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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40年祭:八岁时的记忆碎片至今仍在放大惶恐


来源:凤凰文化

当时年仅8岁的我,对于地震灾难的理解虽然流于表象,但我的眼睛,俨然是一部摄像机。不然,有关地震的记忆碎片,就不会滋长出那么多的惶恐。而且,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提升,这惶恐被不断放大。

编者按:2016年7月28日,是唐山大地震40周年。

1976年7月28日,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特大地震,百万人口的工业重镇瞬间夷为平地。北京、天津也有明显震感和损失。在这场灾难中242769人死亡、164851人重伤、544000人轻伤,地震罹难场面惨烈到极点,为世界罕见。

那个特殊的时代,尽管那是一次官方通报7.8级,实际为8.2级的大地震,但当时拒绝一切外援,也拒绝一切人民群众自发的内援。参与抗震救灾的人不许拍照片,因此,关于那场地震的记忆就变得尤为珍贵。

值此唐山大地震40年之际,凤凰文化特邀唐山作家贾志勇撰文纪念。1976年,贾志勇只有八岁,但关于地震的记忆碎片却一刻不曾忘记。岁月更迭,记忆里的惶恐被不断放大,以致他至今对每一栋高大建筑还抱有敌意和芥蒂。越来越多的史料已经证明,唐山大地震是可以事先预报的,加上建筑物质量和救援机制的配合,伤亡损失至少可以降低。所以40年后,当我们再次回望那场灾难时,确立一种规避地震惶恐与余悸的建筑文化、生存文明才是真正的灾后重生。

中国的脚步迈入1976年这个历史节点,宿命般蹇舛多难。这一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去世;这一年的7月28日3时42分53.8秒,在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东经118.2°,北纬39.6°)发生了强度里氏7.8级(矩震级7.5级)地震,震中烈度11度,震源深度12千米,地震持续约12秒。这场地震使唐山这个有百万人口的工业重镇瞬间夷为平地,24万多鲜活的生命葬身瓦砾之中,另有16.4万人重伤,4200多个孩子成孤儿,伤亡人数3倍于汶川地震,名列20世纪世界地震史死亡人数第二,仅次于海原地震,场面惨烈到极点。造成直接经济损失30亿元人民币以上。

这一年,我不到8周岁,幸运于生活在唐山的边沿,得以逃过此劫,并毫发无损。而地震的恐慌,却从此植入骨髓,在无数个夜晚,袭扰我的心神,搅乱我的安眠。是的,当时年仅8岁的我,对于地震灾难的理解虽然流于表象,但我的眼睛,俨然是一部摄像机。不然,有关地震的记忆碎片,就不会滋长出那么多的惶恐。而且,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提升,这惶恐被不断放大,以致让我至今对每一栋高大建筑都抱有敌意和芥蒂,对它的安全性、抗震性将信将疑,不管我进入或居住到这建筑的哪一个层级,我都强迫症一般想象着我与地面很近很近,伸脚就可以在地面上狂奔,不几秒就可以抵达空旷地带。这地带是安全无虞的,四下静寂,天高水长。

当年8岁的孩子,感受7月27日的傍晚,太阳似乎不是火红的,是白得刺眼。父亲带他到村西的泝河,父亲只身站在高高的沙土河坝上,他却敢从这河坝上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下去。他在浑浊的河水中敢睁一下眼睛。河水是褐色的,在他眼球边有汹汹的流淌感。

当年8岁的孩子,感受7月27日的夜晚,天是闷热的,奶奶手中的一把蒲扇,都无助他入睡。28日凌晨的震感是强烈的,在颠簸的间隙,他被抱出来,之后在街院间自由行走,像心有余悸的大人一样再无睡意。父亲不相信这是地震,以为是帝国主义入侵,是炮弹在爆炸。父亲的判断,源自他幼小时遭遇日寇的侵略,源自发生在村子里的一场巷战,源自村里好好一个壮汉被日寇活活烧死。

当年8岁的孩子,感受到7月28日的白天,供村人常年用水的一口老井,黑色淤泥竟然涌泛到井口,黑色的井水沿着井台流淌。父母忙碌着搭简易窝棚:一张炕席被支上天,一棵老榆树捆绑了木棍。这窝棚俨然是田野里瓜棚的模样,我们一家人却没有看瓜人的惬意和悠然,天不高,水也不长。

当年8岁的孩子,感受7月28日的傍晚,余震来了!窝棚晃动得像狂烈筛簸箕,窝棚不远处,村人家的猪圈墙边地面裂缝,黑水窜起一人多高。之后,是一连月的大雨,村街的道路上,已经有了游鱼,蛙鸣阵阵,忧愁与恐慌笼罩村人的心。已经有人家捆扎木棍作木筏,一些村民把可怜的几张纸币包裹在塑料里,密封,装进上衣口袋,再用纳鞋底的粗白线绳缝缀衣袋口,防止丢失。

