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致敬汤显祖：对我来说，《牡丹亭》是一生缘份

《春天读诗·4》：白先勇—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点击观看

《牡丹亭》

（明）汤显祖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牡丹亭》是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的压卷之作，全剧共五十五出，《游园惊梦》在第十出，是其中的戏核儿。原本作《惊梦》一出，后来分成两出来演。在这之前有《闹学》一出，讲塾师陈最良教小姐杜丽娘与丫鬟春香读书，却被春香闹得带着杜丽娘去了一座荒废的花园。杜丽娘游园，方有“姹紫嫣红”之叹。剧中【皂罗袍】【好姐姐】两支曲子已脍炙人口，而其间要义多为今人的揣测，未必能还原古意。

【皂罗袍】一曲中的每一句，都是阴阳结合，对比强烈，暗含着中国古典的思维方式。“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低沉缓慢地起头，直表这花园当年的美，“姹紫嫣红”多美啊；而“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唱时在“断”字、“颓”字上吐字行腔，“断”井，“颓”垣，井栏都断了，墙都倒了，不美了。下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良辰美景”，“奈何天”——时间多么令人无可奈何，如宋词“无何奈何花落去”的意境。这里在“何”字上行腔，天指时间。上半句是好事，下半句立刻又转折不好了。同样“赏心乐事谁家院”，“赏心乐事”，“谁家院”——在谁家的院子里发生呢？反正不是在我家。上半句好，下半句立刻转折。这两话化自谢灵运语“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如此鲜明的转折和对比，表达杜丽娘面对美景，内心却是那么哀怨悲凉。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都是美好景物的描绘。“朝飞暮卷”，“朝”是早晨“暮”是晚上，指云彩在早晨飞舞在晚上卷起；“云霞翠轩”，云彩和霞光照耀着翠绿的屋檐敞轩；“雨丝风片”，雨如丝风如片；“烟波画船”，那画舫都掩映在弥散的烟雾和粼粼的波光里。十六个字，一个字是一首歌，一个字是一幅画，现代汉语的解释会将其意境割碎破坏殆尽，此间的美之极致的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而如此传神之美，却接了一句“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这句中“忒”唱“te2”，“的”唱“di4”。“忒”是句方言，在北京话中念“tei1”，是特别的意思。锦屏人指“我”，指杜丽娘自己。越是那么美的景儿，像织锦的屏风中一样美的人，像画中人一般美的“我”，却觉得这光阴如此的下贱！这又是为什么？伤春！一个情窦初开的十六岁少女，没有爱情，再美的景色也不美了。 

【好姐姐】一曲是【皂罗袍】的补充与细分。【皂罗袍】是杜丽娘与春香合唱，【好姐姐】是杜丽娘独唱，春香有几句夹白，更是杜丽娘的独抒胸意。“遍青山啼红了杜鹃”，杜鹃鸟即布谷鸟，它的嘴和舌头是红色的，令人误以为在流血，故古人有杜鹃啼血的说法。《红楼梦》中林黛玉作《葬花吟》有“杜鹃啼血正黄昏”一句，即沿用《牡丹亭》中的意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荼蘼绿叶白花，花小而碎如流苏，荼蘼架子如烟雨般飘逸。 “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牡丹四五月份开，并不在春天抢占先机，“我”如牡丹般美丽而不最先抢眼。“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闲来时凝视，燕子叫得明快如剪刀，黄莺的歌唱婉转圆润。 

——导读人：侯磊（青年作家，昆曲曲友）

四季轮回，又是一年春来到。阳光温暖、柔和，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经历过了上一轮的寒冬，如今人们脱去厚厚的衣裳，仿佛蝴蝶破蛹而出，身体轻盈而舒适。春光有着融化一颗被冻僵之心的力量。春色如此令人沉醉，爱情的萌芽也在这样的季节中悄悄翕动。春天，唤醒了人们对于生活的渴望。

《牡丹亭》里的杜丽娘，生于官宦之家，本应日后过着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人生。可偏偏这春色太美好，与其说是在婢女的引诱下，倒不如说是在春天的引诱下，杜丽娘内心深处那一丝渴求爱情的种子萌了芽。她走出了闺房，走进花园，与梦中情郎幽会牡丹亭畔，也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这便是宿命。正如同十岁的白先勇遇到了《牡丹亭》，亦是一种宿命。在《春天读诗·4》的镜头中，白先勇回顾了自己与《牡丹亭》的因缘际会。那是抗战刚刚胜利时，尚还年幼的他来到上海，去看梅兰芳与俞振飞演出的《游园惊梦》。那时白先勇不懂昆曲，本是冲着去看梅先生，却被音乐与唱腔打动，进入灵魂深处，再也无法忘却。就像佛家所言，一旦起心动念，也就有了因果。

是啊，昆曲成为了白先勇一生的挚爱：“对我来说，《牡丹亭》跟我不只是半生缘，而是一生缘份。”。从少年时在民国余晖的上海第一次听到梅兰芳的杜丽娘，到青年时遥望故土写下小说《游园惊梦》，再到年近古稀殚精竭虑打造青春版《牡丹亭》，流传300年的梨园雅部已化为他的血脉，斩割不断。“昆曲其实是以最美的形式，表现中国人最深刻的感情。它又不受时间限制，穿越时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苏州的园林里，年轻演员操起水磨腔，眉眼生春，想必这恰是在海峡彼岸念起“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白先勇最想看到的昆曲复兴之希望，也是他最想献给汤显祖的礼物吧。

春天的爱情让人难忘，也令人神伤。因此有人说，春天是最残忍的季节。杜丽娘在满园春光中却看到了一片破败景象，不禁感叹“良辰美景奈何天，伤心乐事谁家院。”时间多么令人无可奈何，为何心中有这许多的哀怨与悲凉？或许这就是爱情——令人心驰神往，又使人肝肠寸断。

然而，古今多少痴情男女，如飞蛾扑火，依然追寻着心中最美好的爱情。当白先勇在台大的校园里深情诵读昆曲中的唱词；当演员在苏州的园林里翩翩起舞，重现当年此情此景。我们会看到，即使相隔了万重时空，经典的魅力仍旧不减，爱情也依旧在这动人的春季，诉说着一代代人的故事。

《春天读诗·4》简介

凤凰文化延续承接前三季《春天读诗》的美好与感动，历时79天、穿越5600余公里、横跨5地、大陆与台湾两地摄制团队联手，倾力打造《春天读诗•4》，在万物生长的灿烂之中，踏上一段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这一季我们暂别诗人，以“跨界”为形式、“致敬”为主题，邀请不同身份的嘉宾，分别向世界经典诗人致敬——

民谣歌手钟立风致敬中国诗人张枣、演员袁泉致敬俄罗斯诗人茨维塔耶娃、学者李银河致敬中国作家王小波、作家白先勇致敬中国文学家汤显祖、演员任素汐致敬俄国诗人普希金、艺术家向京致敬波兰诗人辛波丝卡、作家许知远致敬波兰诗人米沃什、民歌艺术家胡德夫致敬美国民谣艺术家鲍勃•迪伦。

点击观看《春天读诗·4》精美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