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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翼杀手》:催生赛博朋克流派的影史最佳科幻片


来源:澎湃新闻网

它也许比任何一部杰作都更能证明,电影是一门充满缺憾与妥协的艺术,只有接受它的不完美,我们才能更好地欣赏它的闪光点。《银翼杀手》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没有人能否认它在视觉方面的开创性。

《银翼杀手》的艺术价值与影响力,已经在其诞生后的35年里一次次地被历史证明。它是由顶尖科学家评出的影史最佳科幻片,是无数大导演的心水之作。它催生了赛博朋克这一科幻流派的产生,像《攻壳机动队》与《太空堡垒卡拉狄加》这样的科幻神剧,同样将其作为美学方面的首要影响。它在三十多年里建立起了强大的粉丝基础,单单是幕后制作过程就催生了一本四百多页的书籍和一部接近四小时的纪录片。而对这部电影的文本分析,更是汗牛充栋,似乎每位学者都对这部电影有着不同的理论,且都能自圆其说。

与此同时,《银翼杀手》的问题和亮点一样让人无法忽视。节奏迟滞缓慢,调子阴郁冰冷,主人公缺乏魅力,叙事也有些含混不清。似乎在导演、编剧、制片人与电影公司的多方内斗中,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最初想说的是什么。如果雷德利·斯科特在当时就拿定了主意,这部影片或许也就不需要等到第五个剪辑版本,才能最终定稿了;如果《银翼杀手》真的是一部毫无缺憾的电影,那么它大概也不需要等到影片上映数年之后,才能真正获得影迷与评论界的认可。

然而,《银翼杀手》的一部分魅力,也恰好在于它在人们心中激起的矛盾情感。它也许比任何一部杰作都更能证明,电影是一门充满缺憾与妥协的艺术,只有接受它的不完美,我们才能更好地欣赏它的闪光点。本文所试图做的,也正是在这部电影的种种不完美中,挖掘出它的闪光之处,并希望这些亮点能让曾经因为本片的缺点而将其拒于千里之外的观者,爱上这部电影。

《银翼杀手》 (1982)海报

末世氛围,与绝望的诗意

《银翼杀手》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没有人能否认它在视觉方面的开创性。作为视觉大师,雷德利·斯科特在片中所呈现的,是一个人们前所未见的全新世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令人目眩的巨型显示屏与霓虹标志,挥之不去的雨水与雾气,所有这些元素都彻底改变了一整代人对未来的想象,这种想象在三十多年后依然没有过时。

《银翼杀手》 (1982)剧照

有趣的是,《银翼杀手》对未来的想象,在一定程度上恰好是基于对过去的回忆。影片的设定地点洛杉矶,片中无处不在的百叶窗、风衣和雨伞,女主角蕾切尔(西恩·杨饰)衣服上夸张的肩垫,都能使人回忆起上世纪40年代的美国黑色电影。黑色电影的主调,往往是犬儒与厌世的情绪,这刚好符合了编剧汉普顿·范彻与导演斯科特对于追捕复制人的侦探瑞克·戴卡德的基本人设。

《银翼杀手》 (1982)剧照

《银翼杀手》之所以弥漫着阴郁颓丧的绝望情绪,是因为在影片剧本以及菲利普·迪克原著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设定中,地球已经沦落成了一个被人类抛弃的垃圾场。经历过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大气严重污染、资源极度紧缺的地球,变得极其不适宜人类居住,因此大多数身体机能正常并保留着生殖能力的人类,都已经移居到外星球生活,而依然留在地球上的,往往是身体机能衰退,无法进行生育的畸形人,和勉强维系着大都市正常运转的合法复制人(也就是在外观上与人类完全一样的机器人)。

于是我们看到,《银翼杀手》中的洛杉矶,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原本的地标性建筑布拉德伯里大楼,在影片中变成了堆砌着污水与垃圾的破败空楼。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充斥着夜店与黑市的贫民区,这个人满为患的区域,被肤色各异的各类人种以及融合着美国、日本、中国与阿拉伯元素的亚文化区域所占领。在拥挤的人流中,所有人都在急切而无望地寻找着什么,却又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

