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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耳十品《海上花列传》:“大观园”里的名妓与名士


来源:凤凰文化

说是淫邪小说,倒是比当今作家的小说洁净得多,绝无半个淫亵字样。堂子里的那点事,恩恩怨怨、远远近近中,变成了类似于大观园儿女的日常生活。

“海上花”的世界,巧的是在前辈奇书《金瓶梅》中一语道出。《金瓶梅》第四十六回《元夜游行遇雨雪,妻妾戏笑卜龟儿》,吴月娘率众妾和女眷一干人元宵节赏灯,遇下雪打道回府,其中有李瓶儿的干女儿吴银儿,是丽春院的妓女。吴月娘于是派女婿和小厮两个送吴银儿顺路先回。妻妾一行到家后,潘金莲取笑吴月娘说要一起送吴银儿回去的,怎么又不送了,吴月娘则取笑潘金莲是小孩儿不懂事,话是这么说的——

“丽春院是哪里?你我送去?”金莲道:“像人家汉子,在院里嫖了来,家里老婆没曾往那里寻去?寻去没曾打成一锅粥?”月娘道:“你等他爹明日往院里去,你寻他寻试试。倒没的教人家汉子当粉头拉了去,看你——”

吴月娘与潘金莲说的,正应了《海上花列传》中发生过的场景。只不过从明末到清末,丽春院变成了更时髦的公阳里等上海租界红灯区。而良人与妓女的世界,又岂可随意逾越?《海上花列传》中,上海商人姚季莼的太太醋劲大,不顾身份体面,亲自去长三卫霞仙公寓找自己寻花问柳的丈夫,良家女子一踏进妓界的地盘,反倒被卫霞仙羞辱而回。梨花院落,柳絮池塘,此需泾渭分明。而《金瓶梅》中二妾李娇儿先由丽春院从良到西门庆家,后又回到丽春院,后又再嫁为妾。四妾孙雪娥不幸被仇人春梅卖到堂子里,由大户人家妾沦落为妓,都是女子身份的重要转折。

《海上花列传》,韩邦庆著,用苏州话写成的晚清淫邪小说,对很多有心想一窥海上租界十里洋场风月的人,有难以逾越的阅读障碍,但只读张爱玲的译本,又有些隔靴搔痒。我自小就在吴侬软语中长大的,小时隔壁就住着苏州老姨太太,语言不是问题。读《海上花列传》,读得极慢,就像要嫖到书寓的长三先生,光有钱,还不能急,得斯斯文文地,有礼有度,你才进入长三们的日常生活。

《海上花列传》担着狎邪之名,写的是清末上海租界妓女生活。又有一说法是《海上花列传》取材于真人真事,像《红楼梦》一样,这书也有“索隐派”想过把瘾,于是对号入座,认为书中影射到两位中国近代工商业发展史上的大佬:上海富商李鹤汀影射上海第一豪门大资、洋务派代表人物盛宣怀;杭州大富商黎鸿篆影射红顶商人胡雪岩。赵朴斋,晚清时也真有其人,与作者韩邦庆有交游,索性名都没改。

你要说这是部风月界《红楼梦》,也是可以的,大观园的众钗流落十九世纪的江南民间,散落在上海公阳里、尚仁里、东兴里等各条巷子里,就有了沈小红、张蕙贞、黄翠凤、蒋月琴、周双珠、周双玉、李漱芳、李浣芳、林素芬、林翠芬、吴雪香、卫霞仙、陆秀林、陆秀宝、赵二宝诸钗,还有老妓屠明珠,诗妓文君玉等,各花入各眼。作者自托花也怜侬,述海上通商,南部烟花日新月盛,凡冶游子弟倾覆流离于狎邪者,不知凡几。这花也怜侬便要以过来人现身说法,此不脱离明清章回体旧小说套路,说风月道风月,最后还是要让你警惕风月。胡适先生倒是大为激赏这一部《海上花列传》。适之先生说了:“如果从今以后有各地的方言文学继续起来供给中国新文学新材料,新血液,新生命,那么韩子云与他的《海上花列传》真可以说是给中国文学打开一个新局面了。”

读罢全书,反复玩味,也像张爱玲那样地佩服起来。《海上花列传》,写妓女三十人,仅二人从良,不到百分之十,其余二十八人无归宿;即使有情的三对也未终成眷属。光绪年间的风土人情,人物大约有百人之多,细致描写的就不下四十人,这些人有商人、做官的、妓院的高级妓女、一般妓女、跟班的、管家、老鸨、包打听等,形形色色,简直就是一幅社会百态图。

