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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假的学科岂止语文 造假的世事又岂止教育

2017-03-22 19:05:58 凤凰文化 葛璐

导语:关于学生教材中“假课文”的质疑和争论由来已久,近日又成热点之势。人们批评这种造假,怕影响孩子的价值观;也担心背后的德育化思维,污染了文学原有的独特价值。评论人葛璐,是处在语文教学岗位上的实践者,在她看来,小学语文的首要任务是识字,编撰一些适应小学生的简单易懂的文章是有必要的,但必须建立在真相和常识的基础之上。虚构作品可以采用,但虚构不等于作假,很多小学课文的根本问题在于,虚构的不彻底性以及对名人的刻意神化倾向。用虚构的人物来虚构故事,这种虚构反而是真实的,而让真实的人物进入虚构故事,这却是真实的作假。用虚假的事迹来包装真实偶像进行启蒙,一旦被发现作假,偶像基本全盘坍塌,与之相应的启蒙只会走向反方向。与此同时,社会和家长也不必过分夸大几篇课文的作用,将教科书作为绝对权威故而不允许有任何瑕疵,这种思维本身也是一种绝对的一体化思维。而且不同的教学模式也会对内容产生影响,死板的教学,无论课文是真是假,最后都只会变成死课文。教材改革正在呈现多元之势,这是一个好现象,但也应该保持清醒,无论怎样多元,永远不可能出现一套完美的教材。况且造假的学科岂止语文,造假的世事又岂止教育。

近日,《校长怒了!还有多少假课文在侮辱孩子的智商?》一文在网上再次引发了关于假教材的探讨,文章提及某教版二年级语文书中的《爱迪生救妈妈》一文与历史不符,课文写7岁的爱迪生想出了用镜子聚光的办法,让医生在家里完成阑尾炎手术,救了妈妈。而据考证,爱迪生7岁那年是1854年,世界上第一例阑尾炎手术1886年才有,这是一篇杜撰的“假”课文。

与此同时,一大波“假课文”被挖掘出来:

《华盛顿与樱桃树》一文据考古学家考证,华盛顿童年所住的房屋位于弗吉尼亚州的拉帕汉诺克河边的陡壁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曾种植过樱桃树。

《乌鸦反哺》不忘哺育之恩的故事,据说生物学证明乌鸦没有这种习性,将鸟类的这种行为模式解释为报答母恩,是一种道德绑架。

……

这个话题并不新鲜,多年前早就引发过争议,而且隔一段时间就会发酵一次。假教材现象也并非个案。几年前,美国北卡罗莱纳州州立大学成立了专门的调查中心,在美国12种最为普及的教科书中发现了几千处错误:赤道从美国南部穿过,自由女神像是左撇子,体积等于长乘以宽等等,调查人员称约有85%—90%的美国中学生使用着这些教材,难怪美国学生在科学标准化考试中的成绩要落后其它国家的学生许多。

被质疑的假课文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违背历史史实、生活常识的科学之“假”,一种是创作需求虚构的“假”。教育部门每年都在向一线教师征集教材疏漏之处及时更新,事实上,目前国内教材中科学性的错误已经算少的了。这些课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小学课文。中学课文里多是大家之作,很少会引发巨大争议。

有人质疑在人类浩瀚的文学长河中,为什么小学课文就不能挑一些经典的表现类似思想的文章呢?这种质疑脱离了小学教学的环境,经典当然有,只是大部分小学生还不识字读不懂。小学语文的首要任务是识字,必须编撰一些适应小学教学任务的简单易懂的文章。既有编撰,便易失实。编撰过程中的作假和虚构不是一个概念,对于前者,必须打假,而后者属于创作技巧层面的优劣。

语文不是历史,需要合理的想象和虚构。且语文常常也不是文学,关于语文学科本身的“去道德化”、“去德育化”早就引发过热议,很多一线执教者并不希望语文课堂本身承担太多的德育内容,语文是所有学科中最接近德育和政治教化的一门学科,常常是隐形的德育课和政治课,很多课文希望通过名人的故事打造出社会正面形象,给孩子传递积极正面的思想价值观,编纂者也可谓是“用心良苦”。

