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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眼里的荒木经惟:我不想做他的妻子,我要做他的女人


来源:凤凰文化

对于我来说,结婚并不仅仅意味着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实际上是一种摄影的旅行。——荒木经惟。从照片上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注视着我时的视线。这些都不是我的照片,而是弥漫在我和他之间那浓厚而细腻的感情写照。——荒木阳子

 很多人认识荒木,是从他大胆露骨的先锋色情写真开始;但是很多人爱上荒木,却是从他和妻子阳子的故事开始的。荒木在无数场合说,他的摄影生涯开始于和阳子在一起。当有人问到他最欣赏的人体作品是哪一幅时,他说是“阳子被记录下的一切”。自阳子因病去世以后,荒木说他“从此只拍天空”。

荒木阳子

作为行走的目光收割机,荒木经惟一直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他一面放荡不羁,顶着各种叛逆称号,发表了大量以性爱为题材、惊世骇俗的裸露摄影,甚至包括他和妻子私生活的大尺度写真;但另一面,他又是位细腻专注的丈夫,从交往开始,二十四年,甚至在妻子阳子去世后的更长时间里,他都在用相机,记录着阳子和他的一切,阳子干净的笑,阳子仰着头晒衣服的温暖背影。从夕阳下的爱,到闪光灯下的性,纯白交织着黑暗,荒木的内心一直扑朔迷离。

而在阳子笔下,一切却简单而纯粹,她坦率地讲述了当时为什么会爱上尚未成名、古怪荒诞的荒木,她又是如何看待丈夫拍摄的大尺度照片,看待他和女模间的关系。她和丈夫始终在用不同的方式,发掘、体认着最亲近的彼此。无论哪个荒木,从一开始,都是她始终深爱的敏感纯真的男人。

1997年,改编自荒木经惟同名摄影集、由竹中直人导演的电影《东京日和》,使得荒木经惟与亡妻阳子成了公认的爱情传奇。故事起源于1972年,他辞去“电通”公司的工作,唯一带走的是公司上下公认最美的阳子。这是荒木经惟的“迷色”,在阳子之外,没有女人能令他如此。

《我的爱情生活》是阳子在世时唯一长篇纪实随笔,结集了阳子一生写作的绝大部分文章,是属于阳子的《东京日和》。在书中,阳子以前所未有的坦率真挚,记录了她和荒木从邂逅到步入婚姻,廿年相伴细腻交织的爱情点滴。该书的日文原版编纂于《东京日和》上映前夕,文末附有荒木因思念妻子情不能已写下的随笔,并收集了多篇荒木夫妇共同好友写作怀念文章。

对于我来说,结婚并不仅仅意味着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实际上是一种摄影的旅行。——荒木经惟

从照片上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注视着我时的视线。这些都不是我的照片,而是弥漫在我和他之间那浓厚而细腻的感情写照。——荒木阳子

《我的爱情生活》将带大家穿过《东京日和》的感伤,在阳子温情的记录与荒木安静的光影中,踏过他们的二十年岁月,见证这对叛逆夫妇最触动人心的真实故事。

阳子

《我的爱,阳子》节选

结婚前,他写了三封信给我。其中一封,信封里没有信笺,只有一片小红叶,寄自札幌的百乐酒店(Park Hotel)。我拿着小红叶,不禁怀念起札幌的秋天。

其余两封寄自奈良,是相继寄来的,上面分别写着“第一封”“第二封”。他因外景拍摄去了奈良,下榻奈良宾馆,在宾馆古雅的书桌上写下这些信。我不知把这两封信放在何处了,现在想拿出来看看,却没能找到。不过,信的内容还依稀记得。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窗外,我看见了五重塔。一阵寂寞袭来,我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这样才好,因为抽屉的来回摩擦声可以让我暂时忘掉寂寞。——之后,便是具有前卫小说风格的内容。最后一句是:希腊的吹笛少年皮皮在哪里呢?(皮皮是指我。)

