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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下次能不能别说我胖了,咱聊点别的?


来源:凤凰文化

人们表达和交流的需求是旺盛的,当公共领域的话题不足以满足人们的表达的需求时,私人话题便成为了一种填充的调剂。自媒体的出现顺应了这种表达的需要,但如果对权力没有监督和制约,这种热闹终归是虚幻的。

编者按:近日,英国外交部首席捕鼠官帕默斯顿,因为被担心“太胖”而影响工作效率,被禁止“投喂”。这年头,连只猫都开始因为“胖”遭到“制裁”,更别说人了。

小时候,你偷吃点零食还要担心会不会被父母教训,以为长大就可以随便吃喝放纵人生,结果长大更怂,吃口薯片都要做两个深蹲,想吃顿火锅,卡路里计算再三,想想还是算了……

“胖”这个事情,说轻松不轻松,说严肃倒是挺严肃的。更重要的是,总是有些人会向你提起这个话题,从“关心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到公司里的A同事B同事,再到街边遇见的某个路人,都可能走到你的身边提醒一句:“最近营养不错啊!”

胖只是胖吗?不,它其实是众多“不需要别人管”的事情中的一件,其他还有穿什么样的衣服,留什么颜色的头发,找没找男朋友,一个月赚多少钱等等,它们都是“我的”,都是私人领域的问题,但都被别人轻易冒犯。

很少有人注意到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需要区分的问题,甚至很多人根本没有私人领域这个概念。没有私人领域的概念,当然也就不知道尊重私人领域,于是私人领域的话题屡屡被提及。

人们表达和交流的需求是旺盛的,当公共领域的话题不足以满足人们的表达的需求时,私人话题便成为了一种填充的调剂。这也就是今天任何一个娱乐明星家事都会被无限放大的原因,自媒体的出现顺应了这种表达的需要,但如果对权力没有监督和制约,这种热闹终归是虚幻的。

又到年关,这是一年中异乡游子该回家的时候,但也是七大姑八大姨关心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对象有没有找到?”“胖了还是瘦了?”的时候,国人总是喜欢“关心”别人的私人问题,不仅仅是七大姑八大姨,坐个出租车,师傅也得问你:“你家哪儿的?我还以为您东北的呢!”甚至陌生人路上碰见也要问候你一声:“肥胖很烦恼吧,游泳健身需要吗?”

“我看你这体型,还以为是练柔道的呢!”

上次回国过暑假,我在北京朝阳就遇到过这么一回奇葩的事。国外夏天有个问题,就是大家穿衣服不怎么考虑“搭配法则”,比如“穿粉色显黑”“荧光色显胖”,管它黑不黑、胖不胖,反正黑人姐姐们dont care,她们喜欢穿各种撞色小吊带逛街。

我那时沉迷《舌尖上的中国》,看到这群外国人这幅样子,脑子里就回响起一段旁白,“这是祖先的智慧,展现了节气的流转,自然的馈赠”。

我学不来这种智慧,但勉强学会了这种自信,同时遵循“时尚女孩穿衣法则”,在朝阳区的街道上和朋友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一位大爷盯着我看半天,我觉得可能是要搭话。果然,绿灯亮起的同时,大爷走了过来,很自然地问我:

“是运动员吗?”

“嗯?不是啊……”

“啊我看你这体型,还以为是练柔道的呢!”

“……”

“你这体型真该练柔道。要不你俩平均一下,”他边说边指着我身边身高170体重不过百的朋友说,“你俩稍微融合一下多好,嘿!”

语罢得意洋洋的走了。

走了。仿佛做了一件大好事——对,在公共场合对一个陌生人说“你真胖”。那时候,我和我的朋友还不熟,我们在网络认识,这是我们奔现见的第二面。那个大爷留给我们无尽的尴尬,除了尴尬,我还有羞耻和气愤,从国外“偷师”回来的“自信”碎成一地渣。

我本以为这事只可能发生在朝阳区,毕竟能培养出“朝阳群众”的土地,一定与众不同。但如果你以为我要开地图炮,那就错了,因为同样的事,我在海南又遇见了……

我和另一个身高170体重不过百的朋友逛超市,在超市门口存包的时候,工作人员,一个大妈,忽然开口笑着对我说,“这世界就是有人肥有人瘦,真是不公平,对吧?”

她的笑,还伴随着一个疑问,可能自以为是种亲切?一种对我的幽默?还在期待着我欣然应允的回答?无从所知。我又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暴击中懵圈了,走了一段才回过神,好气,以前练过的吵架方法全忘了。跟朋友复盘了经过,她气愤地拉着我要去反击,我也想反击,但是,怎么反击?和一个陌生人解释“呸!我根本不胖”?

