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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政协会议上的人和事


来源:澎湃新闻网

赴全国政协会议,严肃的议程之余,还有着一些闲章,当时当地不觉得怎么,过后却会想起来,并时有温习。

赴全国政协会议,严肃的议程之余,还有着一些闲章,当时当地不觉得怎么,过后却会想起来,并时有温习。

还是第十届的会议期间,一日,餐桌边轻轻落座一位清俊的中年男子,并不起身检取食物,也许等候什么人。服务员给他斟茶,他道谢了,然后手指从桌面上试探地移动,触到茶杯,握住了。我不由感到意外,脱口问道:完全看不见吗?完全看不见,他答道。静静喝了一会茶,就有一位女性端了饭菜来到,将手中的碗碟放在他的手边,一一报告碗碟中的内容。应该就是中年男子妻子的她身材高大结实,面容开朗,说话响亮,始终带着笑音。吃饭间,我知道他是社会福利界,之前,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界别。他叫夏荣强,是中国盲协的副主席,来自福建,原先在军中,患眼疾失明,回到地方上从事残疾人福利保障工作。大约是后天盲症,夏委员没有人们惯常所说的“盲相”,眼睛甚至比一般人清澈,更可能是心境的纯净。

夏荣强委员用盲人电脑作会议记录。图片来自网络

从第十届到第十一届,人员多有变动,新的编组里,我们文艺二十六组有两位年轻的组员,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团长邰丽华以及她的手语指导李琳。我很高兴会议工作组没有将她们编进社会福利届,不是对社会福利界有偏见,而是因为倘若那样我就没机会认识她们了。小组讨论时候,每看见她们安静地坐着,就觉得有一种美好的心情。相映之下,我们这些所谓正常人的世界显得很喧哗。

邰丽华曾经发言,谈到艺术团去特拉维夫演出,当地有一个残疾孩子的博物馆,馆中针对每种残障性质而设计特殊环境,比如说,聋孩子的沉寂馆,那里的一切都提供于视觉,相反,盲孩子的黑暗馆则全依仗声音与触摸——邰丽华说,为体验盲孩子的处境,听力障碍的她走进黑暗馆,顿时被恐惧攫住,她好像进入到海伦博士的世界,看不见,听不见,和外界所有的通路都隔断了,此时,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盲孩子那么爱说话,声音给他们安全感。她的经验无疑拓开了我们单一型的认识空间,对存在的观念有了多种可能性,其实涉及了哲学的命题。她虽然分在文艺组,但她的提案多是关于残障人士的社会公益,有一件是关于导盲犬合法搭乘公共交通,如今,这项提议已经开始渐渐实现,我很感谢邰丽华邀请我在她的提案上签名,使我有机会表达我们共同享有这个世界的向往。

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团长邰丽华(左)以及她的手语指导李琳(右)。  视觉中国资料

社会科学界的赵园,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有几次我们同住一个酒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因人多话杂,未必能有机会好好聊天。事先,赵园会和我约定,吃完饭别走,然后,找一张空桌坐下,其时,餐厅里的人稀了些,嘈杂声也平息下来,聊天的气氛就变得郑重起来。赵园曾经研究知青文学,无论创作主体还是文本,我都可作为现象,充当她的材料。所以,我总是积极回答问题,听取意见,有时也会起些争执,争执的结果就难说了,我想我们都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当然,态度上她比我温和,也是有底气,心情自然从容了。

但有一个批评我却记忆至今,谈到《长恨歌》,她说到关于题材的差异,她的意思是,差异是存在的,大的事物与小的事物不能等量齐观。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可说是在艺术创作的要害,我从政协第十届会议思考到第十一届。十一届最后一次会议,我们约好饭后聊天,梁晓声也参加进来,谈到时下流弊,不由心绪翻腾,激昂时,不由起身挥臂,慷慨陈词,至最高潮处戛然止住,拂袖而去。可是他的演讲却引来另一张桌上的一位先生,移座过来接着发表言论,一发不可收拾。我和赵园插不进话去,只有洗耳恭听,面对询问的目光,就要点头称是。

餐厅这地方就是一个公共空间,不相识的人在这里相聚,相识的人也在这里离开,找人是在这里,找不到人也是这里。有一回,韩美林为我带来礼物,在餐厅逢人就问:看见安忆没有?隔一时来到,几乎老少男女,包括餐厅服务员,纷纷告诉:韩美林找你。都知道韩美林和我挺“哥们儿”。真是有面子!

政协委员王安忆与范小青。  图片来自网络

本文发表于2013年3月《中国政协》杂志,澎湃新闻经作者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责任编辑:冯婧 PN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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