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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古典是一种态度,只有范儿的人不会是真古典


来源:凤凰文化

古典是一种态度,只有范儿的人不会是真古典,而真古典的人不一定端着范儿。如果一个人对自己肯诚恳一点,文字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直指自己内心,生活方式是自己享受其中,读书不是为了谈资,而是为了自己滋养,自己选择沉默在心中做出判断的,那就是我眼中的古典范儿。

2017年12月16日,由《新周刊》杂志社和凯迪拉克联合主办的“凯迪拉克·2017中国年度新锐榜”发布盛典在北京举行。盛典上,2017新锐榜推委、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于丹以“生活需要古典范儿”为题发表了演讲。演讲延续了于丹一贯的风格,文雅而又通俗,诗词典故信手拈来,满篇华丽文辞皆是心得感悟。

在于丹看来,古典范儿不能用价格论,而是用价值论;古典范儿是不着相,真活出点活色生香来;古典范儿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让自己活得像一棵很蓬勃的植物或者一个很健康的动物。古典是一种自由、一种尊敬、一种态度,只有范儿的人不会是真古典,而真古典的人不一定端着范儿。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肯诚恳一点,文字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直指自己内心,生活方式是自己享受其中,读书不是为了谈资,而是为了自己滋养,自己选择沉默在心中做出判断的,那才是于丹眼中的古典范儿。

“生活需要古典范儿”。生活需要古典范儿吗?布置任务的人说你觉得不应该有古典范儿吗?我觉得古典是一种态度。范儿是什么?今天也有好多伪古典范儿,就像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如果没有古典,只剩下范儿,那也可能是伪命题。给了我这个题目,我就跟大家一起聊一聊我心里的古典和范儿到底是什么。

真正的古典范儿是什么?我在看《新周刊》这一期的时候,最喜欢最认可的话是,真正的古典范儿是富有朝气的、快乐的、天真的、活生生的,像行云流水一般自由自在,像请冽的空气一般新鲜。我说这是真的古典范儿,古典范儿一定是行动迟缓的,所以着相的东西我认为都很不古典。比如喝茶这件事情,现在有很多人很古典范儿地去茶馆里面斗茶,如果不是80年以上的陈年普洱不好意思拿出来,如果不是一棵树上的大红袍都不好意思泡一泡,如果不是明前的龙井甚至不是龙井的龙都不叫绿茶。这是古典范儿吗?

其实我更喜欢《浮生六记》里面写的芸娘。她跟沈复两个人山穷水尽,喝着劣质茶叶的时候觉得太粗糙,所以芸娘就把茶叶一小包一小包用纱布装起来。然后去门口河塘里面找不花钱的大荷花苞,每天晚上扒开一朵荷花苞,把茶叶埋进去,用细线把荷花扎起来。第二天早晨朝阳未起、露水未干的时候,把茶叶从荷花芯里拿出来,第二天早上再把一朵放进去,连续三天能喝到的就是很清雅的荷花茶了。我觉得这叫古典范儿,也就是说不能用价格论但是用价值论的事情就是古典。

比如喝酒这件事,我现在真是看见有很多非常古典的人懂酒、内行。比如去到朋友的家,打开酒柜的时候,看五大名庄一定要年份酒,年份不好的不行,拿了这个酒瓶子说你准备了这么好的酒,为什么不提前两小时醒呢,这个酒醒一小时口感都不够,为什么你用的这个杯子不是真正的红酒杯呢,它氧化得不充分。

其实在我看来什么样的酒是好酒?古典范儿应该像陶渊明那样,自己家里的田,自己酿的酒,酿熟的时候等一块葛巾把酒糟过滤过去,来不及了,自己摘下头上的头巾,篡出那个酒来,喝下去,把湿漉漉带着酒香的头巾扣在头上。这点不讲究,我觉得是真古典。

我看的古典范儿,喝酒大概是像李太白那样,没钱喝酒了,自己可以说“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我跟月亮赊点月光,上白云边去换酒喝。我觉得这个是真古典。

所以怎么样能够不着相,怎么样能够真活出这点活色生香,这大概是古典范儿。

这期《新周刊》给出了很多主题词,有些我很稀罕。比如有一个古典养成手册,里面说到一个人的自律,古典是自律的态度,要有克制,按自然节律生活,有一种稳定的情趣和文化涵养,最后是为当下而活。这些词都是这期《新周刊》上看到的,那么多条目里我自己最喜欢的是这些词。

