我之前在过程诗学相关文章里多次看到过,但没有特别留意。我觉得真诚首先指向的是人事层面的感恩心,延伸一点理解,就是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保持对自然的关心、友好和敬畏等,但这应该是初级的理解。

白鸦:是的,感恩心是对过程诗学真诚立场的初级理解。你说到人与自然的关系,其实后现代思潮里面有很多相关的理念,比如“地球虔诚心”或“地球你好”等,把人类对地球的称谓从“它”变成“你”,这就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层面体现了深度生态心,这样理解已经进了一步。

榛莽:从人与自然的关系层面理解真诚,我说一个近几年来制作白茶的体会。福鼎白茶的制作过程讲究低温,低温制作出来的白茶是活茶,高温制作出来的白茶是死茶。对此,有个制茶的大师傅提出过一种说法:人舒服的温度,就是白茶舒服的温度。这个体会,应该接近于我们所讨论的“真诚”。

白鸦:这就像刚才说的“地球你好”一样,那个制茶师傅把白茶的称谓从“它”变成了“你”。但这么理解还是不够的。须知,过程诗学的真诚立场不是道德符咒或心灵鸡汤,也需要向上一路领会。

榛莽:向上一路领会,我再说一件事情。两个月前去扬州高旻寺游玩,在文殊殿里我无意中踩碎了一颗小金桔,这件在平时看来极小的事情,当时竟然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触动,以及究竟触动了什么。今天讨论过程诗学的真诚立场,我又想起这件事,我意外地踩死了一颗小金桔。

白鸦:事无大小,心有轻重。向上一路领会,真诚之心微微妙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你不明白,只是你说不出。

榛莽:如果我勉强说一下,那就是:过程诗学的真诚立场与世俗的道德标准有本质区别,世俗道德标准充满对立概念,而过程诗学的真诚立场“主客未分,本来不二”,这种真诚不是刻意去与万物同心,而更像是一种“本能”。所以,领会过程诗学真诚立场的关键,与领会同心立场一样,须打破主客关系,因为人与自然一体,万物本来同心。

白鸦:没错,打破主客关系依然是领会“真诚”的关键。打个比方,你看道家的书,会经常看到“采气”这个概念,就是修行者借种种自然环境之“气”,对应身体内脏,其实就是借外五行来调理内五行。于是,一些修行者云游至美好的大自然中,便有采气之心,所谓采天地灵气为我所用什么的,其实这是很低级的修为,这不是真正的深度生态心,也不是过程诗学的真诚立场,更谈不上天人合一。真正的采气应该是:感恩敬畏自然,万物与我一体真诚互动,内外五行自然感应,内外不分,打成一片,不要动念,哪有主客?这就是打破主客关系的真诚立场。

榛莽:这就像《过程诗学提纲》说的,诗人的真诚之心,得而未得,未得而得,用而不用,不用而用,不是有了多么高级的技术或多么勇猛的雄心就能做得到。

白鸦:是的。陶渊明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那是怎样的真诚之心?山悠然,心悠然,诗人与南山之间,谁主谁客?转身处,弹指间,那悠然二字传来的真诚,陶渊明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得到的?所以说,真诚是过程诗学的上乘心法,向上一路领会,是一种很难把握的慢功细活,正如憨山大师说的“荆棘丛中下足易,明月帘前转身难”。

榛莽:嗯,这种自然心法是刻意不来的,正是真诚这种微微妙妙的上乘心法,才把诗歌的艺术性与匠气区别开来。

白鸦:过去的禅师悟心,一开门桃花扑面,一抬眼满目青山,那桃花青山,是你是他?向上一路领会,万物本来同心,同心即是真诚,真诚不用而用。具体落到过程诗学上讲,过程诗歌写作是与万物同心的写作,是与万物互相理解的写作。

榛莽:看来,这些年我在茶山上云来雾去,没有白跑!在茶山采气之后,再结合您今天以禅为镜的启示,我对过程诗学的同心立场与真诚立场,真的有了更亲切的领会。在茶叶领域,几乎人人都会说“茶禅一味”这句话,其实,心智已开,此话就是大道,心智未开,此话就是鸡汤。

白鸦:你究竟领会了什么呢?

榛莽:胸中有景道不出,好个风流画不成!

白鸦:路滑莫问禅,茶青不谈诗!

2018年4月,福建南平(建阳)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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