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路上忆春节:关于鸡汤、米粉、水饺和手扶拖拉机
2018年02月17日 09:06:07
来源:凤凰文化
作者:海洪
古诗云“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而现在的异乡人,对“回家”则有着更复杂的感怀。但从方向上看,“怀旧”成了最大公约数——伴随年岁增长,长辈愈老,后人星散,少小玩伴也少了共同语言,一个年轻人该如何“春节回家”?
编者按:古诗云“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而现在的异乡人,对“回家”则有着更复杂的感怀。但从方向上看,“怀旧”成了最大公约数——伴随年岁增长,长辈愈老,后人星散,少小玩伴也少了共同语言,一个年轻人该如何“春节回家”?
作者是一位90后,他从一线城市回到“18线”小城镇,从苍凉萧瑟的北方回到春意正起的南方,在纵跨神州大地1600公里的列车上,写下了自己的故事。
离开北京,踏上回家的路
昨晚加班,今天很早就醒了,收拾回家的行李,清洗换下的衣物,以前看回家过年的公益广告,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自己收拾时却发现也没什么东西可带,三两件衣物加上电脑和手机,就齐备了。
上周日,奶奶打来电话,问我啥时候回去过年,问我回家的票买好了没有,我说北京到南昌的火车票买着了,但是南昌到高安的票还没抢到。她急得很,说那可咋办?一会儿想联系这个人去接我,一会儿想让我看看能不能搭那个人的便车。我开玩笑说算了算了,到时候让我爷爷开手扶拖拉机来接我呗。
老人家就是可爱,他们在电话里说听到天气预报,北京零下十几度,问我现在盖的被子暖不暖,要不要请村里的手艺师傅给我弹一床棉被到时候带回北京,又说听人说的京城米贵、物价高,怕我在北京吃不惯又怕我不敢花钱饿着自己,说备了好几袋自家地里产的花生和年前刚做的米糖、薯片,做了一大盆辣椒酱和一大坛辣椒萝卜丝,让我都带回北京,还问我要不要顺带背几袋下半年刚从田里收来的好稻米。
我一一答应,跟她说到时候回北京的票我也不买了,还是让爷爷开他的手扶拖拉机把我和这些东西都送到北京。
前几天趁着年货节,在网上给爷爷奶奶买了个手机作为新年礼物,以后就可以视频聊天了,不用老在电话里喂喂喂,有时信号不好,爷爷奶奶又有些耳背,半天听不清。给爸爸妈妈的礼物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买什么好,索性回去再给他们买。
东西整理妥当后,我嘱托房东帮我在春节期间照顾那只养了10个多月的兔子,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土土”,尽管它并不知道这是它的名字。房东以为土土是只小兔子,怕被他给养死了,我引他到我房间,他一看,“妈呀,你这兔子够煮两锅了!”