当年8岁的孩子,看到多数村人故土难离,依然在村庄坚守。而很多个夜晚,有生产队干部手持干电喇叭,环村行走,传递着地震的讯息。干电喇叭里飞旋的声音,仿佛为亲人招魂,又仿佛鬼魅一般,无孔不入,如影随形,让人毛骨悚然。这个8岁的孩子,偶尔透过简易棚的缝隙,凝望不远处房屋的黑黢轮廓,仿佛比野兽还野……

光阴荏苒,倏然40年。记忆的碎片如昨,碎片里的惶恐犹在。而人到中年的我,又提醒自己该怎么将这惶恐深埋,并试图反思这惶恐,努力从这惶恐中寻找一种自然、社会、人生安宁和谐的天高水长。

反思唐山大地震,我时常纠结其中有没有人祸的因子。网络里搜索“唐山大地震”,有文字显示,“四人帮”垮台后的第三天即1976年10月8日,华国锋批示:“登奎、孙健同志,唐山地震未能预报出来的原因,是应该查明的。”据刘华清将军回忆,经过他负责的中科院专门小组的调查,1977年2月25日调查组与国家地震局联合提出了《关于唐山地震未能预报的原因的报告》,报告的结论是:“唐山地震未能预报,是‘四人帮’推行反革命路线干扰和破坏所造成的恶果。”报告中写道:在7月份,地震局领导小组没有研究过一次震情。7月上中旬,有6个地震专业站和8个群众测报点提出不同程度的震前预兆。7月26日,北京市地震队告急,分析预报室的同志会商后,认为震前预兆严重,要求向局领导汇报。7月27日上午,地震局副局长兼京、津、唐、渤、张地区协作组组长,在听取汇报时很不耐烦地说:“目前院里事情多,下星期再开会会商吧!”刘华清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地震是天灾。显而易见的是,人祸加重了天灾。”读着这些文字,我一声叹息。

地震灾害不同于台风,不同于山洪海啸,不同于火山爆发,只要身边建筑物是坚固的,人的安全系数就会很高。一定意义上说,人不是死于地震,而是死于不够坚固的建筑物倒塌。我们生活在地震带上的众生,居住、工作的建筑物质量如何,是否真的达到了抗震标准,住建部门是否建立追责机制或终身追责机制,像南京古城的城砖每块都有生产者标记似的,对每一栋建筑都建档立案,永远有据可查,永久追责。这最值得关注。

地震是可以预测的。一个地域有地震发生,自然界总伴有奇异的征兆。地震部门或观测站点不能收集相关信息,是我们缺少科技的“慧眼”、“慧耳”。我们预测地震科技能力低、水平差,才读不懂其中相互关联的奥妙,才会对各种地震征兆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地震灾害救援能力也是与科技能力相关联的。经济社会发展进步,才有地震救援的高质量、高水平、高效率,才能最大限度减少灾害损失,降低人员伤亡数量。同时,城市建设规划中,也该兼顾抗震减灾常识,主城区、居民住宅区该预留出足够的救援空间,建设配置临时避难设施设备,并注意更新。而不该过度珍惜繁华地段的寸土寸金,只要经济发展数据,没有防灾减灾安全防范措施,如同城市建设只重视地表建筑,不重视地下排水排污管道建设,一遇暴雨就“全城看海”。

如此,我们才算真正实现了灾后重生,我们的发展建设才是有成绩的。今天,一个新唐山从40年前的废墟上傲然崛立起来,一派蒸蒸日上、欣欣向荣景象,同时一种规避地震惶恐与余悸的建筑文化、生存文明也确立起来,我们才有发自心底的幸福感、获得感,我们才有自然环境与心灵情感这双重的天高水长!

行文至此,请让我用写于10年前的一首纪念唐山大地震30周年的诗《7月28日凌晨》作结:

没有什么恐怖能比这天

更早揳入

一个7岁孩子的记忆

1976年7月28日凌晨

这个7岁孩子的睡梦

被大地的剧烈震颤

硬生生割断了

大人们呼天抢地地喊

拉扯着孩子向屋外跑

跌跌撞撞投进凌晨的黑暗

许多人碰面

最终发现没少谁

于是朝着四下

朝着根本看不到的远方

恐惧地张望

这个孩子不知道当时

因这震颤死了很多人

一座离他家乡最近叫唐山的城市

是这场地震的震源

她仿佛毁灭了一片废墟

残垣断壁

这个孩子不知道当时

伴随这震颤的

还有整个民族的贫穷

社会的空前劫难

这个孩子只是想

这震颤到底从哪里来啊

天怎么还不快些亮

2016年7月27日星期三13:03

作者:贾志勇,唐山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诗歌、散文、时事评论等发表于报刊杂志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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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徐鹏远 PN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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