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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7年杭州的元宵节,姜夔写了四首词怀念旧爱

2017-02-10 20:26 凤凰文化 廖伟棠

1197年杭州的元宵节,姜夔先后写了四首〈鹧鸪天〉。那一年,姜夔四十三岁,这四首词,是他怀念旧爱的绝笔。南、北宋交割之际,战火连绵的合肥城里,姜夔绵延二十余年郁郁情事,与元宵节的灯火,“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的诗句,一齐流徙至今。

“欢正好,夜何其。明朝春过小桃枝。”2017年的元宵节,诗人廖伟棠将姜夔的洁净与深情娓娓道来,牵引我们一同去亲历1197年杭州元宵这一夜的离合悲欢。

姜夔

说起关于元宵的诗词,最有名的莫过于“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欧阳修〈生查子〉),还有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青玉案〉)。但世人罕知同是宋代大词人的姜夔,也写过一组回肠荡气一波三折的元夕之词。

南宋庆元三年丁巳,也即西元一一九七年,从那年元日即大年初一,一直到正月十六,姜夔写了五首词〈鹧鸪天〉,其中四首和元宵节有关,也和他著名的“合肥情事”有关。那一年,姜夔四十三岁,这四首词,是他怀念旧爱的绝笔。

何谓“合肥情事”?夏承焘先生著《姜白石词编年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台湾中华书局),里面独辟一章对此做了第一次考据,近年则有吴莺莺著《姜夔与合肥及交游考》(黄山书社)专著。简言之,青年时代的姜夔,为生计飘泊于江南和合肥之间,结识了一对歌女姐妹,并且与其中一人相爱。此二女精通音乐演奏,如姜夔所写“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善移筝”,因此与同样精于音律的姜夔成为知音。

但那时合肥是南宋与金国交界的边城,几经战乱,词人的爱情也画上句号。一一九一年,姜夔三十七岁最后一次离别合肥情人,有词为证:“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不幸一语成谶,他再也没能重回合肥见其旧爱。

六年后,正月十一日,姜夔早早出门赏灯,写了第一首元宵词。自比“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他带着小女儿在闹市中穿梭,“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突然想起年青时的爱情,心中郁郁,“看了游人缓缓归”,似乎欢乐只属于游人,游人赏灯,他只看人,如看往事中的自己。

到了十五正日,姜夔却故意不去赏灯,怕触景伤情,但在家写了一首词,副题特意注明“元夕不出”。这首词他先回忆北宋年间在汴京的赏灯“忆昨天街预赏时”,原来那时会提前一个月就张灯结彩,谓之“预赏”;如今南宋初定,也恢复了这种承平之乐,但是诗人已经不是当年少年,“却怕春寒自掩扉。”垂帘看月不看灯,“旧情惟有绛都词。芙蓉影暗三更后,卧听邻娃笑语归。”诗人回忆往事失眠,半夜里邻居的少女嬉笑着回来,听在他耳中也像昔日的声音。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第二天仍用同一词牌写下来,副题为“元夕有所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这是一个难过的梦,现实未圆的情缘在梦中也不可能,而梦外面就像命运的敲门一样传来了惊梦的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元宵之夜,万灯盛放就像一朵朵红莲,诗人想像远方的爱人也在想念他而不眠,但最沉痛的是离别太久之后,悲哀都说不出了。

过了元宵,姜夔忍不住出去看灯,写了最后一首〈鹧鸪天〉,副题“十六夜出”。“辇路珠帘两行垂。千枝银烛舞僛僛。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灯市盛况依旧,但诗人就像唐朝的杜牧一样,无人记取他的风流和悔恨。“欢正好,夜何其。明朝春过小桃枝。鼓声渐远游人散,惆怅归来有月知。”明天又将是另一个春天了,但春天和今夜之人无关,他只愿与月相伴,让思念渐渐平息。

姜夔词意图

忏情的文学,最怕沉溺甜腻,最难得是姜夔这种洁净的情怀。少年洁净是理直气壮的,中年能洁净则几乎是神话,年青时我耽读姜夔词,深被这绵延二十余年的合肥情事感动,后来更钦佩他四十岁之后的豁达丶豁达又始终情深不悔,从这四首元宵前后的连作可以见得。

“执着于流变,在流变之间把那种耿耿的执着就交予流变本身去解决,未尝不是一种真正的超脱,而且是一种不存在抛弃的超脱。”我曾如此论述姜夔,这种诗心其实也投射着外界北宋南宋易代之际的动荡,要详细了解这种流变,可读美国汉学家林顺夫的著作《中国抒情传统的转变:姜夔与南宋词》(上海古籍出版社),便更能体会“劫难造诗人”,命运是怎样把姜夔带到一一九七年杭州元宵这一夜的离合悲欢中去的。

廖伟棠,香港作家,现代派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责编:冯婧 P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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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伟棠,香港作家,现代派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