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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硕:书写一个野生的城市,只能书写它的时代


来源:凤凰文化

书写一个野生的城市,只能是书写它的时代。野生的城市一定有一个生死的过程,但这不是一个物的历史过程么?这个物的历史过程的每一个瞬间,难道不是历史的一个垂直瞬间?难道没有他的深邃地带?或许我们需要新的传记,不是人的传记,不是观念的传记,而是物的传记,物的生与死的传记。

何为城市野生状态?当你在北京街头游走,会发现,有很多地方看起来非常混乱,但是它有一种有活力的、原生的、甚至说野生的一种空间质量。这种空间质量,建筑师王硕希望能够找到它们内在的运行机制,并从这种运行机制中,提取出它的这种空间原型,然后将这种知识的生产,这种对空间原型的寻找、探索,最终转化成空间生产。

本文为王硕在听道五月策划“新青年的声音”上的演讲,原题为《城市野生状态下的空间生产》,凤凰文化全程直播,以下为演讲实录。

王硕

我今天演讲题目是“城市野生状态下的空间生产”,这个题目也是伴随了我这二十年的思考和实践。

这二十年北京城是一直在不断发展和演化的。我在中学的时候经常骑自行车从南城到北城上奥数课,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这个城市有一种流动性日常状态的体验,就像在电影里面坐在火车里面看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一样。但是不同的是,你看到的是这个城市里活生生的人的生活状态,有哭的,有笑的,有唱歌的,有打架的,非常有意思,让我觉得趣味昂然。于是我就开始在这个城市里面游走。

我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有一个情结,我想找到这个城市让我趣味昂然的活力背后的机制是什么,怎么理解这种野生状态下的城市所固有的活力,并且把它应用到我们城市里面相对比较刻板,比较无趣的区域里面。

那个时候我在城市里面拍了很多照片,做了这么一本叫《The Wild Space in Beijing(野生北京)》的小书。我拍了很多不同城市的天际线,那个时候北京就开始有大量的拆除、翻建,但是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持续不断的变化涌动的东西。还有老的工业建筑的遗存,这些东西都是临时状态,很快就都被拆除掉了。

配图

这组照片拍的是2000年左右的隆福寺,背后有一条小街,基本是没有管理状态的商业街,有很多小店,这些小店在不断的生生灭灭,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这条街再拍一遍。像万有综合商店,中国书店是里面一直屹立不倒的老店。很多服装店时不时的让你有一些惊喜,会出现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我最爱吃的丰年灌肠里面还卖这个门丁肉饼。

这些不断变化中的状态让我开始思考背后到底有一些什么样的机制呢?我拍了这组照片。

配图

这是一个正在喷漆的汽车,汽车被很多很花的广告、报纸遮盖住了,我觉得它一定程度上成为了那个时代北京的一个隐喻。实际上一个城市是隐蔽在很多层次的东西之下的,而表面的东西往往成了这个城市的印象,这种印象或许是非常杂乱的,但是它实际上里面有很多非常有活力的东西,如果你进到这种空间里面,它会呈现给你一个非常诡秘的,类似于白日梦境一样的场景。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怎么去理解这种状态,怎么去理解这种城市生活带给你不一样但是又非常有质量的空间生活。

后来我在美国念书,在欧洲工作的过程中,我觉得有三个哲学上的概念,跟我感兴趣的城市野生状态有很重要的关系,我给大家讲一下这三个概念。

第一个,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提出来的flâneur(城市游走者)的概念。

flâneur(城市游走者)

大概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巴黎出现了很多城市的拱廊,本雅明感到自己经常迷失在这些走廊之中,但是在迷失的同时,他变成了一个城市的梦游者。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观察这个城市的一个视角。因为他是漫无目的的沉浸在城市中,像一场在白天上演剧目一样,城市一定程度上变成了一个大舞台。

我觉得这种方法有助于自己把现在支离破碎的生活,通过重新粘合到一个连续的叙事。这是将近一百年前被提出来的概念,其实同样也适合一百年后今天北京的状态。这本书是他最早写的一个叫做《巴黎,十九世纪的首都》的文稿,其中有一段写到与城市日常生活中的震惊和冲突相比,真正发生在森林里的捕猎又算什么呢?

