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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2666》导赏:观看本剧的五个关键词


来源:凤凰文化

而到了公元2666 年,这一空间将进一步的变形,人类的生存空间聚集在一起,但这却逼迫着人们更加关注自身,守在自我的狭隘的精神家园中不问世事,从这个角度上理解,2666 年,人类的生存空间将被黑暗吞噬,但人们很难意识到,正是自己造成了这样的黑暗。

我们都知道,《2666》是由智利作家罗贝托·波拉尼奥写作的超长小说,中文版由赵德明翻译。

前不久在法国看过这出戏的朋友提醒我:“读过原著对理解剧场里发生的事情还是非常有帮助。”

这本书什么概念呢?我把它跟《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放在一起比照了一下,厚度相当,想要读完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我知道在看戏前,也许你来不及读完了,所以我们温馨地在读过书之后完成了这篇导赏,希望在看戏的过程中可以帮助到大家,也推荐原著给你们,戏后慢慢看。

2666

《2666》

法国如果你能舔舔我的心剧团

导演:Julien Gosselin

演出时间:2017.07.15-2017.07.16

演出地点:天津大剧院歌剧厅

海报

导赏撰写/整理:费洛凡,感谢安妮看戏授权发布。

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是一部宏篇巨著,如何整体把握这部近百万字的长篇小说?本篇导赏整合了学界对于《2666》的研究论文及《2666》的书评、剧评,分三个部分展开介绍。

首先,对小说的五个部分做剧情概要;

其次,整合出五个关键词,将全文的脉络与主旨串联起来;

最后,希望谈一谈《2666》对于当下的意义,我们应当反思什么。

剧照

关于小说的剧情

《2666》小说分为5部。

第一部《文学评论家》

讲述英国、西班牙、法国和意大利有四位外国文学教授,由于都在研究德国一位二战后出现的新锐作家——阿琴波尔迪的作品而相识、进而成为密友的故事。

因为打听到阿琴波尔迪现身在墨西哥,处于三角恋关系的研究者三人(丽兹、让-克劳德、曼努埃尔)就根据线索踏上了前往墨西哥北部城市圣特莱莎寻找阿琴波尔迪的旅程,并在当地受到了大学教授阿玛尔菲塔诺的接待。

当时的圣特莱莎,正笼罩在连环杀人案的阴云中,受害者超过两百人,全部是女性,大部分有被强暴的迹象。

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这些在象牙之塔里生活的学者们纷纷“合情合理”地开了小差:

英国女教授跑回伦敦去了。一回到家里,“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放声大哭。”然后是“放火烧家,割腕自杀,或者过流浪生活”。最后,跑到意大利去谈恋爱了。

西班牙教授天天带着墨西哥小情人跳舞、做爱。

法国教授则是躲在旅馆里埋头读书。

四位教授全都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不再研究和寻找阿琴波尔迪的下落,更不要说揭露和批评社会犯罪现象了。

这样的结局是意味深长的——想的多、做的少的读书人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往往当逃兵。

第二部《阿玛尔菲塔诺》

讲述一位智利大学教授的故事。

阿玛尔菲塔诺,1974年由于智利发生军事政变,被迫流亡他国,最后在墨西哥圣特莱莎落地生根,与妻子劳拉和女儿罗莎一起生活。

妻子劳拉,在女儿罗莎两岁的时候离家出走,理由是去寻找一位她所喜欢的、被关在精神病院中的诗人,并在欧洲四处流浪。

阿玛尔菲塔诺教授则在发现了一本《几何学遗嘱》之后走向荒诞地癫狂,将这本书晾在绳子上,并说这个主意是杜尚的,并像杜尚一样,对“败坏了‘一本满是原则的书之严肃性’而感到快活”。

后来他又梦到一个法国女人的声音,与之进行了漫长的对话。面对苦难,他显得愤怒而无奈,在很大程度成为拉美小知识分子情绪的代表,尤其是被独裁政权迫害的典型人物。参考波拉尼奥在墨西哥的遭遇,可以看出作品中的自传因素。

第三部《法特》

讲述美国记者法特去墨西哥采访拳击赛的遭遇。

奥斯卡·法特是纽约《黑色黎明》杂志的记者,由于体育部的同事惨死街头,他被临时委派到墨西哥报道一场拳击赛事,目的地就是圣特莱莎城。

在圣特莱莎准备报道的过程中,他听说了在当地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决意对它展开调查。与此同时,他结识了上一部中的支线人物:阿玛尔菲塔诺教授的女儿罗莎,并最终将其带离圣特莱莎。