《银翼杀手》 (1982)剧照

不过,在笼罩全片的阴冷氛围中,斯科特依然加入了些许柔软感性的笔触。人们在初次观影时,或许只记住了斯科特的三板斧:雨水、烟雾、聚光灯。然而那些渗透出诗意的细节却潜藏在片中的无数个角落:复制人卓拉死去时含在眼眶里的眼泪,和她背部如同天使折翼一般的伤痕;不知自己是复制人的蕾切尔,在得知自己真实身份时垂下的泪水;复制人头领罗伊,像孩童一般投向世界的好奇眼神,以及他在伴侣普丽丝死后,为她献上的动情一吻……虽然糟糕的未来就像片中始终停不下来的倾盆大雨一样,冲刷着《银翼杀手》的世界,但片中这些柔软的泪滴却如同珍珠一样闪耀在人们的记忆中,永远不会被时间的长河所埋没。

菲利普·迪克:何为现实

谈论《银翼杀手》,就不可能绕过它的原著作者菲利普·迪克,这位永远处在疯狂边缘的科幻大师,这位焦虑地质疑着梦境与现实之间脆弱关系的科幻界博尔赫斯。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药物依赖者和精神病人,广场恐惧症、被迫害妄想症、躁郁症、精神分裂症,所有你能想到的精神疾病,他在自己短短的53年生命里大概都得过。然而正是这条脆弱而又时刻紧绷的神经,为他赋予了如同通灵者与先知一般的超凡才华,他用一部部徘徊在美梦与噩梦边缘的致幻小说,揭穿着当代世界对人类身份的虚假建构,并借此向人们警醒着科技与大众传媒的邪恶一面,这份声嘶力竭的呐喊在今天依然能激起回音。

《银翼杀手》 (1982)剧照

菲利普·迪克的脑子里似乎有着取之不尽的点子,而且他是构建故事结构的大师,这让他的短篇小说有着极高的可读性与艺术成就。与之相比,他在撰写长篇小说时反倒发挥的很不稳定,这大概要归咎于他反复无常的精神状态。《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就是这样一部优缺点都非常明显的长篇小说,精彩处令人击节叫好,平淡处令人昏昏欲睡。不过这部讲述警察戴卡德连环捕杀复制人的故事,聚焦的主题依然是迪克对“何为真实”的执念:在一个所有事物都能够以假乱真的未来世界,一个人该怎样确定自己真实的身份?如果“人类”与“自我”的概念,都已经被大企业的广告话语与基因改造技术所异化,那么我们的存在,还是否具有任何值得信赖的参照物?

迪克曾对《银翼杀手》的剧本明确表示不满,因为他笔下的主人公往往是被生活压得近乎窒息,只能通过药物与不切实际的梦想来麻醉自己的失败者。而汉普顿·范彻的剧本,却把《电子羊》中的瑞克·戴卡德一角(哈里森·福特饰)改编成了如菲利普·马洛(《漫长的告别》、《夜长梦多》等雷蒙德·钱德勒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般刻薄厌世的硬汉侦探,这完全违背了迪克小说的一贯气质。

不过除去对戴卡德的塑造外,《银翼杀手》还是体现了很多迪克式元素,例如蕾切尔大脑中被人工植入的虚假记忆,就能让人想起迪克在另一篇著名的小说《全面回忆》里面的设定:当记忆几可乱真,虚幻与现实同样真实可感的时候,“我”究竟还是不是“我”?还是说,对这个问题的诘问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银翼杀手》 (1982)剧照

雷德利·斯科特:何为宿命

如果说菲利普·迪克所纠结的,是真与假之间的关系,那么雷德利·斯科特所纠结的,则更多的是生与死、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刚刚凭借《异形》大获成功的斯科特,本来不愿接下拍摄《银翼杀手》的任务,因为他不想就此被定型为一个科幻片导演。但他的哥哥弗兰克因癌症突然去世的事件,却让他对《银翼杀手》的故事产生了强烈共鸣:为什么人类无法掌控自己的宿命,却总是被有限的寿命和永恒的疾病所困扰?既然如此,如果有一天人类可以与造物主面对面交流,那么他会对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