这是“第一封”的内容。“第二封”的开头更加充满浪漫气息。

因为外景拍摄,我来到架着小木桥的河边。如果阳子在这里,我们不要手拉手,也不要相互拥抱,只要两人肩并肩地站在木桥上就好,阳光温柔地包围着我们。

阳子

“第二封”里面附带了一服从古代就已传到奈良的中药,据说对治疗急躁情绪很有效。

结婚后,我们俩曾又去过充满如此美好回忆的奈良,大概有两次。当时,我多想住进奈良宾馆,多想在奈良宾馆旧馆的餐厅里,像他曾经历过的那样,一边听着维瓦尔第,一边就餐。我也想在他写信时曾伏案过的、放着古董屏风的书桌上写信。但是,春天的奈良,游客太多,奈良宾馆住满了人。尽管如此,我们在奈良看到了在东京难得一见的垂枝樱树,以及有名的五色茶花等等。这些花,与春寒料峭的奈良很相配。五色茶花开在白毫寺。我们登上好几梯凹凸不平的石阶,终于来到这座山寺。这真是一座未经任何修整,原始古朴的寺庙。也正因为如此,悄然开放的山茶花才显得如此光彩夺目,娇艳无比。

也许是那一年比往年都要寒冷的缘故吧,花期推迟了。只有在向阳的地方,含苞待放的花蕾才微微绽放。虽说是五色,但也不是花哨艳丽的搭配,而是带有乡土气息的色调。在登石阶的途中,回首俯瞰大地,只见桃花、樱花、连翘、珍珠绣线菊、油菜花等等,如梦似幻地轻飘飘地浮现在春天朦胧的雾霭中。这份感动和去净琉璃寺时是一样的。当时净琉璃寺的吉祥仙女确实光彩照人,但更触动我心弦的,是寺院门口盛开着的各种鲜花,那些如梦幻般存在于大自然之中的天然的桃红色、黄色和白色。

阳子

《那日的红酒》

结婚时,他还是电通株式会社的职员。我也在电通工作了五年,结婚后,我便辞去了工作。我毫不留恋日文打字这个工作。一直以来,我都坚定不移地怀抱着结了婚就辞去工作,走进家庭这样的理想。所以很快,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家庭主妇。

以前和现在不同,家庭主妇这个称呼还没有受到冷遇。在电通,和我同一个时期的女孩子们,一旦结了婚,几乎都走进了家庭。在当时,“女性要自立”“女性要有自己的职业生活”诸如此类一些充满锐气的话还没有被公开提出来。但是,即便是在那个时候,肯定也有一些女性为平衡家庭和事业而伤透脑筋,也有一些女性因为有工作,而不能下定决心是否结婚。一想到这些女性,我真的感到很惶恐。被各种各样的痛苦折磨,为追求崇高的理想而百折不挠地努力,我完全没有体会过类似的经历。总之,我感觉我就是那种什么事都不想,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地活到现在的那类人。

虽然我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但并没有经历太大的艰辛。顺利地进入自己向往的高中,顺利地进入电通(老实说,在进入电通之前,我曾接受过三井物产的面试,但未被录取。那绝对是因为歧视单亲家庭),进入公司的第二年的冬天,与荒木相识,谈了三年的恋爱,最后爱情终于开花结果,在我二十四岁的那年夏天,与三十一岁的他结婚了。

结婚照

回首往事,一路走来,倒也一帆风顺,没有什么磕磕绊绊。

首先第一,没有读大学,这事影响很大。如果当时读了大学,可能会受到学校斗争啦或其他什么事情的触发,脑袋里装满对事物各种各样的认识和思考,也许会抱有一种理想,觉得自己应该这样生活。但是,我高中毕业后很快就参加工作了,因为不想参加大学入学考试,觉得大学生活没有意义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与这些原因相比,最大的理由还是作为独生女的我想尽早进入社会,从受母亲保护的不自由环境中逃脱出来。

虽然母亲不是这样的人,但外祖母却是个异常爱唠叨的人。从西服的穿法到回家的时间,以及朋友的选择,都不断地烦人地唠叨着,我实在是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我是独生女,母亲和外祖母不容分说地把眼睛都盯在了我一个人身上。

高中的时候,我和班主任之间有矛盾,处得不好。曾有一次与班主任怄气,心里想着就此索性堕落给你看。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向往着做一名不良少女,但实际上我一直都是个认真老实的孩子,我对这样的我感到很是气愤,心里想着今天我就不良一下给你看。但想归想,最终还是没能付诸实际行动。因为看到母亲在与班主任面谈后,从班主任那里听说最近我的成绩在下降,回来之后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于心不忍。唉,哪怕家里还有一个比我大或比我小的孩子也好啊,我感到非常遗憾。即便是成为一个社会叛逆者也好!话虽如此,我那作为独生子的责任感走到哪里都那么强烈。我倔强地想让街坊邻居们称赞道:“哎呀,您把女儿培养得这么好!”如果成了社会叛逆者的话,人们很容易就会颠倒看法,说什么到底还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啊……