他属于敢于面对残酷现实的知识分子,但终于因为势单力薄而无所作为。尽管他尖锐地指出了,人性恶的膨胀会成为人类毁灭的死神,可是他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报社领导手中,也是任人摆布的角色。

在众人皆醉的情况下,独醒者也只能是陪葬品。

《法特》部分的叙述带有一种强烈的侦探小说味道,节奏明快,像电影剧本。

法特可能是作品中离凶杀案距离最远的人,但他却成为了一个侦探式的角色。

小说这一部分多叙述者的叙述策略,正是为了突出这种侦破罪案的情节感,增加了视觉化效果。

第四部《罪行》,是全书的高潮。

集中描写了墨西哥北方妇女连续惨遭杀害的罪行。

从一九九三年一月至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共有超过一百位女性在圣·特雷莎遭到谋杀,警方一直未能破获这些命案,也无法阻止这些案件的继续发生。

《罪行》部分,是《2666》全书最为晦暗的部分,波拉尼奥具体讲述了近二百个案例,奸杀案被冷静地切割、叙述,一件一件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波拉尼奥将这一部分处理得毫无感情,更像一个个卷宗的罗列,穿插着一些警察的生活琐事。

首先,在墨西哥的圣特莱莎城,持续发生的针对妇女的罪案,民众和警察的态度恰恰和波拉尼奥的叙述风格一致,都走向了一种冷酷。

人们对生命的流逝毫无知觉其中,除去揭露犯罪集团的残暴、疯狂和凶狠的嘴脸之外,还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了政府和政党的腐败和无能。甚至有些官员与犯罪集团沆瀣一气、同流合污,造成贩毒、走私和杀人、强奸案件的急剧增加。

作者也塑造了一些勇于斗争的妇女形象。但是,邪恶的势力太强大了。

如果整个社会都处于腐败状态,局部的奋力挣扎很难起死回生。这表明了作者的悲观态度。

第五部《阿琴波尔迪》

讲述这位德国作家复杂曲折的人生道路,是对第一部分谜底的揭开。

被评论家们苦苦寻找的阿琴波尔迪终于现身了,他的出身、成长、参战、写作,以及如何与圣特莱莎城的罪案扯上关系,在整个部分都得到了完整的重现。

这一部分,是《2666》这部小说中,时间跨度最大的部分,从1920 年汉斯·赖特尔出生,一直写到了20 世纪末,而其中占据大部分篇幅的,是对二战的战争描绘这个人物是贯穿全书的主线。

他从小身高过人,以至于后来当兵打仗,冲锋迎敌,队中长官都替他捏一把汗。在成为阿琴波尔迪前,他给男爵家打工、参加二战、坠入爱河、杀死了一名德国官员,后来担心被查,于是改名,并在出版社支持下开始持续写作,尽管销量极差。

战后他开始写小说的主要动因与表达内疚和忏悔罪孽有关系。

他的小说在德语文学界渐渐取得了很高的地位,甚至被提名了诺贝尔文学奖,但几乎没有人见过作家真身,他本人是一个谜。

听说墨西哥有杀害妇女等等罪行,他秘密去墨西哥调查,因为妹妹的儿子,他外甥,被当作连环杀人案的嫌犯被捕入狱,但他在那里的行踪十分神秘,让许多人始终无法找到他的下落。

突然连起来的情节揭开的并不是谜底,阿琴波尔迪到了圣特莱莎,却似乎面对某种计划徘徊不前,束手无策。

小说伊始,他是英、德、法、西文学研究界的研究对象和追踪目标,后来,他跑到了墨西哥之后,又成为他妹妹和朋友们寻找的人物,因此构成全书最大的悬念。

在他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他与德国贵族有过交往,亲眼看到了贵族们糜烂的生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位苏联犹太人的手记,因此得以知道了斯大林对作家的迫害情况。在战争中,最为惨烈的是耳闻或者目睹了屠杀战俘和犹太人的活动。

以上是五个大故事表面上没有密切联系,可以独立成篇。

主要人物多达近百人,直接涉及的国家有:德国、法国、英国、西班牙、意大利、美国、墨西哥、智利。涉及的生活场景有:文学评论家、作家、教授、出版家、拳击手、杀人犯、军官、士兵、贩毒集团、警察、乞丐、贫民、妓女⋯⋯

作品的时间跨度覆盖20 世纪百年和21 世纪初,涉及的重大历史事件有:两次世界大战、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解体、墨西哥贩毒问题和移民潮以及社会治安问题等。牵扯到的学术领域至少有:历史、哲学、社会学、心理学、海洋植物学、数学等等。