复制人罗伊(鲁特格尔·哈尔饰)与他的造物主泰瑞尔博士(乔·特克尔饰)的对话,展现的正是人类面对死亡时所共通的困惑。泰瑞尔宽慰罗伊道,你一生的经历比正常人类还要光芒四射,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它的长度也只能是正常人类的零头;但这种“公平”,并不是罗伊想要的,也不是任何濒临死亡的人类,能从上帝那里接受的。

斯科特对“上帝”的宽慰所回应的,是一个暴戾的答复:罗伊用双手捏碎了泰瑞尔博士由血肉之躯组成的眼球,这像极了约翰·弥尔顿的叙事长诗《失乐园》里,“堕落天使”路西法对上帝的诅咒。罗伊所代表的自由意志,与泰瑞尔所代表的先验宿命之间的永恒冲突,让《银翼杀手》超越了陈规俗套,成为了具有哲学思辨气质的科幻杰作。斯科特本人虽然在《普罗米修斯》与《异形:契约》中不厌其烦地重新探讨着这一主题,却在深度与力度上都远不及自己的前作。

《银翼杀手》 (1982)剧照

终极之问——戴卡德究竟是不是复制人?

戴卡德的身份问题,问题大概是影迷们纠结最多的问题,也是影片的几位核心主创最无法达成一致的问题。在菲利普·迪克的原著中,戴卡德显然不是复制人,而影片的编剧范彻,主演福特,以及续集《银翼杀手2049》的导演德尼·维勒纳夫,也都这么认为。问题在于,作为《银翼杀手》最名副其实的造物主,雷德利·斯科特本人却坚定地站在答案的另一边,他认为戴卡德必定是复制人,不然整部电影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那么作为观众,我们究竟应该站在斯科特一边,还是站进福特与维勒纳夫的阵营呢?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刨根问底,本身就会减损整部电影带来的乐趣。以原著而论,迪克小说的最大魅力,便是产生于主人公对自我身份的持续困惑,至于这种困惑在本质上是否有理可循,倒不是值得深究的重点。

对于《银翼杀手》这部电影来说也是一样,影片的魅力,正是在于戴卡德模棱两可的身份问题为文本带来的丰富质地。作为一个自认为是人类的侦探,戴卡德却对世界充满冷漠和厌倦,反倒是他所追杀的复制人,显得对生命和他们的同类更有热情与同理心,这本身不就是对于在工业时代渐趋消亡的人性的绝佳反思吗?

而如果真相相反,戴卡德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新款复制人,那么制造他的泰瑞尔公司,就已经将企业阴谋推向了全新的层面。而戴卡德在地球生物链里的地位,或许比他捕杀的复制人更加低下,因为他只是受到人类利用的杀戮工具,当罗伊这类具有自我意志的第6代复制人被赶尽杀绝后,第7代复制人戴卡德,在人类眼中也就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然而随着见证第6代复制人接二连三的死亡,戴卡德的自我意识,也似乎正在被自己的同类所渐渐唤醒,这种意识是来自于卓拉(乔安娜·卡西迪饰)与普丽丝(达瑞尔·汉娜饰)在濒死时分体现出的强烈求生欲,也是来自复制人领袖罗伊坚韧叛逆的“人格”魅力。如果《银翼杀手》可以被视为一则反抗大财团与商业社会的左派寓言,那么这则寓言的关键正在于戴卡德的自我觉醒。然而若将影片视为一次人类在上世纪80年代对人性本身做出的自我反讽,那么它也不会失去任何力度。所以,我们又何必为了一个“麦高芬”式问题的虚空答案,让整部电影为观众赋予的文本厚度徒然减半呢?

《银翼杀手2049》海报

对于《银翼杀手2049》,笔者的期待值不算太高,因为人类如果真的花了三十年时间都没能意识到,把机器人造得跟自己一模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作死行为,那么这个物种就真的可以去死了。但导演维勒纳夫对于原版电影,却有着相当准确的理解:“在《银翼杀手》的世界里,很多人都会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疑问,这种疑问驱动着人物,它比答案更有力。”所以,如果维勒纳夫能在自己这次对经典的续写中,把他的如上态度贯穿始终,那么《银翼杀手2049》,大概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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