小时候的“熊猫”和“土土”
我原本养了两只兔子,另一只叫“熊猫”,熊猫天性好动但体弱多病,每天蹦蹦跳跳嗅来嗅去,土土比较蠢,哦,不,是比较懒但威武雄壮,每天只关心两件事——吃兔粮和睡觉,我要是哪天睡晚了没喂食,它就趴在门上用爪子敲得“砰砰”响,直到我毕恭毕敬地端去兔粮才肯罢休。
两只兔子买来的时候还没巴掌大,后来一个个都长到二十来斤,每天在家里乱窜,嬉戏打闹。有一次大半夜,我在洗澡,突然听见有人重拳敲门,还一边喊着什么,我惊慌得不行,以为出了什么事,跑出来人家问我,“这么晚了你在跳啥啊?都十二点了,还让不让楼下人睡觉了?”我一回头,两只兔子早已畏罪潜逃,蜷缩在兔笼一角。
去年入冬,熊猫染上了风寒,医治后效果不佳,有天早上土土很早就开始敲门,我推门一看,熊猫已经一动不动。
出门的时候发现两旁街道的小铺已经全部关门,走到巷子尽头看见煎饼摊还在,要了个手抓饼,10点,坐上约好的出租车,赶到北京西站,进站,安检,候车,再坐上通往南昌的火车,就此离开了北京,踏上了回家的路。
北京西站
团圆是热闹的必要条件
我老家是一座小城,在南昌市的西边,县志记载,小城建县已经一千多年了,最早取名建成,唐朝武德年间,为避太子李建成的名讳,改“建成”为“高安”。高安地势北高南低,中间舒缓平坦,低山丘陵与河谷平原相间,概称“四山一水三分田,两分道路和庄园”。
我出生的小村便在中间那块河谷平原,同宗同姓的几十户人家相伴而居,入村的路上白杨树林立,两旁良田铺陈,一条洪河绕村而过。洪河,就是泄洪之河,受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每年初夏都是漫长的雨季,夏汛之时洪河便开始发大水。
洪水像深山猛兽般凶险,往往是夜袭而来,漫过洪河两岸,冲入地势较低的民房和牛栏,逼得村民们黑夜里淌水避险、牵牛,第二日拂晓,刚栽过水稻秧苗的百亩青色田野便被泥黄之水漫为平川。
但因为每年如此,村民也都习以为常,发大水时鱼塘里养的鱼都会趁机跑出来,村民无事可干又不肯坐着清闲,家家户户干脆趁着大水泛滥时放网捞鱼。朋友们总对我的名字好奇,问我是不是命中缺水,其实这条河才是我名字的由来。
印象中,小村里的春节是热闹的,而这热闹多半是外出打工的游子们“候鸟归乡”带来的,毕竟,团圆才是热闹的必要条件。家里的老人们一边准备着春节迎亲接客的满桌子菜肴,一边为短暂停留的子女后辈们备好家乡的土特产。
蒸好糯米封入缸中发酵,做成甜酒,熬制糖水拌上爆米花,做成冻米糖,养了一年的猪和鸡鸭也都在这时献了身,变成了厨房案板上一桶桶的肉,市区和镇上的农贸市场熙熙攘攘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笑嘻嘻的行人大包小包里都是瓜子、饼干、各种糖果和水果,还有各种时髦的饮料小吃。
春节的习俗大同小异,到了年三十那天,家家户户打扫卫生、贴春联,挂上大红灯笼,把里里外外收拾妥当。从年三十晚上到大年初一早上的仪式比较多,一共要打五封爆竹。
第一封是“团圆爆竹”,开始吃年夜饭的时候打,寓意阖家团圆;第二封是“关门爆竹”,年三十入睡之前打,寓意送走过去一年;第三封是“开门爆竹”,大年初一早上醒来打,寓意开门迎新,大吉大利;第四封是“祭祀爆竹”,大年初一日出之前,到村里的地藏王菩萨庙上香放爆竹,冀望神灵庇佑;第五封是“祭祖爆竹”,日出之后到村里祠堂门口打,冀望祖先保佑。
祠堂旁边有幢老宅,以前太婆(爷爷的妈妈)就住在那。太婆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前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那幢土砖建的老房子里,闹腾得很。这幢房子大得吓人,得有百年以上历史,闹过革命,搞过批斗,宅子上画着“八仙过海”的壁画,房梁上还写着“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几个大字,每个房间都写着毛主席语录。
太婆的住宅
房前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四棵枣树,一株柏树和十来株松树,院子外还有一条深巷子,一路通向门前的湖泊。后来子女们各自成家,都搬了出来各自建房,太婆怕给子女们添麻烦,不肯搬去跟子女们同住,一个人在大宅子里住了几十年。