波拉尼奥把情爱、性爱、凶杀、战争、文学研究和创作以及悬疑诸多小说元素自然地糅成一体,尤其是对大舞台和小细节的巧妙结合更令人拍案叫绝。

作者事无巨细的描写,铺陈开整个宏大的时空,凭借强大的虚构编织出全景式的文学世界。无论从时间跨度还是空间跨度上,都足以称之为史诗巨著。

剧照

五个关键词:文学、空间、搜索、暴力、黑暗

文学

在《2666》这一部小说中,有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奇妙现象,那就是几乎所有的人物都与文学相关。

无论是从战争时代还是到20 世纪,无论是从欧洲还是到墨西哥,每一个人物都与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让波拉尼奥在小说当中,构建出了一个只有深度文学爱好者的空间,它凌驾于现实世界的空间之上,成为《2666》这部小说的核心空间。这是一个波拉尼奥生造出来的,与现实世界平行的空间,这里面只有文学相关的人,但其实构成了一个现实世界的缩影。

通过人物设定,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首先,是专业的文学从业者。

这其中就包括欧洲的四位文学评论家,让-克劳德·贝耶迪、皮埃罗·莫里尼、曼努埃尔和丽兹·诺顿以及他们参加会议时所遇到的观点针锋相对的对手们,包括走向怪诞的智利文学教授阿玛尔菲塔诺,也包括从事了专业写作之后的阿琴波尔迪。 

其次,是从事文学周边工作的人。

包括从事出版行业的布比斯夫人,阿琴波尔迪部分的女校对员等,他们在很多时候,是专业写作者的服务者,普遍处在文学生产链条中的下游。再次,是文字工作者。他们并非与文学直接相关,但受过专业的训练,例如来自美国的黑人记者法特,和女记者龙卡尔。 

还有,就是文学的“骨肉皮”。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阿玛尔菲塔诺教授的妻子劳拉,她自始至终,都在追逐着被关在精神病院中的诗人。

《2666》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部“反阐释”的作品,它不以情节见长,所以对小说情节的复述几乎是完全失效的。尤其在第二部《阿马尔菲塔诺》当中,意识流的文字如同呓语般在耳畔浅吟低唱,小说的许多章节都像是作者作为文人的自言自语。

空间

在强势的传统文学批评方法中,长期有着重时间而轻空间的问题,空间一直遭受冷遇。

福柯甚至指出,空间是这个时代人类焦虑的根本所在。空间写作是一种饱含强烈空间意识的写作行为,作家在创作作品的过程中,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调用自己的空间印象和空间记忆,设定自我的空间立场,并利用与之匹配的空间叙述策略,传达出个人的空间体验,最终实现的,其实是文本与读者之间空间关系的重新设定。

绝大部分人的空间认知是超出地理学层面的,空间认知的形成,是一种复杂的复合式过程,情绪、情感、记忆、想象、阅读,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空间认知。

1953 年,罗贝托·波拉尼奥出生在智利圣地亚哥,1968 年,15 岁的波拉尼奥迁居至墨西哥城,1973 年,他再次返回智利,声援智利革命中的萨尔瓦多·阿连德,却遭遇皮诺切特军事政变,波拉尼奥被投入监狱,8 天后释放。1977 年,他到了西班牙,并在此结婚生子。这种频繁的空间迁移,在波拉尼奥头脑中形成了丰富的空间印象,这直接影响到了波拉尼奥的文学艺术创作。

波拉尼奥笔下的空间,不单单是一种地理环境的描绘,其中还包含着广泛的社会性、政治性和意识形态内容。

波拉尼奥在受美国影响强烈的第三世界国家度过青少年时期,后来又迁居欧洲,当代全球社会的种种属性都被他收入眼内。他总是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将价值判断和个人的私货夹带出来,但仍然让他的空间写作充满了强烈的个人色彩。

智利是一个令波拉尼奥如鲠在喉的故国,墨西哥是波拉尼奥心目中世界黑暗的中心,欧洲则是一个看上去美轮美奂,但与波拉尼奥却永远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的空间。

波拉尼奥笔下的文学作品,体现着波拉尼奥对空间的印象和记忆,他们并置在波拉尼奥的头脑之中,形成了波拉尼奥“世界公民”的叙述立场,并促使他思考文学当中的空间化叙述策略问题,《2666》是波拉尼奥空间化思维和叙述策略的集合,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地。

搜索

在《2666》这部作品中,还藏有大大小小许多谜团,其中一个谜团就是,“2666”这个数字,作为小说的标题,在这部长达855 页的长篇巨著中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它作为小说的标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几乎可以确定的一点是,“2666”指向的是一个年份。

在小说《护身符》中,“2666”这个数字第一次出现,提到的是一个在2666 年的公墓。可是《2666》这部小说的题目指向数百年之后的遥远未来,波拉尼奥试图表达的是什么呢? 