THE CITY IS YOUR FOREST

确实是这样,我们看城市街道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件,其实它的丰富程度,它的诡秘程度,可能要远远超越我们看动物世界里面丰富的复杂程度。像这本书里说的,城市就是像一个热带雨林,在城市中不断游走,就会发现更多城市潜在的疯狂。

第二个概念是“日常性”。法国在60年代有两位哲学家Henri Lefebvre(昂希·列斐伏尔)和Michel de Certeau,他们写了两本书都在阐释日常性。

日常性

这个日常性不是我们简单说的日常生活,实际上说的是一种城市的无意识,算是活出来的空间的日常性。他们提出来的概念叫“Ghost in the city”,这大概可以解释为城市的一种灵魂。也就是说,在我们可以被感知的城市表面现象背后,还有一个我们的思维可以去再现的城市。但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城市,其实是我们靠日常的不断实践,不断的人与人的互动活出来的,我们也把它叫做第三空间。

第三个概念是heterotopia。有些地方会翻译成异托邦。

heterotopia异托邦

他其实用来描述在很多情况下,很多空间其实是打破了惯常和常规相融的空间。和我们通常所说的乌托邦不一样,这种空间从根本上是一个反对正常的,反对传统的这么一种空间。对我来说,这种空间将会如何被整合到一个新的城市空间模式里,进入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这是个问题。

所以,我想说的“城市野生状态”和这三个观念的状态关联,就是这是一种不能被清晰界定的城市空间,一定程度上像城市游走者眼中连续上映的城市戏剧,它带给了我们一个可能,就是我们的城市空间也许最终能变成一种人的真实欲望的投射。

同时,我们认为在城市空间的生产里,像这种野生状态的空间,首先是被活出来的,在它能被你观察到之前它已经被活出来了。另外,在可以被阅读之前,它已经作为一个空间生产已经是先一步生产出来了。

野生城市

我们的问题是,面对这样野生的城市我们能做什么?我当时的想法是,需要找出这种空间,并且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要找到这个空间背后层层叠叠的社会关系,他们之间的运行机制,并且在了解这个运行机制的情况下找出这里面新的原型,把这些原型利用到空间生产上。也就是说把知识的生产转化到空间的生产。

具体怎么来做呢?首先我们要去分解这个城市,我们首先要把城市当作一个活的,或者一个复杂的系统,去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们观察了很多城市边缘的产业聚集区,比如服装产业聚集区,建材产业聚集区,他们之间依存的这种产业链。还有像城中村,像筒子楼,这些非常微小,但又有很多原创活力的地方。他们这些空间产生的,虽然尺度不大,但是这种原创的活力,一定程度上比我们认为非常成功的建筑本身,在人与人之间的层面,在社会文化的层面,其实它的有更大的价值。

北京

下面我举三个例子,第一个是狂野北京。我们针对奥运前的北京周边产业聚集区做了一场关于“城市野生物种泛滥”的研究。这种产业聚集区,他所涌现出来的,这些微小的城市生命体,这种沿街的商铺,这种物与物之间的交换。那么,我们希望通过对它们的研究能够唤醒这种城市之间,真正的在物品交换之间带来的这种城市的疯狂,并以这个来发扬一个新的城市原型。

这个是当时北京的一张地图,图中所呈现的都是日常中我们认为很普通的东西,蓝色、紫色是其中住宅的塔楼。

北京

这里面有很多随机的商品交换,这个量是非常大的,并且有可能以一个新的方式颠覆我们的惯常认知方式。于是,持续几年间我们跟踪了商品交换行为以及发展状况,希望从这里面能够找到背后的机制,依存的生产链。

同样,我们不光把眼光放在产业聚集区,也回到北京周边很多的城中村,做了一个图像志。

城中村

这个是我们拍摄的很多城中村的房子,这些在被疯狂加建后看似非常混乱的建筑中,经过我们的深入研究发现,它其实是在试图最大化的得到可塑面积。同时它又与城市环境的制约有非常紧密的联系。也就是说,它的这种混乱性背后有一个现实,是一个非常严密的机制导致了这种状态,而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是我们可以预见到的。我们也可以看到在这种城中村里有很多自发的设施和新的空间形式已经诞生出来了。

