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过时了吗？

在“梁建章：世界人口日，该关注哪些人口问题”（财新网，2017年7月13日，http://opinion.caixin.com/2017-07-13/101114998.html）一文中，作者梁建章宣称“马尔萨斯的理论已经过时”，并且“大多数经济学家都认为，马尔萨斯主义者的人口统计学和经济学理论，只适用于世界上那些还处于前工业经济阶段的最贫穷国家。世界人口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当然，任何科学的理论都可以是发展的，但要宣称一个理论“过时”了，必须得有科学的依据。我们看看该文作者给出的依据是什么：“首先，农业不再像以前那样占据重要的地位。在发达国家，农业占GDP的比重不到5%。在中等收入国家，比如中国，农业只是贡献了经济总量的10%左右。”这一观点不仅大错特错，而且再次充分地证明了梁建章先生对农业是完全的外行，在没有对农业进行任何研究的情况下，就去得出忽悠性的结论。根据2016年国家统计局的公报，中国三次产业占国民经济比重如下：

数据

如果以第一产业来看，它占国民经济的比重的确只有不到10%的水平。这就是梁先生提出结论的原因所在。但是，“第一产业”和“农业”之间是有巨大区别的。

第一产业（primarysector），是指以利用自然力为主，生产不必经过深度加工就可消费的产品或工业原料的部门。包括种植业、林业、畜牧业、水产养殖业等直接以自然物为对象的生产部门。但是，有大量的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是以第一产业的产品为基础的。因此现在农业学界所说的农业是“大农业”的概念，甚至有农业学家提出“第六产业”的概念。 

2017产业政策大讲堂现场

上图是2017年7月14日下午，在中国农机院举办的首期农业产业政策大讲堂上，原农业部农村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合作经济学会顾问缪建平所提供的数据。整个大农业的增加值总量是第一产业的5到6倍，也就是直到2016年，中国整个国民经济中大约50%到60%都是属于大农业概念的。人们家里吃的食物油、香肠、方便面、挂面……当你花了100元购买它们时，其中只有20元左右是付给了第一产业，其他80元是付给了第二和第三产业。当你去餐馆吃饭的时侯，每花100元餐费，其中付给第一产业的只有不到20元。其他80元是付给了中间环节和餐馆服务业。即使在发达国家，大农业的比例也在25-30%。以大农业的观点来看，农业在任何国家都是第一大产业，远远超过其他任何经济部门。“不再像以前那样占据重要的地位”这种结论也只有象梁建章这样对农业完全外行者才会得出的让人笑话的结论。要想谈农业，你得听听农业学家们是怎么说的，而不是所谓的“经济学家”，更不是所谓的“人口学家”是怎么说的。直到今天，为什么中央每年的第一号文件依然是关于农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它第一重要。不仅是因为政治上第一重要，而且最主要的是在经济上第一重要。

最重要的是，马尔萨斯的人口论根本不涉及农业产业的比重问题。这充分证明梁建章先生根本就没搞清楚马尔萨斯的理论是什么。该人口论是建立在两个基本的公理和前提之上的：

一、食物为人类生存所必须。

二、两性间的情欲是必然的，而且几乎会保持现状。

这两个前提与农业在经济中的占比有关系吗？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两个前提，尤其是第一个前提，和对人口总量与粮食生产约束关系的论述在今天依然是成立的。工业文明的进步并没有达到仅仅依靠工业就可以生产出粮食（例如从矿产中直接生产粮食）的地步，而必须完全依赖农业生产来获得人类生存所必须的粮食，并且还是必须依赖耕地来获得粮食。甚至单位土地的粮食生产能力相比农业时代的进步非常有限（参见“不研究粮食的统计学者不是好人口学家”）。

梁建章文章中还说：“其次，人口增加会降低生产力的这一逻辑已经不再适用于工业和服务业。”这再次证明梁先生根本就不懂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人口增加会降低生产力”这一论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不仅马尔萨斯没提过这个观点，除了梁先生以外，从来就没有任何人把这当作一个论点提过。梁先生把他自己提出的观点安装到马尔萨斯头上实在是莫明其妙。

“此外，与土地不同，由于技术创新，人类已经发现了许多新型的材料和能源。”看看，又瞒天过海地绕开最关键的土地资源了。况且，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讨论过能源和其他材料问题吗？恐怕没有吧！他谈的就是粮食与人口总量的问题。

“在现代服务业和信息技术领域，对自然资源的需求更是弱得多，互联网和娱乐行业对自然资源的要求就更少了。”这又证明了梁建章完全不懂马尔萨斯的人口论。马尔萨斯不是谈互联网和娱乐对自然资源的需求，而是谈人口对粮食的需求，与互联网何干？

“最后，在后工业时代，与马尔萨斯的预测恰好相反：随着人们越来越富裕，父母越来越不愿意多生孩子，人口爆炸的现象消失了”只有这一点理由是稍微沾点边的。马尔萨斯人口论的第二个前提在今天同样是成立的，但以此得出人口必然以几何级数增加的结论的确是不再成立了。原因并不完全是生育意愿发生了变化，而是避孕技术的大量采用，使得两性间的情欲虽然依然是必然的，却并不一定会导致怀孕和生育。从这个角度说，马尔萨斯的理论的确在今天不完全适合，但必须要清楚地搞明白它不适合的地方在哪里，从而才可明白它继续适用的地方是什么。

现在已经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从这个角度说，牛顿力学已经不完全适合，但能因此说牛顿力学完全过时了，可以完全抛弃和彻底否定了吗？绝对不是。不仅如此，我们今天使用牛顿力学的场合远远多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你见过有谁建房子、造汽车、生产手机的时侯竟然使用的是相对论而不是牛顿力学？

“这样低的生育率水平，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可持续和危险的。”人们一定要清楚，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关键是人口总量与粮食总产量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去强调一时的生育率是多少。如果将问题的焦点从总量上移开，由此得出的一切结论都必然是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