波拉尼奥指向的是一种无可抵达的“搜找”循环。

在《2666》中,四位文学评论家在寻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作家阿琴波尔迪,同时,四位文学评论家在寻找各自的爱情——

莫里尼在寻找疯人院里的画家,正如阿玛尔菲塔诺的妻子劳拉追逐精神病院里的诗人;

阿玛尔菲塔诺在一本《几何学遗嘱》中寻找自我;

法特在寻找爱情的同时,寻找着自我的逃避;

而阿琴波尔迪则在寻找救赎。

在波拉尼奥的《荒野侦探》中,主题也是贝拉诺和利马对女诗人的寻找。但波拉尼奥对这种寻找,是一种肯定与鼓励的态度吗?并不是。在他的宣言中,有这样一句话:“这个人将行走数千公里,可是这条道路终将吞没他。这程旅行,将是货真价实的彻底消耗。”

“2666”是一个遥远未来的坐标,人们在这样的消耗中,永远无法抵达。

《2666》中的人物就是如此,文学评论家们因“搜找”大作家阿琴波尔迪而相识相遇相爱,但也因长期不稳定的恋爱关系,陷入了一种集体的消耗。

阿琴波尔迪最初是四人的核心,逐渐地变为一个没话找话的借口,再后来,四人在面对墨西哥的凶杀案时,丽兹无法忍受而返回伦敦,将莫里尼视为了人生伴侣。

曼努埃尔与墨西哥女友利百加放浪形骸,让-克劳德独自阅读——很显然,他们踏上了旅途,但旅途吞没了他们。

而像阿玛尔菲塔诺教授和他的前妻劳拉、法特、甚至是阿琴波尔迪,每个人都是兜兜转转,莫名其妙地走上一条又一条“旅途”,但却总是在行走中发生畸变,忘记了自己因何出发的初心,不是他们心力薄弱,而是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可抗拒的牵引力。

暴力

波拉尼奥在书里揭示了发生暴力的深层原因。

在他看来,暴力是人性的邪恶和自私膨胀的必然后果。这包括以公平、正义的名义进行的杀戮,也包括以和平发展、“互利”名义进行的资源掠夺。

尤其是到了21世纪的今天,人性的贪婪与邪恶不但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口号在进一步膨胀,在高科技的帮助下,规模大、程度激烈、手段狡猾的大量犯罪事实,都一一证明了人类的贪婪、疯狂和残忍已经上了一个新台阶,达到了自我毁灭的新高度。

严重的是,人类还没觉醒,还对纸醉金迷的生活津津乐道。

作者的立场非常鲜明:妇女和儿童、底层的人们往往是受害者,他们的亲属在事情发生后,得不到任何社会援助。

在经济社会里,权贵集团依靠金钱实力统治底层的人们,这样的制度结构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取向——忽悠人们追求金钱、攀附权贵。

这就是贪婪和纵欲得以发展的环境。

书中也描写了一些清醒的知识分子。

但是,这些书生要么无可奈何,悲观失望,要么甘心充当权贵的智囊和喉舌。受压迫的底层人们也有自己的问题:由于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而变得愚昧无知,没有公民自主意识。

一盘散沙的状态让暴力实施者在他们身上为所欲为。

宗教、迷信,尤其是宿命论严重地束缚着底层人们的思想,因此有些人甘心当奴隶是不足为怪的。

书中描写了一种没有意识形态的意识形态,一切封建、反动、迷信的思想糟粕都以形形色色的“文化传统”为旗帜在招摇撞骗,毒害着老百姓的心灵。

书中也有善良的人们,也有见义勇为者,但是人数寥寥,力量孤单,面对着强大的权贵势力和黑恶团伙,他们的结局只有牺牲。

波拉尼奥指向的是一个关于暴力与麻木的人性拷问。

在墨西哥圣特雷莎城发生的恐怖血案,人们整体走向了一种麻木,死亡人数仅仅是数字,不构成任何意义。

究其原因,是我们日渐发达的信息获取途径造成了信息的爆炸,现代人每日都生活在这样的信息强刺激之下,人性本应具有的悲悯与同情消失不见了。

长此以往,到遥远的2666 年,世界将会变成一种怎样的景象,我们或许想象不到,但事实上,我们又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黑洞