说是淫邪小说,倒是比当今作家的小说洁净得多,绝无半个淫亵字样。堂子里的那点事,恩恩怨怨、远远近近中,变成了类似于大观园儿女的日常生活。纵是钱字当头,也还是挡不住痴男怨女,你侬我侬,醋海翻波。心气高的,如李漱芳,与二十四岁的上海公子陶玉甫情投意合,想做真夫妻,却因不能当大奶而生怨生哀,郁郁成病,成了花界林黛玉,海上茶花女。心气孤傲的,如沈小红,一路窘困,黯淡下去。心气低的,如幺二(比长三低一等的妓女)出身的张蕙贞,一心巴结王莲生,终于被娶进门了,可不知是否出于得不到王莲生真心的失落,却去姘了王莲生的侄子,被毒打,被赶出去。而小红到底是欢喜武生小柳儿,还是依旧对王莲生不能忘情?名妓爱戏子,还是老套路。却说乡下青年赵朴斋,一进上海滩就堕落如飞蛾扑火,其母其妹也皆不以娼妓业为耻,着实乃资本主义吹入上海滩后,笑贫不笑娼的新风气弥漫。

有记载,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上海的风尚,归纳有七耻:一耻衣服之不华美;二耻不乘肩舆;三耻狎幺二妓;四耻肴馈之不贵;五耻坐只轮小车;六耻无顶戴;七耻观戏就末座。这七耻,堪堪与《海上花列传》成为对照。

小说前半部,从乡下初入上海的青年赵朴斋的娘舅洪善卿穿针引线,重要人物一一登场。洪善卿是上海滩不大不小的商人,没有自己的轿班,跟周双珠要好。 罗子富是个胖子,候补知县。葛仲英是苏州有名贵公子。王莲生也是等着上任的洋务官员。陶云甫和陶玉甫则是上海宦家子弟。朱蔼人、朱淑人兄弟是上海世家公子……商人,官员,公子哥儿,海上文人,偶尔也有平头小民,都可能是长三和幺二们的客人。

时人狎妓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风流,或者张爱玲说的谈恋爱,更把书寓当成了谈生意的场所,官员和商人们的时髦社交场所。有头有脸的白相人,在大观园办个生日宴,场面也是办得盛大。如果请客摆个双台,仅倌人就有二十二名,服侍倌人的大姐(即丫环)二十二名,簇拥着一干非富即贵的人。而那时候的鸦片烟,几乎成了倌人和客人的室内道具,看来自鸦片战争后,抽鸦片的国人,是越禁越多,连十七岁初来乍到的赵朴斋,他的同属中下阶级的朋友张小村,也在客栈和堂子里抽起了鸦片。不是鸦片,就是吸水筒烟。

但见海上茶烟乍起,钗冠招展,一宵宵也便烟消云散。王莲生要去江西上任了,对沈小红的爱怨也便两清,只余两滴眼泪。其一,洪赵舅甥关系,也看得出资本主义对农业时代亲情的冲击。人情淡薄,赵朴斋不曾到舅舅府上,首次去拜访的地方是洪善卿在咸瓜街的参店,住的是客栈,到上海投亲靠友几乎是妄想。舅舅只说工作难找,也不见得帮他找过。后来见他不回乡下,落魄到拉黄包车,干脆翻脸不认人了。而全书最混沌的人,就是这乡下青年赵朴斋。天生的“轻骨头”,执迷花场,不改不悟,初涉海上繁华,哪怕堕落到破衣烂衫拉黄包车,也不愿意本分回乡。后来在上海滩花街,给妹妹赵二宝挂牌“赵二宝寓”,做起龟公也不觉得丢脸,衣服穿得体面些,还觉得自己混得不错,意气风发。小说入木三分之处,几次提到赵朴斋的衣着。一开篇,就是赵朴斋去找舅舅路上跌了一跤,弄脏了身上的体面衣裳而发急;后来朴斋潦倒上海滩,穿得破破烂烂,遭舅舅嫌弃不认;再后来,娘舅洪善卿在花场偶遇当起大班的赵朴斋,本已说因丢他的脸而断绝关系,见他穿得体面,不禁又跟他打起招呼来。生意人洪老板的浅薄势利,一笔就写到了位。就连赵朴斋初到上海时的朋友张小村,在与落魄的赵朴斋疏远后,偶见他穿得十分体面,又“心存依附”。十九世纪后期上海滩,真是赤裸裸“只认衣衫不认人”的风气,赵朴斋这个人物,以他的浑浑噩噩,彻底打碎了乡村的礼义