每年我和胜辉(我爷爷二弟的儿子)、鹏辉(我爷爷三弟的儿子)两位小叔去祠堂打爆竹时,总会被太婆叫去那宅子里喝鸡汤。做鸡汤的鸡都是太婆养的土鸡,太婆每年年初开始养十几只小鸡,能养活养大的几只到过年这回差不多都给杀了,有一年养活的鸡不够我们几个人吃,她还把下蛋的老母鸡也给杀了。
尽管弥足珍贵,但怎么说呢,鸡汤就是不好喝,要么咸要么淡,要么就是没煮烂。我们三个人又“沆瀣一气”不思粮食可贵,通常是端着碗装作边吃边走,走到院外巷子里就偷偷扔掉。
现在想起来真不应该的,太婆那时年纪都八十多了,耳朵眼睛都已经不太灵光,老宅子里的厨房很黑,杀鸡煮汤放佐料她肯定都是磕磕绊绊,凭着感觉来的。而煮这碗鸡汤,可能也只是为了能有个理由,让后辈们在那个热闹的日子里到那幢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去看看她吧。
当然,太婆做鸡汤不好喝,但不等于说她厨艺不好,不得不说,太婆做米粉绝对是一流。从上中学开始,我就开始了住校生活,每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要说每次回家最想吃什么,肯定是太婆煮的那碗粉。
太婆做粉并没有什么诀窍,也不靠什么上好的配料,就是简单的生姜和猪肉,家常的盐味精酱油,有时甚至连葱蒜辣椒都没有,尽管食材简单,一分食材却好像被她煮出了八分滋味,其味无穷,口齿留香。
(插图来源于网络)
每次她看到我回来就开始做粉,一两个小时之后,她就会一只手端着一只大瓷碗,另一只手拄着个手杖,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我家,叫一声我的小名,然后一双枯瘦黢黑的手就捧着一碗粉颤颤巍巍的伸到我面前,还总说,太婆没什么东西给你吃的,也没什么好吃的,就煮了碗粉。
有一次,我回来了去看她,她赶紧起身钻到物料间里找米粉,找了好一会,对我说,太婆不知道你会回来,忘记了买粉,家里也没什么别的给你吃。说完后,她也不看我,看着地面,缄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拄着手杖要出门去买粉,我上去扶她说不用了,下次来吃吧。她停下来甩甩手,不让我扶,要我回去等,口里仍念叨着,太婆没东西给你吃,太婆买点粉来煮……
别哭了,大家都来看你的
回家过春节,新年开初就得走亲戚拜年,拜年的日子有讲究的,初一拜堂亲,初二拜表亲,初三拜逝者,初四以后就可以自由安排了。
我印象深的是大年初一,爷爷会开着他那辆平常农耕和拉货用的老式拖拉机带几家子人一起去市区拜年,这拖拉机是真老,急转弯时摆动幅度大,爷爷还得下车掰车头。
市区的这家亲戚是爷爷的叔叔婶婶,按照辈分,我也得叫“太公”“太婆”,每次拜年一进门,我们这群人就会被二老叫去厨房,饺子已下锅,太公拿着捞勺往铝合金大锅里一捞,颠一颠水分就往旁边的大碗里一倒,太婆撒上点葱沫和麻辣鲜,再倒上点麻油和酱油,一碗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饺子就算完工了。然后我们一人接过一碗,走到一边开吃。吃饺子几乎成了惯例,所以后来我们都说大年初一不是去拜年,是去吃饺子。
二老年纪大,后来太公有一回出门一个趔趄,摔断了腿,做饺子是不方便了。那年拜年,我们去看他,他坐在床上看着一大家子人抽烟的抽烟,玩手机的玩手机,突然就哭了起来。
一大家子人没反应过来,以为老爷子是身体突然不舒服了,边问他什么情况边说安排大夫来看看,老爷子抹着眼泪摇摇头,说看着大家来这里看他,他连碗饺子也不能做给大家吃,老了真是没用了。他的儿子连忙安慰他,说:“在旁边的饭馆里早就订了一桌饭菜,等下就去吃,别哭了别哭了,大家都来看你,开开心心的,哭什么呢?”
按照规定,手扶拖拉机拉拉货没什么问题,但不能上路载人,所以其实每次大年初一开去拜年都是提心吊胆。那时候传言说交警每年春节都要平摊指标,罚够了多少才能放假过年,并且因为罚款都是当场现交,所以也有说交警会出来“创收”。爷爷总说:“没事没事,公家人过年都放假,交警也是公家人,肯定也放假,就算真有上街的,肯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过年的还会有人非要闹得不愉快?”