我本来就不胖,但要解释这件事,想想就很滑稽,难道要撩开衣服看肚皮不成?再说,我胖不胖,关你什么事啊!这一次,我除了羞耻气愤,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不只是因为她在公共场合忽然闯入我的私人空间,而是她肆无忌惮地谈起一个原本是我隐私的问题。对陌生人评判胖瘦,这不仅仅是礼貌与否,修养与否的道德问题,要追问的,是在道德问题背后,产生这种道德意识缺失的原因。

胖只是胖吗?不,它也是众多“不需要你管”事情中的一件,其他还有穿什么样的衣服,留什么颜色的头发,找没找男朋友,一个月赚多少钱等等,它们都是“我的”,但都被“你”不问自取,这种理所当然丝毫不愧疚的冒犯,其实是对尊重私人领域的毫无意识。

没有私人领域的意识,就不知道尊重私人领域

关于私人领域,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做过系统论证。阿伦特应该是哲学家,但她本人特别反对这个称呼,她说哲学关心的是个人,而她关心的是人类。阿伦特的视角是宏大的,她从古希腊城邦生活中得到启发,提出了还原人类生活的公共领域概念。

汉娜·阿伦特

与公共相对,私人领域是隐蔽的,本质在于私人性。在阿伦特的政治思想中,生活被一分为二,一边是城邦,一边是家庭。家庭,是私人领域的代表,它满足人生存的各种需要,吃喝拉撒,繁衍生息,穿着睡衣刷剧……而在城邦,更重要的是自由,而且阿伦特认为,自由只有一种,那就是政治自由,即表达对公共事务关心的自由,意味着你可以作为一个平等个体自由地点评“国家大事”。

这种公共领域的政治自由在私人领域是不需要的,隐秘性是个体在私人领域最大的特征,我的钱、我的财产、我的生命都可以在私人领域得以安放而不被打扰。

为什么一个街上的陌生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到我的旁边说我胖?就是因为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被混淆了,甚至可以说很多人根本没有这个概念。没有私人领域的概念,就不知道尊重私人领域,大家都是一个整体,别讲究那么多,工农兵和老百姓都是一家人,说你胖怎么了,关心你你还不乐意?

历史上有名的连坐制,正是突破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界限的典型代表,“人人自危,户户自保”,百姓之间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私人领域的隐秘性被彻底暴露,一切都在当局者的眼皮之下,连隔壁今晚吃什么都被看得一清二楚,以此确保权力的安稳。

此外,又诸如“三纲五常”将家庭领域内的私人关系变为社会中公共关系的一部分,这种观念延续至今便是私人领域的存在感全无。此后,社会一度进入集体化时期,生产资料、社会关系都被公共化,长期的集体主义思维又再次使得公、私领域之间的界限不清。

“私人”概念欠缺成长空间,于是那些你觉得不舒服的指手画脚,在别人看来只是“为你好”以及”说两句有什么”,甚至你的“不舒服”都是一种小资的矫情,“过去还不都是睡一张炕吃一锅饭也没见有什么不好”。

对私人领域的坚持,反映着对公共领域的向往

人们表达和交流的需求是旺盛的,导致私人领域的话题屡屡被提及的原因,除了人们公、私领域不分之外,还可能是当下公共领域的话题不足以满足人们的表达的需求,于是私人话题便成为了一种填充的调剂。

这也就是今天任何一个娱乐明星家事都会被无限放大的原因,这种狂热,除了对名人私生活的好奇,还有便是迫切想要通过言语在公共领域塑造自己个性的需要。

自媒体的出现刚好顺应了这种表达的需要,人们在有限条件内,尽可能地保持着平等的话语权,提什么观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有言说的权力,一个虚幻而热闹的公共领域就此被架起。而这种伪公共领域也朝不保夕,规范的欠缺往往导致情绪化叙事占领流量制高点,而在公共权力的限制之下,任何予取予夺无可商量。

阿伦特坚持公、私领域的划分,主张将公共性还给公共,将私人性还给私人,而公共领域的覆灭,是全世界面临的困境。因而公、私二者各归其位,首先要做的是重建公共领域。

公共领域是人与人之间互动的产物,可以有多种形式,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书店、沙龙、读书会,甚至是各种互联网社区、微信群等等,这类以话语和意见交换为主的场所最容易形成公共领域的雏形。

公共领域的活动,最大特征是平等,家庭中可能存在不平等,比如你爸爸打你但你可能不能打你爸爸,但公共领域中不行。任何公共事务都应该通过言说解决,动用强力和暴力是绝对禁止的。

身份性平等与公民对话语权的自由支配,成为构建公共领域的必要条件。而对公共领域的根本性制约,是公共权力的不透明,如果要重建公共领域,那么权力必须主动接受监督,权力的运作必须透明可见。与此相对,重建公共领域,恢复人的复数性,是阿伦特眼中控制政治权力最好的办法。

与此同时,对私人领域进行认识并加以保护,才能将之与公共领域作出区分,对私人领域的坚持,其实也反映着对公共领域的向往。所以如果下次碰见,能不能别说我胖了,咱聊点别的?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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