廉耻观,成为城市欢场中的一个畸零人,你甚至窥不见他的内心是否仍有一丝耻感与痛苦存在。或许他真的是乐在其中。上海滩的灯红酒绿,在他眼里肯定是好过乡下的宁静与清白。

虽是晚清,中国社会看似还曾相识,但骨子里已经不一样了。赵洪氏亲自到上海寻儿,洪善卿对自己的亲姐姐,连对一起花场上的朋友的热情都不如,更谈不上为困窘的姐姐付出了。

其二,当红长三,前有沈小红,后有黄翠凤。再之前,便是屠明珠、蒋月琴等老倌人了。旧时金陵,秦淮八艳各有绝技,上海滩长三的本事,以黄翠凤为例,不仅有色,还有艺。出局的时候,会弹琵琶,会唱曲,弹词开片,全套《荡湖船》,要会喝酒,猜拳,行令。吴雪香与恩客葛仲英这一对,能合唱昆曲,边上则有公子陶云甫吹笛,长三倌人谭丽娟点鼓板。最厉害的是,红长三黄翠凤只几招就让罗子富舍了旧相好蒋月琴,变成她的忠犬,收拾得服服帖帖,那气势堪比御夫有术的大奶。

其三,最有情义的一对,是上海公子哥儿陶玉甫和李漱芳。漱芳病重,花容憔悴,玉甫像小丈夫日日相陪:“漱芳缩紧身子,钻进被窝中,一头顶住玉甫怀里,教玉甫两手合抱而卧”,一个睡姿,便看出两人为真心相爱的一对。玉甫起身出门办事,漱芳就叮嘱他要多穿点,黄浦江风大,小儿女的彼此挂牵,叫人鼻酸。

名士高亚白为李漱芳诊病,断其为痨症。也即与林黛玉、茶花女同一病症。说李漱芳先天不足,气血两亏,生来娇弱,又其为人必然绝顶聪明,加之以用心过度,所以忧思烦恼,乱梦颠倒。这东兴里的林黛玉遇上宝哥哥“陶玉甫”,虽两情相悦却注定无法明媒正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终于香消玉殒。李漱芳死,高亚白做得四言押韵祭文,奇丽哀艳,无限缠绵,两个有情青年的生死恋,被这些所谓的风雅名士之流敷衍成了一段风月佳话。

其四,出身上海世家的弱冠青年朱淑人,十七岁就被拉下了欢场,因思清倌人周双玉而生相思病,当然也只有周双玉才是解药。后来朱淑人爽了婚约,被哥哥朱蔼人另外定了亲,周双玉强迫朱淑人一起吞生鸦片,还算为自己争得一万大洋的补偿:五千赎身,五千当嫁妆。比起痴情的赵二宝,周双玉一勇一智,为自己挣到了利益,真相却是双玉吞的生鸦片也是假的。周双玉,长相性情都有几分似沈小红,却是个泼辣的心机婊。

其五,小说后半部,“教主”出场,即“风流广大教主”齐韵叟,齐老一出,海上影影绰绰的欢场恩客圈也变得清晰起来。齐韵叟乃是海上大人物,齐公馆“一笠园”府第极为豪华,置有家班,每逢宅中大宴,家班即演出助兴,家乐中也有琪官、瑶官等伶人,唱《长生殿》,观者一错乱,以为误入红楼大观园之家班,此琪官、瑶官便是那琪官、瑶官。齐韵叟直让人想到明清之交的风流人物李笠翁,却比李笠翁更有钱有势。他交游的人中,有杭州人马师爷,别号龙池,形容其年轻不过三十余岁,文名盖世,经学传家。每逢海上洋场大宴会,这龙池先生都会想些奇巧招儿来助韵叟之兴,有文人帮闲的意味。又有高亚白,长期客居在一笠园内大观楼,以书画为消遣的,表面清高,其实不过是个帮闲文人,在一众酒池肉林的白相人中,还时常不忘卖酸,更显得滑稽可笑。

其他葛仲英、朱蔼人、陶云甫、史天然、华铁眉、高亚白、尹痴鸳诸人,应是世家公子哥儿或上海滩帮闲文人和画家。葛仲英一出场,便介绍是苏州有名贵公子。另一边,早是资本主义初期的海上,官与商来往得紧,官员王莲生、罗子富等人,也需要商人洪善卿、陈小云、庄荔甫等小生意人出面代办一些事,因而官与商在这欢场也走得近,时常一起设台叫局厮混,对彼此的倌人,也相当的熟悉。

其六,作者以《红楼梦》描绘大观园内雅兴类似的笔墨,描摹一笠园的“雅集”,明里附庸风雅,暗地男盗女娼,明雅而暗俗,春秋笔法多见妙处。一帮文人加倌人赏菊游园,吟诗作赋看戏。老老头齐韵叟的玩物,外有倌人相好,内有家班戏子,第五十回《胸中块秽史寄牢骚,眼下钉小蛮争宠眷》,就将齐韵叟比成晚年荒淫的白乐天,而将他的内宠戏子琪官,比作白乐天的家妓小蛮。

