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锦华:中国电影无法触碰历史幽灵 但能呈现历史被删除的状态
2016年01月18日 13:30
来源:凤凰文化
作者:凤凰文化
2015年年末,凤凰文化邀请到了著名文化学者戴锦华、独立电影制片人张献民、《心迷宫》导演忻钰坤三位嘉宾,就“幽僻处可有人行?票房盛世下的小成本电影”展开对话。
忻钰坤
忻钰坤:影院的“差异化经营”是小成本电影的出路之一
凤凰文化:除了之前提到的FIRST影展这类青年影展,还有哪些资源或平台可以扶植小成本电影?
忻钰坤:我自己的感觉是,小成本电影的上画的高潮已经有了,真正盈利还是非常少数。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有些电影可以通过豆瓣、影展信息了解到,但很难在影院看到这些电影。观众要看小众电影的呼声越来越高。影院的经理在跟我沟通时提到一个“差异化经营”的做法,这是一个很好的趋势,一个商圈里四个影院放同样的东西,那么大家都输了。如果能做到差异化,电影院能够找出和商场整体风格相结合的调子,也会聚拢更明确的电影受众,并有更好的黏度。这样的影院一家两家、一个城市、两个城市慢慢多起来的话,我们所希望的文艺片院线它自己就能生长出来了。
张献民:资本不是电影的全部价值,电影也是一种艺术表达,看电影也是公共空间中发生的一个行为。我个人从2006年开始做校园巡展,现在全国还有三套展映系统。院线方面,做艺术电影的最早有星美,当然他们后来做大以后就不再做了。包括70后80后一批人做的“后窗”放映,还有我参与的今年的“齐放”,在全国16个城市、34个电影院做的一个的联动展映,前后有两个月的时间,六部影片大概放了200场,当然票房数字是很难看的。可能以后会建立起介于大众院线和影展之间一种模式吧。
还是有人在做事情的,我不尝试的话,别人也会尝试。但我会发现和官方建立起对话很难,比较有名的例子就是去年他们把北京艺术影院最大的一笔奖金给了成龙先生的耀莱院线。
凤凰文化:接下来想请老师们聊聊电影营销宣传的事情,《烈日灼心》上映时我注意到一个的现象,为了拉拢所谓的腐女观众,片方着力强调了片中的“同性恋情节”,还请到了李银河女士和淡蓝网的总裁在798做了个映后谈。看过《烈日灼心》的人都知道“同性恋情节”绝非电影的主线,怎么看优质小成本电影在宣传上的这种尴尬呢?
戴锦华:资本都是不择手段的,我可能不愿意拿《烈日灼心》这部优秀的作品来举例和展开。和观众的关系正如刚才提到的,如果想诉诸主流大众市场,主流大众市场的概念又是非常混乱的,对主流的电影制造业的想象又相当小众,比如有一位中国制片人的头儿曾对我说,“电影应该给多数人拍,但我们不想给多数人拍,我们只想给90后拍。”中国电影市场的混乱、疯狂和非理性在这儿:大家想扑主流市场,又不知道主流市场是什么。于是一会儿是囧系列,一会是青春系列,一会又是IP。但IP根本就不是什么新发明,是业内一以贯之的传统做法,比如,1960年代购了《夜访吸血鬼》,1990年代才拍;1950年代购了《魔剑》,几年前才推出,只不过是一种投资和储备题材的方法,而现在变成了好像IP电影就是一切,对IP本身的理解越来越狭窄和荒唐,而IP又成了一种非常态的资本获利、获暴利的逻辑。
我跟谢飞老师之前也讨论过,艺术院线不是不可能,它面临一个自我的经营,需要有自己的片库和规模。仅仅通过年轻导演的尝试,它的量是不足够的,面对大的市场,比如可能要向全世界购买100部、200部的艺术片、历史片作为储备。
我相信今天来到现场的读者都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共识,那就是我们到电影院去不是找乐子的。我有把握说,通过电影,你仍然可以了解今天世界上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在主流媒体里看不到的那些,所有的思考、质询,很多时候先于思想家的表达,凭借艺术家的直觉、敏感,现实生活中的体验来呈现的。
凤凰文化:下面把时间交给现场的朋友。
读者:刚刚谈了很多院线的问题,那现在国家提倡的是“互联网+”和大数据,院线有没有可能被互联网颠覆?