还有筒子楼的研究。北京老的单位都有员工宿舍,随着几十年的转变,现在的集体生活已经改变了。楼道里加建了很多厨房,在楼道里做饭、洗衣服,做很多事情。我们研究的建设部大院的宿舍,它经过很长时间的变化,很多已经是一家三口住在这儿了,小孩子学习的空间都在走廊里加出来,生活质量并不是很好。

但我们发现,这个楼有一个垂直的分层,在上面是最老的职工,中间是给移民来住,最底下是相当于短租用的,甚至底层两边还对外出租成办公室,成了一个迷你的综合体。小朋友在里面的生活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他们知道在哪个地方可以玩,应该到哪儿去玩,这成了一个立体的城市空间。

这里面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现在被固化了住宅楼社区模型里是找不到的。当我们的模型还不够灵活,这种固化了的原型反而影响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展开。而我们想的就是怎么通过对这种野生状态下的研究,找到里面灵活的机制,并把这种知识生产可以再运用到新型的社区原型建设里面。

还有就是我读拉图尔的《我们从未现代过》所做的一些读书笔记,我觉得很有意思,自然状态下的城市似乎被永远认为是超验(超越经验)的。我们也同样认为自然状态下的城市成长会带来很多问题,包括我们的社会问题,臭氧层的破坏,全球变暖,森林砍伐,城中村,筒子楼…可它是自然衍生状态下的产物还是制度的产物,现在的制度可能可以解释一些,但是它还始终忽略了空间状态,我们是不是还要吸收一些新的系统,在这个基础上才能构建出一种新的原型,那这种城市空间在吸收了野性的思维之后是不是才能够更加繁荣,更加有意义,更加有意思?

城市

我们做的新青年公社的项目其实是基于我们对中国城市现象关注的产物。我们把基本的生活空间和邻里共享的空间,分段渗透组织在一个灵活的公共空间和私密空间共存的建筑中,使得其生活质量得到提升,并同时带来了一种新的集体居住空间。

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居住空间模型,我们叫标间模式。我们把两间屋子的洗手间拿到外面合并,中间就出现了一个公共客厅。

居住空间

再把这种基本的模式运用到800间房子的楼里面,这就类似于城中村里的廊桥,通过中庭连接起来,在外也有连接楼梯的外阳台,打破了原有空间的固化模式。

楼层平面图

进入到这个楼里面的时候,其实你不知道你是在室外还是进入到一条内街,人们生活的原始的欲望就这样暴露在你眼前。这也使得这个楼里出现了很多跨越层次的交流,偶发的邂逅,给这些居住的青年人提供了很多的机会来互相认识。在这里你可以看到这种很诡秘的画面,一个人挤满了整个洗手间,这本是一种很隐私的状态。也可能在那个窗口看到了几只特别诱人的大白腿。

大长腿

这些事情都是同时在这个楼里面并存的,我们通过这样的手法把这种东西带入到了日常当中。

面对野生的城市我们还能做什么。纽约在2012年一场暴风雪之后全程停电,进入了紧急状态。而在这种状态下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人们就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一个地方大家一起开始办公,这就成了后来WEWORK(联合办公)的模式。

城市模型

现在这个时代我们在激发这种城市模型的时候,不光要调动空间的原型,还需要通过软件硬件层面,通过互联网把人的生活进一步结合,不是简单的让人生活在一起,而是要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这是除了建筑学以外,包括着生态学、经济学、心理学、互联网的跨学科的交流,把他们之间的知识包都连接到一起,来产生一种新的空间模型。每个学科里有自己研究的回路和互相复发的机制。

燕京里

这个是我们一个新的项目叫做「燕京里」项目,同时还可以形成线上的社交。这是在我们的空间里面可以预定的办公桌,你可以知道别人什么时候用这个桌子,得以产生日常社交的场景。同时在非办公时间可以举办活动,到了晚上这个空间就变成了酒吧和派对的空间。这也是在野生城市空间学习到的原型,应用到社区尺度的建设,希望最终让这个社区成为一个拉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这么一个地方。

最后我用汪民安《论家用电器》中的一句话作为我今天的结尾:书写一个野生的城市,只能是书写它的时代。野生的城市一定有一个生死的过程,但这不是一个物的历史过程么?这个物的历史过程的每一个瞬间,难道不是历史的一个垂直瞬间?难道没有他的深邃地带?或许我们需要新的传记,不是人的传记,不是观念的传记,而是物的传记,物的生与死的传记。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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