其七,比起不谙世故的虚妄人赵二宝,周双珠和赵秀林却是倌人中难得的清醒人。因周双珠的“姆妈”是自己亲娘,双珠在欢场上就更从容些。小说中周双珠或许已过黄金时期,生意相对平淡,与洪善卿不远不近地混着,倒像是一对老友,没有情爱倒有些交情;双珠看淡红尘,不发不现实的爱情梦。另一个倌人,尚仁里的赵秀林,已是过气红倌人,韶华已过,门庭冷落,终得把握住一个花白胡须、方袍朱履的方蓬壶。这方蓬壶是在旅馆独居的鳏夫,被称为“堂子里的规矩人”,又有些酸腐的文人气。两人同病相怜,一个父母姐妹俱没,一个妻妾子女均无。赵秀林年轻时,也像赵二宝那样喜欢标致面孔的小伙子,上过浮头空心浪子的当,结果倒贴得让自己落入窘境,惨淡经营许多年,遇上连鸦片烟都不会吃的老实人方蓬壶,一连三日殷勤侍于病榻,终得从良,与蓬壶做成夫妻。赵秀林仿佛是赵二宝的隐形姐妹,赵秀林的过去,是赵二宝的当下。赵秀林的现在,或许就是赵二宝的未来。

其八,海上花场,一片莺声燕语中,最后方显险恶狰狞和赤裸裸的丑态。至第五十八回《李少爷全倾积世资,诸三姐善撒瞒天谎》,李实夫和李鹤汀叔侄,彼此看得清对方的浑蛋,却看不清自己的愚蠢。李鹤汀到大流氓周少和的赌场白相,转眼间把万元家当输个精光,却仍沉溺欢场赌场,执迷不悟,又被家奴匡二趁火打劫,监守自盗。又惊见赌场老千,惹怒了另一大流氓赖三,两大流氓火拼,一触即发。又得知赌场主人周少和手下有一百多人,衙门里差役和杨媛媛等堂子里倌人也是暗中做帮凶,二品顶戴的官员也是赌场常客,到此刻,仿佛是读了一部十九世纪的“官场现形记”,又似读了一部十九世纪的“洋场怪现状”。无耻、堕落、黑暗、凌乱、无情,十里洋场浮华的背后,真相已经一览无余了。

其九,土财主李实夫家并不在上海,但离上海近,来往方便,在上海住的不是公馆就是客栈。实夫贪恋花街柳巷又为人吝啬,不去高级妓女的长三书寓,倒流连于暗娼诸十全家,得了花柳病还不知诸十全人尽可夫的放荡,可谓自作自受。全书中最吝啬的他,还被诸十全“借”走了三百大洋,诸三姐买幺二诸金花,便是靠女儿诸十全从李实夫那里骗来的三百大洋。买回来的诸金花笨些,不会做生意,又被诸三姐打得遍体鳞伤。

罗子富被已经赎身的黄翠凤和黄二姐一起下了套,算计得五千大洋赎得当年定情的重要拜匣,王莲生带着一腔愁绪去了江西,或许他最能体味“悲莫悲兮伤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诗句。赵二宝豪门梦碎,又被赖三公子殴打砸家,懦弱昏聩的赵洪氏一病不起,这海上花的人生,尽如张爱玲所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其十,上海滩一个长三先生的行头。第四十九回,黄翠凤一千两银子赎身,所有行头全部交还给黄二姐,共计一箱金、一箱珠、一箱翡翠白玉、三箱头面,又有两箱大毛、两箱中毛、两箱小毛、两箱棉、一箱夹、一箱单与纱罗,十箱衣裳,以及花梨、紫檀等一切家生,自鸣钟、银水烟筒之类。另翠凤赎身后,作孝女打扮,浑身缟素,手腕上却有一副贵重乌金钏臂,价值千金,显出其当红身份。当然这是一等长三的身家,像张蕙贞这样新发迹被提携上长三的倌人,连金的首

饰都还未置齐。而黄翠芬、沈小红、屠明珠、蒋月琴等几位当红或曾经当红的上海滩数一数二红倌人,衣裳头面的价值,大约堪比杜十娘的百宝箱了。

到底一件像样的头面是什么价值呢?书里写诸三姐谎编良家妇女沦落为娼的故事给李实夫听,说诸十全本来好好地嫁了个银楼小开,就是因为去吃人家的喜酒,她丈夫要面子,借了个好头面给她戴上,结果头面丢了,一副头面就能逼良为娼。红倌人人老珠黄后,能干的可像屠明珠等自己当老板,性情中人像沈小红那样的,迟暮了靠典当家私头面,也还可以撑一阵子。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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