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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鲁姆日,做一场《尤利西斯》的地理阅读


来源:新京报网

阳光灿烂的街上充满夏日的欢快。一个诺拉打扮的年轻女子穿着在熏风里飘扬的蕾丝白裙走过。她经过停满路边的汽车,去听街角露天乐队的演奏。一百一十年前的这天下午,年轻的乔伊斯就在不远的街上遇到了年轻的诺拉。

6月16日是一年一度的“布鲁姆日”(Bloomsday)。这是为纪念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而创设的一个节日。网络资料

接力朗读会回望世界主义者乔伊斯

和《尤利西斯》里一百年前的描述一样,2013年的6月16日也是晴朗的好天气,天上的云也如书里描写的一样洁白轻柔,乔伊斯说它们好像羽毛一般。我从都柏林国立图书馆里出来,一小时的环球《尤利西斯》接力朗读会,在都柏林的这一场结束了。刚刚那些尚未走远的爱尔兰各地作家的朗读声尚在耳畔,朗读完成后,作家们大多向后一仰,终于轻松下来的样子也还是非常新鲜的记忆。我想,乔伊斯真的有一个强有力而且喋喋不休的伟大头脑,光是朗读和听朗读,我等都快要累死了。

图书馆底楼熙熙攘攘都是跟着布鲁姆日步行路线来到图书馆的读者们,这里曾是小说里整整一章写到过的地方,在底楼,小说里一直分开漫游的两个主角,布鲁姆与斯蒂芬,在这里第一次会合,但擦肩而过。

奇幻的布鲁姆Brunch。网络资料

如今在图书馆底楼有个永久陈列的叶芝展览,我第一次在都柏林读《尤利西斯》时,来这里参观过。我走进去晃了一下,幽暗中叶芝肖像还在老地方静静看着来者,他那绿色布皮子的诗集也在原来的玻璃柜子里。一切都是2009年我来这里时的模样。乔伊斯在他的书里来不及描写到这些。

乔伊斯与叶芝不太一样。喜欢浪漫主义的叶芝和爱好冷静到残忍的乔伊斯也是阅读中大不同的境界。人们很容易爱上叶芝和他的诗歌,但乔伊斯对人类的爱恨交融,则要复杂得多,要能理解他的失望,甚至是绝望,不光是对在精神上饱受创伤的凯尔特后裔们,也是对整个人类的,同时也是对他自己的,才能理解他在绝望里的怜悯,也许,还能用一个词:仁慈。

布鲁姆日在都柏林国家图书馆的《尤利西斯》朗读会,乔伊斯亲属(左)打扮成当年乔伊斯的模样参加接力朗读。网络资料比起叶芝,乔伊斯更不容易。叶芝是个民粹主义者,乔伊斯是个世界主义者。在全世界都同情爱尔兰独立的心愿时,民粹主义的作家最容易成为符号,因此被同情与爱戴。但乔伊斯却纠正了全世界泛滥的感情,他正告人们,将爱尔兰文学当成文学来尊重,不要当成宣言来支持。乔伊斯拒绝成为陈情或者反抗的符号,他是一个极为警惕与冷静的作家,而且骄傲。而且,他对文学有至高的信仰。鉴于他对天主教坚定的反感,即使母亲死在床上,他都未能妥协,我想他所具有的信仰会坚持它的原则与纯度。

这也许是即使当年叶芝扶持提携乔伊斯,但乔伊斯却不愿意与叶芝为伍在精神上的原因。

乔伊斯刚到巴黎三天,就发生了后世久有传闻的那段咖啡馆佳话:乔伊斯与莎士比亚书店的老板毕奇在巴黎的“双偶”咖啡馆会面,确定了《尤利西斯》的出版事宜。网络资料

乔伊斯更现代,叶芝更淳朴。

乔伊斯更世界性,叶芝更民粹性。

乔伊斯更冷静强硬,叶芝更一唱三叹。

乔伊斯更具有凯尔特人的精神,叶芝更具有时代性和地域性。

乔伊斯就这样领着动荡不宁的爱尔兰社会的写作者们,越过文学的煽动性,文学的服务性,越过殖民地文学的传统化与殖民化的各个特有泥沼,甚至越过民粹主义者泛滥的激情,走向真正的现代。他直面爱尔兰经过七百年殖民后委顿与躁动的心灵世界的勇气,昭示了爱尔兰人强健深厚而且不可征服的精神,和无法扭曲的文学能力。在小说里,爱尔兰的知识分子们在图书馆里讨论着英国的莎士比亚,过了一百一十年,作家们在图书馆里朗读小说中的这一章来致敬乔伊斯。一百一十年后,图书馆遮阴又凉爽的底楼是诗人叶芝永久的殿堂,而走过圆柱,街道上满是来自世界各地参加布鲁姆日漫游的读者,乔伊斯在大街上仍旧生机勃勃。在他去世后,他书中的生命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尤利西斯》里描写过的咖啡馆,现在是都柏林著名的文学咖啡馆。网络资料

满城意识流,都柏林的时光阅读

阳光灿烂的街上充满夏日的欢快。一个诺拉打扮的年轻女子穿着在熏风里飘扬的蕾丝白裙走过。她经过停满路边的汽车,去听街角露天乐队的演奏。她在腋下夹着一顶宽边草帽。一百一十年前的这天下午,年轻的乔伊斯就在不远的街上遇到了年轻的诺拉。

我跟着她往前走,路过一间星巴克咖啡馆,优美的初夏它门窗洞开,泄漏着磨碎咖啡豆时散发出的新鲜香气。时空在6月16日,在都柏林老城里真有各种穿越的隧道,而且这些隧道全都敞开了。这一天,不是满城文艺,也不是满城文学,而是满城意识流。《尤利西斯》这本书和布鲁姆日这个文学日,之所以在都柏林能够一直富有生命力,我想是因为它们相辅相成,令意识流这个文学流派在此成为每个读者都可以自己体会和自己创造的精神体验。

我在电声音乐强大的声浪里走着,整个鼻腔里都充满了星巴克的混豆咖啡气味。一个读者从叶芝激情澎湃的诗情那里走出来,不是在文学史上,不是在理性上,而是能在感性上接受乔伊斯,这得等到他能走到人生更宽阔的阶段,才能做到。我想到自己在阅读上从叶芝到乔伊斯的变化,这么说,我在这本书漫长的阅读过程中也成长了。中年后,我周围有些人又开始重读自己年轻时喜爱的书,对有些书,重读时懂了更多,而有些书则不再具有吸引力,这口味不同里面,嘀嘀嗒嗒,全都是时光走过的声音。至于我,我想自己是变得宽广了,能理解得更多了,口味也不再那么浪漫——和狭窄。所以说,时光嘀嘀嗒嗒地流淌而过,它也滋润了我的大地,让我心中绿意葱茏。

而一个深受意识流影响的中国作家能在阳光灿烂的异乡大街上到处找到意识的流动,并找到满大街脸上带着意识流动时恍惚表情的陌生人,在我的意识流动里,大学时代拥挤的大夏教室,木头黑板前外国文学老师瘦长的脸,还有白框的学生眼镜,“摩莉的意识流动”,这真是美好得很。

在6月的熏风里我几乎走不动路,于是我靠在一棵大树下,满耳都是时间洪流的涛声。这哪里只是城市漫游,这更是意识流写作手法的都柏林写作体验与速成。

(本文原载于2015年6月13日《新京报》)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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