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女追忆周有光最后时光：那个长寿的老人等不及了

张马力

1月14日上午，周有光先生112岁生日的次日，部分专家学者在上海大隐书局为他举行了生日座谈会，本次活动由大夏读书会举办。周有光的外甥女张马力在论坛开场时向与会的专家、学者介绍了舅舅周有光的近况，称老人身体不太好，“眼睛空空”，“他的心已经走了”。

祝寿会结束后，与会嘉宾们在中午突然得到消息称先生已驾鹤西去，惊愕之余又返回会场，只是下午的主题已经变成了追思会。或许正如张马力上午所推测的那样，“人间寂寞，那个长寿的老人等不及了，已去天国与允和先生相会了”。

与会嘉宾合影

以下为张马力在上午会上的发言，也成为了亲属对周有光最后时光的描述，凤凰文化特整理于此，与大家一起怀念周有光先生。

周有光先生111岁时的照片摄影：王毅

舅舅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他在不久以前突然发高烧。就是白细胞超标，很厉害的。两个小保姆就很着急，要把他送医院，他就是不肯。后来把他单位里的人，都请到家里来说一定要住院。最后好不容易住院，想了很多办法，终于把他的高温降下来。一降下来之后，他马上提出来我要回家。但是那个家暂时不能回，因为装修房子，里面很破烂。其实里面也没怎么装修，就是把厕所和厨房外面装了一下，但是里面味道很重。所以后来又在医院里住了几天。

就在他过生日前一个星期，他回家了。但是回家以后的情况，因为我不在北京，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们经常跟他的两个小保姆，电话联系、微信联系，还有照片什么拍过来。我感觉他的身体比以前弱了很多，那么他每天早上喝一杯清茶，然后就吃那个营养液。开始的时候营养液都不肯吃，小保姆都像哄孩子一样，爷爷乖，爷爷在喝一口。这这样让他喝营养液，我也喝过。整天别的不吃，要喝8杯，确实也很难为他。但是不喝又不行，生命又不能维持，他只能喝。

但是他有一个情况，我很担忧，他不说话了。你想我舅舅以前是那么一个健谈的人，但是现在他不说话。有人来，他赶快把助听器弄好，做起来围在床边上，然后就做手势，不肯说话。那么我的表妹和表妹夫，也是他的外甥女去看他，他也不说话。我从他发来的照片眼睛里，我看到的是一片空空茫然。我想我的舅舅从来不是那样的眼光，所以我很担心。

我回想2016年10月份的时候，我去看他，在饭桌上吃饭之前有一场谈话。我说舅舅你从国外回来到现在，你就没有后悔过吗？他说没有。我说为什么？他说我毕竟做成了一件事，他只承认他做成一件事，就是汉语拼音。我说你怎么就那么自信？这是一件很难的事，56个民族都要说普通话，这个太难了，你就不知道吗？他说我知道很难，但是如果我不回来的话，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我可以告诉大家，他不是从五十年代才开始搞这个研究的。他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上小学的时候，我的两个弟弟在幼儿园他就开始做他的实验了。他就让他学他的拼音，试试看，看看小孩儿能不能接受。实际上他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他说我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我终于做成了，所以我不后悔。但是他告诉我说，马力我这一生已经划上了一个句号。可是我从他的眼睛里，我并没有看到句号。我觉得他还在期待着，还在希望着。我觉得我这个舅舅，有时候有点天真。他抱的希望比我还大。所以他每年都看很多报纸，中文的报刊文摘，很多很多报纸。中文的，英文的，日文的，英文看《纽约时报》日文看《朝日新闻》，都是他的学生每个星期从香港寄来，原文的。他每天看那么多报纸，你想一个在生活上已经划上句号的人，他还有心思每天看那么多报纸吗？他还在关心着中国，关心着世界。

但是今年，就是最近几天，我从微信上看到他的照片，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已经空空的。我觉得他的心已经走了，我很难过。我想我的舅舅周有光不应该是这样活着，我想今天一定要来参加这个会，我一定要把今天在会这种温暖的这种气氛，把各种精彩的发言，以及我们今天到会的诸位年轻的精英们。也许你们并没有见过周有光本人，但是你们是他的希望。我一定要把这些告诉我的舅舅，我准备过了春节就去看他。但是人间寂寞，那个长寿的老人等不及了，已去天国与允和先生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