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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曾评为“像决堤的阴沟淹没整座城市”的文学名著


来源:澎湃新闻网

据安德森讲,当玛格丽特·安德森(Margaret Anderson)和简·希普(Jane Heap)开始在《小评论》(The Little Review)上连载乔伊斯未出版的小说《尤利西斯》时,她们收到了成百上千封抱怨信。

【编者按】

毋庸讳言,作为在文学史上拥有崇高地位的“西方正典”,《尤利西斯》毫无疑问是那种很多人知道却极少人会去读的名著当中的佼佼者。事实上,在其出版之初,这部小说便已收获恶评无数,有位评论家甚至形容这种文字“像决堤的阴沟淹没整座城市,带来充满病毒的污秽瘴气”。

乔伊斯本人曾说:“我的小说上空飘荡着炉灰、枯草以及沉渣的臭味,这不是我的错。……我的脑袋里装满了从各处捡来的鹅卵石、垃圾、折断的火柴以及玻璃碎片。我近乎炫技地从18个不同的点来写一本书,还运用了很多风格——显然它们都尚未被我的同行知晓或发现,这项苦差事及其所选定的传奇的性质足以让所有人平衡的心态颠倒错乱。”——阅读难度使得读者一直以来难以亲近这位高冷的文学巨匠。

英国约克大学英语系教授德里克·阿特里奇(Derek Attridge)的《用天才向极峰探险:乔伊斯导读》一书从乔伊斯的代表作《尤利西斯》、《芬尼根的守灵夜》以及《都柏林人》等书中精选、分析了十个片段,力图以此为一个起点,带领大家去探索这位20世纪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作家的毕生之作。

詹姆斯·乔伊斯

据安德森讲,当玛格丽特·安德森(Margaret Anderson)和简·希普(Jane Heap)开始在《小评论》(The Little Review)上连载乔伊斯未出版的小说《尤利西斯》时,她们收到了成百上千封抱怨信。以下这封信的内容颇具代表性:

我认为这是所有玷污了印刷品的文字中最该死、最肮脏的,简直是一派胡言……这种该被诅咒的、地狱般的秽语来自滋生污浊的人心,并且在污水中繁殖。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我对此书的厌恶,哪怕是模糊地形容也做不到;我憎恶的不是偶尔渗出的污泥,而是他们的思想已腐烂到竟敢一遍又一遍地用腐臭的淤泥和污水来污染这个世界。

1922年,巴黎的一家小书店出版了《尤利西斯》——当时没有任何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该书, 它的上市引发了与上述评论类似的反应。当大家评论《尤利西斯》,尤其是谈到小说的最后一章时,时常用“阴沟”这个词汇。在最后一章里,乔伊斯的女主角摩莉·布卢姆(Molly Bloom)毫无顾忌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一个评论家如此描述这一章:“整个就是一锅大杂烩,紧张混乱,缺乏逻辑,晦涩难懂,这种文字一直持续到文末,最后就像决堤的阴沟淹没整座城市,带来充满病毒的污秽瘴气。”这些人有理由抱怨。乔伊斯小说中的许多人物都有原型,就是当时切切实实生活在都柏林的人,一读就知道说的是谁,比如乔伊斯的旧友奥利弗·圣约翰·戈加蒂(Oliver St. John Gogarty)[戈加蒂发现乔伊斯把他写成了小说里的丑角儿玛拉基·穆利根(Malachi Mulligan)]。 戈加蒂愤怒地抱怨道:“亏得我年轻的时候还跟那个该死的乔伊斯是朋友,他写了一本你在都柏林所有厕所的墙上都能读到的书。”

《尤利西斯》的出版引起了时人激烈的反应。事实上,颇有意味的是,人们对这本“淫秽之书”的愤怒是表面上的。引起人们愤怒的其实是另一个看似不相关的原因:《尤利西斯》的阅读难度。乔伊斯自创了一种叙事风格,在这种风格下,思想时断时续,在各章间从一种形式演变为另一种形式,某一节的风格被塑造成一系列模仿小品文,另一节则可能是一部无法演出的戏剧,下一节又变成了奇异的问答(这里只列举了乔伊斯的几种创新手法)。为什么这么多人认为乔伊斯在传统小说形式上进行的语言和结构试验是一种冒犯,而非独具匠心?

问题的答案与人们的期望相关。就像1922年的读者并未料到会在出版物,包括任何受人尊敬的出版物上读到某种文字和人物体验一样,他们也从未预料到,原来虚构的事件和人物会以一种具有生命的语言表现出来,而非仅仅充任描写和叙述的工具(就算这部大开本的小说厚达700页也于事无补)。谢恩·莱斯利(Shane Leslie)就《尤利西斯》的出版发表了评论,而她不是唯一相信这部大部头的问世只是为愚弄全世界读者的人。17年以后,当乔伊斯出版了更加挑战小说和英语语言传统的《芬尼根的守灵夜》后,人们对该书难度的强烈抗议远高于对作品中描写性的禁忌词语的讶异。当《芬尼根的守灵夜》的部分内容——这一部分以《进行中的作品》(Work in Progress)为名提前发表之后,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 G. Wells)写信给乔斯:“你与普罗大众背道而驰,你忽视他们的基本诉求以及他们有限的时间和智慧。你费心写就,但结果是什么?是无尽的难解谜题。”