爷爷的手扶拖拉机
可这些话也只能用来自我安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一年拜年回来,我们一群人就被设卡执勤的交警抓了个正着,非要罚款扣车。爷爷性格倔强,不认这个理,说每年就春节拉这一次,都是自己家里人,平时从来没拉过人,交警哪管你以前拉没拉,两方争执不下,差点连人带车一起带走。
还是爷爷递了两根烟,说某某亲戚也在市里工作,叫谁谁谁,还是个蛮大的官,要不要打个电话打声招呼?交警听后忙点点头说听过听过,一副很熟的样子,没让打电话,摆摆手说下不为例,就放行了。后来才知道,都是瞎编的,根本没这号亲戚。
发红包是大人和小孩玩的游戏
那时候过年总是很有意思,总想着走亲戚,尽管很多亲戚一年到头也就见这一面,还有些亲戚我都不知道是哪门子亲,每次都要问我奶奶,这个亲戚我要叫什么,那个我要叫什么,尽管每次收到红包不超过半小时就会被我妈收回,说帮我存在一个专门的存折里,以后给我结婚买房用,当然后来她又换说法了,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发红包是大人和小孩子一起玩的游戏,小孩子的任务是传递红包。
记得有个亲戚住的地方交通不便,坐了车之后还得换船,我每年就只有那一次机会坐船,每次都挺期待。还有个亲戚住在山里,爷爷说以前去那拜年没有大路,路远还难走,要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路来,每年都是赶早去吃个中饭,坐一会儿回来已经天黑,累得半死。
我却总是好奇,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去一次,听他们说山里有野猪和狼狗,有时候还可以打几只野兔,顺便在路边折几株映山红回来。
后来山里的亲戚去世了,我从没见过一面就再没机会见了;后来市区的太公也走了,爷爷的手扶拖拉机放在门口已经生了绣;再后来太婆也走了,那碗“难吃”的鸡汤没人做,好吃的米粉也吃不到了。
写到这里,春节的气息变得有点沉重。上回奶奶打电话还跟我说,高安的房价都一万多了,要知道这个小城2016年的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一年才一万四。但不管房价再高再离奇,到城里买房仍然是村里年轻人的目标,很多人选择住到了城里,尽管城里离村里只有五公里。现在的过年,人们常常是回来贴几副对联,打几封爆竹就走了。
俗话说,“亲戚要常走,不然就生分了”,而现在,老人们走的走了,后人们散的散了,我们这一代人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以后想走亲戚恐怕都没人。
高安站
再想想从小的玩伴们,我们曾在田间地头打滚,曾上树掏鸟窝,曾下河放网捕鱼,曾捉青蛙钓龙虾,后来选择各异,有的没读完初中便辍学,有的读了高中就出去打工,到现在已经没了几个共同话题,以至于见面只能互相问问现在在做什么来化解尴尬。
正当我沉浸在思考应该如何度过这个春节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爷爷,他记得我是晚上八点半到南昌西的车,上回我跟他说还没买到从南昌西转高安的车票,他打电话来问我是不是到站南昌,担心我等下回不了高安。
我告诉他,在出发的前一天我抢到了转车的票,他放下心来,说我奶奶准备好了明天的早上的饭菜,让我明早过去吃饭。几乎是在挂掉电话的同时,我妈发来微信,她说胜辉叔已开车去高安,会在高安站接我,她和我爸已经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家。
列车在初春的料峭寒风中飞驰,八个小时纵跨神州大地1600公里,窗外的景色大变了模样,北方苍凉的满眼枯荣抛在车后,刚才映在眼前的薄草茵茵、无垠的稻田、连绵的山岭、红色的土地和氤氲在乡间的朦胧雾气也已淹没在了深黑的夜色中……我知道,家乡的脚步近了。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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