让-克劳德、曼努埃尔和丽兹三人来到圣特雷莎寻找阿琴波尔迪之后,由于接近黑暗中心的缘故,叙事风格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到这里,单线条的、以时间为轴的叙述方式不见了,轻佻与幽默也不见了,圣特雷莎扭曲了欧洲故事的叙述风格,逐渐走向了复杂的叙事。

波拉尼奥指向的是一个反蝴蝶效应的“黑洞”,《2666》这部作品,是对蝴蝶效应的一种反驳。

墨西哥的圣特雷莎城,就是小说中在空间上的有形黑洞,欧洲的评论家、智利的流亡教授、美国的黑人记者、德国的二战士兵,都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个时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汇聚到这个黑洞中心来。

换句话说,有些空间在遥远的未来存在着,无论做怎样的挣扎和努力,我们无法绕开。

作者用大量的事实揭露出墨西哥社会发展的主要障碍: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大权统统掌握在权贵集团手中。

犯罪团伙、贩毒、走私等黑社会组织有政治保护伞。

新闻等媒体是为权贵集团服务的工具。

有良知的人们感到悲观和绝望,只能愤愤骂权贵势力是“卑鄙肮脏的野兽”(第四部《罪行》,第172 页)。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横行霸道的权势人物是受到“制度保护”的,而穷苦百姓的求告无门也是社会制度造成的。

因此,书中的人物骂道:“这是墨西哥的一个特色啊!是拉美特色啊!”(第四部《罪行》,第224 页)。

如果说墨西哥的圣特雷莎城是一个有形的黑洞在吸引着所有人的话,阿琴波尔迪可能是离黑洞最远的一颗“星球”,他的身上留存二战甚至一战中的诸多故事,但他并无法“幸免于难”,这进一步验证了小说开头,波拉尼奥引用的波德莱尔诗句所留下的预言:在令人厌倦的沙漠里有一片恐怖的绿洲。这是不可躲避的。

《2666》在阿维尼翁戏剧节

那座叫圣特雷莎的小城发生的屠杀与我何干?

最近的一系列事件让我意识到,最可怕的不是世界上有恶的存在,而是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传播发达的时代,人们渐渐对恶的现象产生麻木——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各种黑暗的、暴力的、血腥的事件,但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不会对生活产生影响。

毕竟,传统思想教导我们,“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在这个“最好的”的时代,似乎自保就很不易了,在键盘侠们看来,那些吃饱了饭关心起非洲难民的人都叫“圣母”,那些遭受恐怖袭击的西方国家都是“愚蠢的白左自作自受”,那些华人留学生在美国遇难就是“你的美国爹喂你吃枪子了吧”。

令人寒心之余,不由得担忧道,能毁了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

内奥米·华莱士在《越界写作:编剧教师需将学生转变成危险公民》一文中说道:“在一个每小时都有几千人死于政治原因的现代世界,任何写作除非对政治意识和道义有充分自觉,否则就是不可信的。作家不应生产乌托邦式的垃圾。我们这个世纪末不可饶恕的堕落就是天真。”

《2666》小说中所反映出来的一个事实就是,我们的全球性时代已经来临,人类的活动是全球范围的,文学创作是全球范围的,每个人都面临着国际化的问题,墨西哥的奸杀案与全球每一个人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纽带连接。

而且以此为趋势,人类的生活空间还将进一步聚合。

但《2666》反映出一种人类基本的人性,那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感,人类看上去并没有做好承担全球化责任的准备——

欧洲的人不在乎智利人的民族创伤;

智利人不在乎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规模恶性案件,只关注自己的一本《几何学遗嘱》;

妻子可以为了一个精神病院的诗人抛弃丈夫和女儿⋯⋯

而到了公元2666 年,这一空间将进一步的变形,人类的生存空间聚集在一起,但这却逼迫着人们更加关注自身,守在自我的狭隘的精神家园中不问世事,从这个角度上理解,2666 年,人类的生存空间将被黑暗吞噬,但人们很难意识到,正是自己造成了这样的黑暗。

那座叫圣特雷莎的小城发生的屠杀与我何干?没准儿,读小说或坐在剧场里的人们第一反应是:“还是咱们国家治安好。”

参考资料

1、赵德明,《2666》的人性悖论与思想喻义,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2

2、刘震威,在“搜找”与“黑洞”之间——罗贝托·波拉尼奥《2666》的空间写作研究,2015

3、罗力,2666:恐怖绿洲在哪里?,微信公众号“剧场摩天轮”,2017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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