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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派遣》作者:新一代战争作家要超越陈词滥调


来源:澎湃新闻网

他提起了在伊拉克服役时第一次碰到自杀式炸弹袭击的场景,“我看到担架上躺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我对自己说,一定不要忘记这孩子的脸。可那天晚上我又看到许多被炸伤亡的孩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早已不记得第一个孩子长什么样子了。”

小说《重新派遣》的作者菲尔·克莱的脑子里装满了段子,时不时就能蹦出一个来。

菲尔·克莱在上海出席《重新派遣》中文版作者分享会。

“我有个朋友定期会给一个帮助非洲国家减少疟疾疫情的公益组织捐款,后者会定期向疫区送去涂有防蚊药的蚊帐。”5月14日,克莱在上海出席《重新派遣》中文版作者分享会时说,“结果他最近才发现,原来当地人都把蚊帐当成了渔网,蚊帐上的化学毒素污染了当地水源,蚊子是减少了,可渔获量也骤减。”

克莱想借此表达的观点是,人类历史上好心办坏事的例子层出不穷。他说,美国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入侵伊拉克,“战争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

然而,克莱当时还是志愿参军入伍了,他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多次强调了“志愿”一词,即每一个参加伊拉克战争的美军士兵都是志愿入伍的,“因为我们都想要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作出贡献。”

这一决定多少令克莱的父母感到意外,其父威廉长期在美国和平队服务,其母玛丽·特瑞莎则为一个国际医疗组织工作,原本克莱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是大学毕业后当个外交官,“可是当时我们是在战争中,我想要为自己的国家出一份力。我们都是志愿服兵役的,我们都是签约参军的,这是一个非常不同的地方。我们士兵手上都沾了血,士兵们都知道这一点。”

2007年1月至2008年2月,克莱以美国海军陆战队文职军人身份前往伊拉克安巴尔省服役,自伊战以来,安巴尔省始终都是抵抗美军入侵最激烈的地区,在美军大规模撤出伊拉克之后,当地的安全局势也未好转,后长期被ISIS盘踞。

“我是2008年从伊拉克返回之后才开始写作这些故事的,大家知道安巴尔省是伊拉克一个最暴力的省份。我在那里最暴力的地区待过,当我离开那里时,安巴尔省的暴力已经逐渐平息。我花了很长时间和部队不同的连队在一起,我见过了太多疯狂的事情,并且也和那些经历了很多疯狂事情的人交谈很多。当时脑海里盘踞了一个问题:这些经历有什么意义?这一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我想想明白这个问题,所以我开始写作。”克莱说道。

他提起了在伊拉克服役时第一次碰到自杀式炸弹袭击的场景,“我看到担架上躺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我对自己说,一定不要忘记这孩子的脸。可那天晚上我又看到许多被炸伤亡的孩子,我突然发现自己早已不记得第一个孩子长什么样子了。”

克莱说他自己并不清楚一个战争作家的责任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说写小说是最合适的方式,一个故事就像做实验一样,我可以把人物放在各种各样奇怪的、有趣的环境中,来实验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性会有怎样的表现。我开始写下伊拉克发生的那些事,以及我遇到的那些人,我试着给他施加更多的压力,去追问战争的不同问题,包括那些频繁的杀戮,比如集体屈辱,比如人们的灵魂面临这些时又发生了什么。渐渐地,在这个过程中,我更明白我曾经参与的这场战争的意义。”

《重新派遣》包含12篇短篇小说,克莱尖锐地刺入了伊战中不同角色的心理世界,他们中有普通大兵、殓葬部门的士兵、上士、心理战士兵、随军牧师。几乎无一例外,他们漠然地厌恶战争,又无法摆脱嗜血的军队荣誉;他们的信念来自荒诞的敌我设定和想象,在对自身扮演的角色充满羞耻的同时,对敌人带着陌生而恐惧的疏离感。

在这些裹挟着血腥、愧疚、恐惧、无助,甚至信念的故事里,有选择枪杀家中病危的狗的退伍士兵,因为他已习惯枪杀伊拉克那些食腐的狗(《重新派遣》);有为了让战友摆脱杀人梦魇,承担不属于自身的罪责的下士(《行动报告》);有不得不接受上级的盲目决策,用棒球比赛改造伊拉克国民精神的外事官员(《金钱作为一种武器系统》);还有试图用《圣经》来绝望对抗军营躁狂的虚无倾向的天主教牧师(《火窑中的祈祷》);还有要为自己不堪的亵渎行为心理赎罪的“战地英雄”(《心理战》)。

这本处女作小说,为克莱赢得了美国重量级的文学奖项“美国国家图书奖小说奖”(2014年),当时的颁奖词是这么写的:如果所有的战争最终都要找到自己的荷马,这本诚实、尖锐、时而带着黑色幽默的故事集,让克莱有资格成为讲述美国伊拉克战争典范的作家。