戴锦华:要是影院都死亡了的话,咱就甭坐这说了。影院死亡就是电影死亡,而影院是电影的艺术。这个空间本身,观影形态的本身,构成了电影的魅力和电影的特质。不能因为现在能在电脑上看就认为电影院可以被替代。没在电影院看过电影的人,就没看过电影。“互联网+”是现在的国策,但它跟电影艺术本身,夸张点说没半毛钱关系,不用跟我说网络自制剧或者微电影,现在微电影或网络自制剧基本上是在履行着商业广告的功能。有的广告植入做得非常巧妙,我自己也蛮喜欢看,但那跟今天我们讨论的电影是不相干的事情,这是我的理解。
读者:就我个人的观影经验而言,让我走进电影院的有两种电影:一是有社会话题性的,比如前段时间的《煎饼侠》《夏洛特烦恼》,不去看跟同事聊天都没谈资了;二是想去感受特效的,比如好莱坞的大片和《寻龙诀》。今天我们讲的这类小成本艺术电影,我也很喜欢,但一般会选择放在家里下载看。一方面我们想在电影院里看到“值回票价”的电影,一方面这在客观上导致了独立电影的困境吧,两者该怎么平衡?
戴锦华:你刚才描述自己看片的选择,可能是今天相当多中国观众的看片选择。但你们选择本身就是中招了。无外乎中了两种广告的招,一种是所谓的构成了谈资的,不是“话题电影”,还不到“话题电影”的程度,而只是它特别适合于茶余饭后;第二种,大片,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推销什么,你买什么,基本上你是在主流的推进当中走进了电影院。
但你刚才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叫做“值回票价”,我想问一下什么叫“值回票价”,现在普遍地把“值回票价”定义为我进去了有视听震撼,视听愉悦,说来说去,就是20世纪30年代软性电影的旗帜,给眼睛吃的冰淇淋,给心灵坐的沙发椅,没进步啊。过了一百年了,咱们得有点长进是不是?我觉得我们到影院当中去,这算是一种诉求吧。电影有用眼睛去看的,有用肌肉去看的,但还有用头脑和心灵去看的电影,当然也用肠胃看的电影,比如那些血浆片,很多人喜欢那玩意,看得要吐了还很高兴。
所以我认同选择是多元的,问题在于你刚才所描述这种选择是一元的。我不知道比如在《夏洛特烦恼》当中,你值回了什么票价?我真的很好奇,你刚才说那两部刚好是我没看的。即使我这么敬业,还是没看。
读者:请问张献民老师,对于未来想要从事独立电影的导演们,应该从哪些渠道获取资金和资源?
张献民:我看到最早一批的独立电影导演,他们主要套取成功商人的钱,后来出现的一大批主要是掏自己腰包,现代新成长起来的这一批,有相当大比例的新现象是他们在花父母的钱,所以整体上来说,这跟中国社会是同步的。家庭也是一种社会结构对吧。
年轻导演寄剧本的第一个对象应该是贾樟柯,我收到的应该算是第二多的。坦率说,本子太多了我真的看不过来,我也不讲什么虚伪的话,如果你想要拍片,那几个电影节的创投计划应该试一下。但是任何一条路都不太好走,你很快会发现,到了关键时刻都还要拼你身边的既有资源,就是我刚刚提到的,2008-2010年之后随着市场逐渐的固化,大部分人拼的是实力,拼才智的已经非常凤毛麟角,我这样讲不知道会不会让你却步。所以理性来讲,三个渠道,一个看看你卡里有多少钱,算算身边有什么资源,跟别人借钱总得认识人家吧,第二个,拿着你的项目挨个敲门去,第三个办法,去各个公开的平台,比如电影节,去走他们的创投。
今天我们这个话题的设定,好像是要侧重讲小成本电影的障碍层面,但实际上可能性是非常多的。不要怕年轻,赶紧做事情,不要相信书上讲的东西,也当然不要相信老师们、像我这样的老师们讲的话。我不大相信五年十年之后年轻人的可能性还会像现在这样多,不要着眼于那95%的不可能,要揪着那5%的可能慢慢把它做大。
凤凰文化:在今天的活动开始之前,我刚好在朋友圈看到一句话,来自一位导演,他说“你们总让我说说拍纪录片中遇到的困难,这是我目前最大的困难。”本次的讨论就到这里。谢谢三位老师,谢谢来参加活动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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