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直到高中毕业我都在外祖母的监视下,一直严肃认真、老老实实地做人。既没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交往,也不知道什么ABC。高中毕业后进入电通,当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上社会时,我真的感到非常高兴。总之,我自己开始挣钱了,虽然不多,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到自己能迅速摆脱独生子的束缚了。在电通,我被分配到文件部打字室,一个全是女性的日文打字室。对高中两年一直待在女子班上的我来说,虽然很想活跃在有很多男性的职场,但没想到又来到只有女生的部门。不过,虽然身处只有女性的部门,我却过得非常愉快。因为在进入公司的那年,我就在公司内交到了男朋友。

我积极参加公司组织的滑雪旅行啦,滑冰大会等活动。我也曾每个星期天都去为电通橄榄球部的比赛加油助威。其间,我交了几个男朋友,并进行了适当的交往。在这个时候,我命运中的那个人——荒木经惟出现了。

荒木经惟

一个身着奇装异服,声音洪亮而尖锐的男人。这个男人穿着一件织得粗粗拉拉的、好像是手织的黑色对襟毛衣,脖子上印度产的项链叮叮当当地响着,感觉就像个外星人一样。他在电通内走动着。

“啊,不要笑,刚才那个不高兴的表情就很好。”

这大概就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当时,我正和打字室的同事一起,为了制作电通的内刊(企业向导杂志),在消费者房间装扮成消费者的样子,让荒木为我们拍照。全套拍摄完毕之后,荒木说道,让我拍一下你的个人照吧,说完,便继续拍摄。当时他就说了刚才那句话。

“啊,不要笑,好吗?”

我愣了一下。

“对了,你不笑的时候,表情很漂亮。”

他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听了他这句略似戏剧台词的话,二十岁的我不由得心情激动起来。

不笑的阳子

从此,我便和荒木开始交往起来。他是一个很特别的“怪人”。他总是给我很多意外的惊喜,让我惊讶之至,也让我对他越发感兴趣,我们就这样交往着。

开始交往之后不久的某一天,我和朋友一起逛银座,突然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从远处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很大的绿色的拳玉。他一边走一边轻捷地玩着拳玉。当他注意到我们的时候,便一边给我们看那个拳玉,一边说道:

“刚才从朋友的结婚喜宴上回来(话虽这么说,他却穿着一件有点脏的橄榄绿的防尘衣),本来打算把这个拳玉送给新娘的,没想到被拒收了。好不容易像这样连毛都给她画好了。”

我一看,在木球的孔周围,用万能笔画着乱蓬蓬的阴毛一样的线条。而且,他还不断地将木柄用力地插入木球的孔里,此时他正在银座大街的正中央。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当时还很纯情的我,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脸。

他为我拍摄了数不清的照片。在电通的摄影棚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连续一周都没有换洗过的(虽然有点夸张),充满汗味的T 恤。有时,在拍摄过程中,我渐渐摆出一些不文雅的姿势,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有时,我被要求戴上遮眼罩,只穿一件长衬裙,坐在竹长凳上。有时,按照他的指示,我光脚穿着木屐从地铁月台的厕所里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没想到自己当时竟敢去做那些愚蠢的事情。

但是,他是敏感而纯真的(现在也是这样)。

莫迪里阿尼的杏眼女人,戈达尔的电影,印度丝绸的头巾,妮娜·西蒙的弹唱……是他,将这些艺术的魅力传达给了我。

他将沉睡在我心中,我非常喜欢的那个“我”挖掘了出来。如果没有遇到他,也许我就这样毫无觉察地度过一生。如果我和一个感受力极其普通的男人结婚,也许就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度过一生吧。