人可以没有组织,但应该有纪律。纪律不是服从于哪个机构打卡上班,纪律应该是一个人给自己心里自己看得起自己的理由,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按照自己的节奏让自己活得像一棵很蓬勃的植物或者一个很健康的动物。不一定总觉得我们是多么高大上的人物,如果这个人物有了植物和动物的本能,按照四季循环,我觉得这件事情很古典。

我觉得不拘一格、不着相大概就很古典。古典是一种自由、一种尊敬,有时候表现为一种行为,比如写写信。为什么说写信?因为自从有了微信以后大家不怎么写信了,有了语音大家都不在微信上写字了,这些事情都转瞬即逝了。现在大家写东西都是为了跟别人分享,我所说的写信是纯私密的,私人的日记和私人的书信,不为世界评判的那些文字,不取悦于陌生人,只说自己的心里话,有时候有不可遏制的愤怒,有时候烂漫天真不怕别人笑话,把这些东西留在书信里,如果不被陌生人评判,我认为很有古典范儿。

人为什么要向古典致敬?现在还有一种活在当下的智慧,很多人说活在当下是态度,我觉得有态度不够,还得有智慧。就像禅宗里小和尚问老和尚,师傅教我怎么参禅,师傅说回去吃饭睡觉,小和尚说谁不吃饭谁不睡觉,那叫参禅吗,师傅说人人吃饭,挑肥拣瘦有忌口,吃不痛快,人人睡觉失眠做梦,有种种不安,你要把每顿饭吃得很香,每宿觉睡得很实,你就已经参禅了。很多人觉得这个说法好,我倒想吃得香,问题是我就有忌口,我想睡得实,问题是吃三片安眠药睡不着。所以我觉得活在当下,不要只说它是态度,其实它是智慧,真有智慧的人是通透的人、是不较劲的人。

于丹曾在央视录制过《于丹·游园惊梦》系列节目

最后讲一个故事,我在少年时所真正见识过的古典范儿。不是什么文人士大夫,只是一个普通的年华老去的女人,生活极度贫寒。我十几岁的时候酷爱昆曲,当时跟着学昆曲的老师,我们尊称她为周全安先生——那个时候所有人没有女士这样的称呼,一律称之为先生。她在民国时学的家政,解放以后没有什么工作,她先生也一样,他们两个人学的都是屠龙之技。没有子女,在北京的大杂院,身处一间破旧的小平房里面,她家的地是一块一块泥砖。周全安先生弯腰捅炉子的时候,她个子很高,大概有1.7米的样子,一头白发漂在风里,她的先生坐在一把特别老旧的藤椅上,很多地方已经开了线,拿着一本线装书吱吱呀呀地看书,那是冬天的情形。

我所见的古典范儿是在盛夏。在一个盛夏,她家院子里的大枣树下,我们一群孩子正在学《游园惊梦》。周先生刚刚进1980年的时候,实足岁数69岁,今天说70岁古稀之年,她烂漫欢心地跟我们说最近街上流行蝙蝠衫,你们说我又瘦又高会不会特别漂亮,你们出去给我留意着,有合适的蝙蝠衫告诉我,我要买一件。一个星期过去,她自己已经穿上,站在枣树底下,一手拿着杜丽娘洒金的牡丹花扇子,那是一个浅鹅黄里子,上面印着黑点的短袖蝙蝠衫,她瘦瘦高高,确实漂亮,底下是洗得发白的薄薄的水洗牛仔裤,脚底下是平底儿小白鞋。她问我们这件一好看吗,纯棉的上衣8块钱,这条裤子10块钱,她在树下拿着扇子优雅地转了一圈,风吹过她的白发,那个瞬间我今天还在眼前。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把18块钱的行头穿得那么好看,她穿着那一身衣裳从容地打着节拍,开始教我们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那个唱腔,那个夏天,她转身时候的样子,她手中的扇子,是我最早清晰形成的对古典范儿的印象。

如果说什么是范儿,周先生穿着18块钱的行头,字正腔圆地唱着,从容不迫,优雅老去,那个盛夏表现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古典。走到今天,我们的行头越来越复杂,我们的衣服却没有她那么好,我们的唱腔没有她那么好。什么是古典范儿?每个人都会有很多很多的解释,我想说,古典是一种态度,只有范儿的人不会是真古典,而真古典的人不一定端着范儿。如果一个人对自己肯诚恳一点,文字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直指自己内心,生活方式是自己享受其中,读书不是为了谈资,而是为了自己滋养,自己选择沉默在心中做出判断的,那就是我眼中的古典范儿。

[责任编辑:徐鹏远 PN071]

责任编辑:徐鹏远 PN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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