然而,当小说付梓印刷时,克莱可没想到能不能得奖,而是担心自己小说里暴露了美军如此多的阴暗面,会不会被伊战老兵们堵着揍上一顿,好在后来全美各地的签售会上,他发现无论是他曾经所在部队的四星上将,还是形形色色的老兵都挺爱他的这本书,“有位老兵的妻子对我说,她丈夫从战场回来之后从来都没有跟她讲过战场上的事儿,直到这本书出版后,老兵会每天捧着书对妻子念着书中的段落,然后敞开心扉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我想这是对我这本书最好的褒奖。”事实上,克莱在2015年获得美国海军陆战队传统基金会颁发的詹姆斯·韦伯奖,以表彰他通过小说创作表达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队员生活的努力。

何以这本书能够获得对伊战持肯定与否定立场的两派人士的共同认可,用《纽约时报》的书评来说,就是这本书反映了人性。

“新世纪以来,美国打了几场战争,从结果来看是打赢了,美国政府也越来越倾向于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描述这些战争。”克莱说,美国在伊拉克战争中的很多战略都是非常错误的,“但我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我想表达的是,我们在使用暴力时往往忽略后续后果。我们不应该单纯把战争当做解决问题的手段。你很难去控制暴力衍生出来的困难。你不能把战争当做好的例子。”

《重新派遣》被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列在阅读书单中,克莱说,奥巴马或许正是意识到战争的复杂性,“美军的确很强大,发动和打赢一场战争也许很容易,但如果没有一个长久的战略支撑,那么匆忙往一个地方扔下几枚炸弹,只会令美国失去在某地获得长期稳定的机会。”他希望美国现总统特朗普也能读读他的小说。

因为克莱希望自己的小说能够反映战争的复杂性,而不是人们在好莱坞大片里看到的战争样子,“新一代战争作家的目标就是要超越陈词滥调,那种胜者王侯败者寇的简单叙事。”

克莱,出生于1983年,成长于纽约州维斯切斯特,毕业于达特茅斯学院,退伍后,在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获得艺术硕士学位。他师从于美国当代著名作家科伦·麦凯恩(出生于爱尔兰),身为天主教徒,他专门提到了“伟大的天主教文学传统”(the great Catholic literature),弗兰纳里·奥康纳、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格雷厄姆·格林、伊夫林·沃等,恰是前人积累的文学传统,让他觉得天主教文学与战争小说的相适宜。

“在《火窑中的祈祷》里,我写到了一位随军牧师,我想通过他的视角也看到了那些军官在滑稽的情形下做了错的决定,而又会产生怎样不同的道德后果。其实一个士兵他的处境,如果他在一个不好的连队,遇到一个不好的班长排长连长的话,他要作出的决定一定截然不同。”

与其他11篇小说相比,《火窑中的祈祷》是最具宗教意味的短篇小说,篇名就取自《圣经·丹尼尔书》中的一则故事(注,《丹尼尔书》翻自中国天主教会通用的《圣经》思高本。《圣经》和合本译作《但以理书》),他说这篇是整本小说的中心。

“其实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我们所有人都身处在不同的体系中,我们都属于一个国家、一个社区、一个组织,其实我们做任何一个决定是受制于一个具体的情境(我是谁,我在何处,我和组织的关系如何)。我还想说,曾经身为士兵的一个好处,就是它会强迫你去审视每一个道德问题,审视我自己的道德选择,以及权力体系施加给我的道德抉择。我仍然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对集体、民族和国家肩负责任,无论你来自哪个国家,都要面临很多道德复杂性。”

《重新派遣》花了克莱四年半时间写作,他说自己用12篇短篇小说方式处理,是因为他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方式叙述这场战争,“我认识两个马特,一个马特是在2005年在伊拉克服役,另一个马特则是在2008年。当他们谈起伊战时,让人感觉他们讲的不是一场战争,一个像是在说二战,另一个则是在讲越战。我希望12篇小说里的主人公如果能坐在一个房间里,会彼此对立。”

克莱透露,他最近正在创作第二本小说,“其中有四个角色,小说追踪了他们在伊拉克、阿富汗,美国、以及最后在哥伦比亚的足迹。很多人不知道的一点是,哥伦比亚是西半球接受美国军事援助最多的一个国家。在过去50年间,会有各种的兵派到阿富汗,再到哥伦比亚,再到阿富汗,再到哥伦比亚,这些人都是在这些地方行使他们的职责。我们可以跟随着这几个人物去走,但是我不只局限在一个地方,其实我的视角是放眼全球,聚焦美国如何将自己的强力辐射全球。我非常享受这次创作,我正在努力创作。”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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