语文课文的编撰要义首先是启蒙,其次才是文学。虚构类文章同样可以达到真实的启蒙效果,但问题在于,当虚构文学被“德育文学”捆绑之后,引起家长愤怒和担忧的就不简单只是教材课文内容方面的虚构漏洞,而是这种虚构背后所呈现的意识形态。如果教材里的爱迪生、华盛顿换成普通的路人甲乙丙,那文章就丝毫不会存在明显的史实问题,用虚构的人物来虚构故事,这种虚构反而是真实的,而让真实的人物进入虚构故事,这却是真实的作假。很多小学课文的根本问题在于:虚构的不彻底性以及对名人的刻意神化倾向。打不死的战士黄继光、舍生取义的董存瑞都被揭发存在偶像造假,这跟雷锋没有什么区别。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偶像,一个普通人的传奇更难书写,用虚假的事迹来包装真实偶像进行启蒙的后果在于:一旦被发现作假,这个偶像基本全盘坍塌,与之相应的启蒙只会走向反方向。

教科书的权威性令其成为官方意志的代表,真正令大众敏感的是权威意志的作假以及这种机制灌输给孩子们的核心价值观。有家长提出课文如果是虚构的,至少应该注明“本文纯属虚构”,恰恰就是担心在这种一味为了追求德育效果,神化名人而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倾向。对于语文学科,这看似无可厚非,但对于教育本身,这却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如果课文这个传递的载体是虚假的,那么传递的崇高价值观还可信吗?

即使是虚构文学,语文课文也应该建立在真相和常识的基础之上。只有这样,当懵懂的孩童成长为能辨识真假的成人时,真相打破虚假的那一瞬间才不至于显得那么崩塌。

有人认为,假课文反映的是整个社会是非判断的缺乏,侮辱了孩子的智商。具有这种忧虑的家长又未免太不自信了,如果孩子的智商是几篇假课文就可以“侮辱”到的,那这首先绝不是学校教育的失败,而是家庭教育的失败。圣经等宗教里也有很多杜撰的假故事,并不会妨碍人们的宗教信仰本身,人们也不会因为《二十四孝》里面的故事是虚构的就去否定孝道本身,反而可以引发出一些与时俱进的探讨。同样,难道因为学了一些假故事,就会毁灭孩子未来对于真善美本身的信仰吗?

因为,传递的过程远比传递的载体更为重要。将教科书作为绝对权威故而不允许有任何瑕疵,这种思维本身仍然是一种绝对的一体化思维。语文教科书绝对不该是为了告诉学生一个统一的标准答案而存在的。正如教育家叶圣陶所说:语文教材不是目的,而是“举一反三”的例子。

同样是一篇课文,不同的教学模式下差异太大。死板的教学模式永远只会走套路:介绍作者,分段,分析修辞手法,概括中心思想……这种方式下,无论是假课文还是真课文都只会变成死课文。家长压根无需担心学生,因为他们根本不会走心。

随着教育方式的多元,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民间声音,对传统一体化教育模式质疑甚至反叛,清北复交的教授抱团组建私学轮番教授孩子,私学的民间声音亦会促进官方话语系统的让步,这是社会的进步。如今教材也逐渐多元,但无论怎么多元,永远不可能出现一套完美的教材。

笔者最近恰好在教一篇课文:《卖柑者言》。明朝一个卖橘子的人,他擅长贮藏柑橘,放一年也会烂,放到市场上,比别人高出十倍的价钱,人们还争先恐后地购买。一个人买了一个尝尝,切开发现里面早就干得像棉絮一样。他就质问卖橘子的人,你太过分了!而卖橘子的人却回答说:“吾售之,人取之,未尝有言,而独不足子所乎?世之为欺者不寡矣,而独我也乎?”

姑且斗胆再续上两句:世之为欺学科不寡矣,而独语文乎?世之为欺之事亦不寡矣,而独教育乎?

葛璐,中学语文教师,北京师范大学现代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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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徐鹏远 PN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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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璐,中学语文教师,北京师范大学现代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