但是乔伊斯也拥有许多坚定而有力的维护者,是他们使乔伊斯最终登顶文学巅峰: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T.S. Eliot)写过一篇极具影响力的评论,称赞《尤利西斯》具有“如科学发现般的重要性”;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不知疲倦地推广此书;威廉·巴特勒·叶芝(W. B. Yeats)写道,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凭借其叙事强度,超越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位小说家”(尽管乔伊斯之后坦言自己没能使这本书尽善尽美)。乔伊斯本人也不遗余力地制造机会让世人接受自己的作品。他帮助朋友斯图尔特·吉尔伯特(Stuart Gilbert)完成并出版了《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James Joyce’s ‘Ulysses’)(1930),这本书成了研究乔伊斯现代史诗中的“荷马风格”的奠基之作。《尤利西斯》当时被多国列为禁书,因而这部研究作品也给那些无缘得见《尤利西斯》的读者一个了解其部分内容的机会。乔伊斯建议另一位朋友弗兰克·巴德根(Frank Budgen)以他们在苏黎世进行的多次谈话为基础,写一本关于《尤利西斯》的书,1934年出版的《詹姆斯·乔伊斯和〈尤利西斯〉的创作》(James Joyce and the Making of ‘Ulysses’)由此诞生。乔伊斯对关于自己的传记作品也产生了兴趣,他发起了对自己生平的研究,赫伯特·戈尔曼(Herbert Gorman)的《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就出版于1939年。同样,为了给《芬尼根的守灵夜》的出版铺平道路,他策划了一系列围绕该书的话题文章,并集结成书——Our Exagmination round His Factifcation for Incamination of Work in Progress。这本书包括12篇文章,于1929年面世,比《芬尼根的守灵夜》的出版早了足足10年。在这12篇文章中,历经时间的考验流传至今的一篇出自乔伊斯的一位仰慕者——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

虽然乔伊斯从未去过美国,可最初让乔伊斯名声大噪的是美国学术圈。知名评论家埃德蒙·威尔逊(Edmund Wilson)是乔伊斯作品的忠实支持者,曾就《尤利西斯》(1929)和《芬尼根的守灵夜》(1939,《芬尼根的守灵夜》出版当年)写过许多重要文章。乔伊斯向新方向出版社推荐了研究伊丽莎白时代戏剧的年轻学者哈里·莱文(Harry Levin),希望出版社邀请莱文就自己的所有作品写一本书——《詹姆斯·乔伊斯》(1941)。莱文不负众望,他的书至今仍是解读乔伊斯及其作品的佳作。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和亨利·莫顿·罗宾逊(Henry Morton Robinson)于1944年写了《万能钥匙》(Skeleton Key),这本书能够带领《芬尼根的守灵夜》的潜在读者领略这部作品错综复杂的结构和情节。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许多美国学者都就乔伊斯及其作品发表过评论,包括理查德·M.卡因(Richard M. Kain)、休·肯纳(Hugh Kenner)。理查德·艾尔曼(Richard Ellmann)1959年出版的关于乔伊斯的传记颇具可读性,可以说这本书巩固了乔伊斯作为20世纪最重要作家的地位。随着形式主义批评流行于北美的大学学术圈,教授们开始在课堂上向学生传授乔伊斯式精雕细琢的语言技巧,对乔伊斯语言形式的深入分析鉴赏成为可能, 而乔伊斯写作风格赏析也成为美国初高中及大学的主要课程之一。

乔伊斯于1941年逝世后的那几年,抵制乔伊斯的声音在北美以外的国家和地区不绝于耳。20世纪中期英国最具影响力的评论家F. R.利维斯(F. R. Leavis)宣告《尤利西斯》已寿终正寝, 并声称他没有时间留给《芬尼根的守灵夜》。而在英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乔伊斯遭受到的唾弃与获得的欣赏旗鼓相当。乔伊斯的侄子、在都柏林长大的肯·莫纳汉(Ken Monaghan)说,家人曾建议他不要承认自己与这位令人不齿的作家有任何关系。爱尔兰作家弗兰·奥布莱恩(Flann O’Brien)和贝克特则十分推崇乔伊斯的文学成就,不过贝克特长期定居于爱尔兰之外。

尽管存在否定的声音,但20世纪60年代以前,乔伊斯作为20世纪最有分量的文学巨匠之一的地位已经基本稳固下来。乔伊斯和同时代的作家被称为现代主义文学家,包括活跃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作家,如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托马斯·曼(Thomas Mann)、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 和路伊吉·皮兰德娄(Luigi Pirandello)等。当然,同时期的许多画家、雕塑家、作曲家、戏剧和电影导演,以及其他许多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也是那场席卷全世界的现代主义运动的先驱者。乔伊斯曾在欧洲多国定居,能够熟练运用多种语言写作,这些都奠定了他作为现代主义文学家的地位。 尤其是《尤利西斯》,这部作品成了高度现代主义的标本:对大师级文学技巧的极致追求,对20世纪早期人类生命体验的全方位捕捉,以及接受只被极少数人认可的风险。

《用天才向极峰探险:乔伊斯导读》,[英]德里克·阿特里奇著,马霖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3月。

[责任编辑:游海洪 PN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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