阳子

与男人亲密接触,荒木是第一个。就因为这样,所以从没有把他和其他的男人进行过比较,说什么哎呀,这个人什么地方因为什么怎么怎么样,而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啊,男人,原来是这样的啊。与他交往三年之后,对母亲和朋友的不安置之不理,毅然与他结了婚。因为婚前我们是各自住在自己家里的,没有同居什么的,所以从来没有出现因为他有其他女人而发生争吵之类的事情。只是,对结婚仪式真的是捏了一把冷汗。首先,结婚请帖就很奇特。一般的请帖是四方形信封,封口处写着“寿”字,信封上写着两家的名字。我们的请帖是这样的,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喜封袋(据说收到该请帖的人毫无例外都吓了一跳)。在喜封袋里放着一张明信片,上面有我俩的照片,还写着“我们结婚啦”等文字。还有赠给客人的礼品,是在民间工艺品店等地方经常可以看到的竹制的猫头鹰装饰品(风一吹,挂在下面的竹筒就会发出声音)。最极端的是喜宴上放映的幻灯片。我的裸体照被大大地放映出来,所有亲戚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大家脸上都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情况,谁都不知道该如何理解才好。由于在喜宴上受到的刺激太大,我的外祖母竟倒下卧床不起了。

“竟然和这样一个够呛的男人结了婚。该怎么办才好呢?”

据说外祖母在被窝里叹息不已。

阳子

结婚之后有一段时间,我既没有去工作,也没有要孩子,大家对我这样的主妇议论纷纷。为什么不生孩子?为什么不去工作?一个人在家里干什么?我遭遇一个劲儿地为什么为什么的狂轰滥炸。但是,即便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也丝毫没有感到有什么孤独寂寞。也不会没事可做就焦躁不安。总之,这都是因为我是一个漫不经心、悠闲懒散的人,比较安于现状。关于生孩子一事,并非绝对不要,只因无法自然怀孕,也就顺其自然了。也曾去过医院,但我们都没有不管采取什么办法,都一定要生一个孩子的强烈愿望,所以便半途而废了。没能自然怀孕,这一定是神的指示,不能违背神的声音。凡事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有的夫妇会说,如果没有孩子的话,老了之后会觉得寂寞的。但说这话的夫妇,其两人的关系本身就很寂寞,不是吗?

结婚第二年,丈夫便辞去了电通的工作。在辞职那天,他买回来一瓶红葡萄酒。

“今天呢,因为有特别好的事情,所以买了瓶葡萄酒回来。”

“什么?什么好事?”

“好了好了,这个,等会儿开葡萄酒的时候再说。”

到吃饭时间了,他用螺旋式开瓶器将葡萄酒的瓶塞打开,咕嘟咕嘟地往玻璃酒杯里倒。

“其实,今天我辞职了。所以,为了表示庆祝,干杯!”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态惊呆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我想他迟早是要辞职的,但没有想到决定会来得如此突然。据说,当时他被部长叫去,部长问,你是回到以前的(获得太阳奖时的照片)那种摄影风格呢,还是维持现状(大肆地在杂志上刊登裸体照)呀?怎么办?这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于是,他干脆提出辞职,部长反倒吃了一惊,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与夫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不好吗。他一边快活地说着这件事,一边喝着葡萄酒。虽然对未来感到有些不安,但他那颗毅然辞职的心却透明可见,令我感动万分。

阳子

也许是我的人生过于顺利的缘故吧,有时我缺少人情味,过于干脆爽快。不过,这种满不在乎的性格也帮了忙,它令我没有那么深刻地理解丈夫的辞职。我心里想着总会有办法的吧,并没有把此事当回事。不过,话虽如此,对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当一名自由职业者就辞去工作的丈夫来说,理所当然的有时几乎没有什么工作找上门来,以至于我们的银行存款余额曾只有六千日元多一点。现在想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们究竟在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啊。但是,从大约第二年开始,工作一点一点地找上门来了,收入年年增加。很快,丈夫便可以挣到比在电通时多得多的钱了。呀,活该!自作自受!我真想用手指翻开下眼皮,对着让丈夫进退两难的部长做个鬼脸。

我并非因为深信丈夫拥有非凡的才能而跟随他至今。一旦拥有了如此悲壮的心情,有时就会显得不自然。我不认为我是一个跟随任性丈夫的妻子,就像世人常说的那样。我也不是对他的照片和行为有多么深刻的理解,我仅仅只是一个对这些感兴趣的观众而已。所以,我丝毫没有扭曲自己,也从来没有产生过要做出什么牺牲的想法,我的身心是很健康的。

阳子

母亲曾这样问过我:

“经惟会如此有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回答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名。我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我会很幸福的。”

我至今都这么认为,这世上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如此了解我了。这不是幸福,是什么呢?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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