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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业者”艾敬:我要为蓝领歌唱


来源:凤凰文化

艾敬,九十年代初以其独特的音乐风格风靡亚洲的民谣女诗人。1992年,艾敬发布第一张个人专辑《我的1997》,此后声名鹊起。二十三年后的今天,当我们第一次坐下来采访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紧锣密鼓地为她在意大利米兰的艺术巡展作准备。

要像孩子般光着脚丫走进历史

凤凰文化:如果说达•芬奇能盯着您的作品,您会不安吗?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作业?

艾敬:不会,我不是交了一个很好的作业。我是觉得也许有一天,可以想像跟达•芬奇站在同一个时空。我们当下是要做一个跟过去的“对话”,我们要有一些东西传承下去,带到未来。将来有人看我们的时候,也会这样可以去解读我们,可以去用任何方式跟我们产生对话。如果我们总是站在历史之外,而不走进历史的话,那我们就真的好像飘过了。我觉得我们有这样一个使命,应该有走进历史的勇气,并且应该这样去做。

凤凰文化:您怎么样看待不同文明的交流?一个东方,一个西方,但是又是很现代主义的东西,你觉得这种对话的价值在哪里?

艾敬:我觉得这个需要我们去拿捏的一个地方。我们代表中国,我们本身就是一个中国元素的存在。我们背后的文明历史,所有的经验,学到的、看到的、听到的,要带进来。同时我们还要拿捏,要无痕迹地把这种元素表现出来,不能让这种身份变成你太沉重的包袱。就像我画“love”的符号,很多人说,你用中国的“爱”去画。我会觉得没有必要,因为love既是一个符号,你也可以看不到这个符号,它是全世界人都能读懂的,你不一定要用中文去做。我的意思是说,当你走进一个国家的历史,想要跟它对话的时候,既要代表自己背后一种有价值的东西,同时你也要有一种没有国家界限、没有文化界限的心态。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光着脚丫走进历史,要有那种想象力和勇气。

艾敬作品《LOVE》

你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你可以跟任何历史、伟人、画家、哲学家、科学家对话,发出你的观点。或许他们非常高兴,或许他们就觉得应该有人看到我这幅画,看到我这个作品,为什么不呢?我们难道只是去参观、仰视他们的吗?我觉得我们如果不走进历史,我们就在历史没有痕迹,我们应该把自己写在历史里面。无论是否能够留下来,那不重要。因为我们也不会知道自己会不会留下来,但是如果我们都不走进历史,不脚踏实地,勇敢地去书写历史、走进历史的话,那我们就是等于错过了一种存在感的表达机会。

凤凰文化:你对观众有预期吗?您希望他们接受您怎么样的信息?

艾敬:我希望他们能够体会到我的尊重和爱,就像我的名字一样,艾敬,带着对历史的敬畏之心,带着一种超越国家和国界的情怀。我希望他们能够看到这一点,感受到这种温暖。

馄饨面给人果腹的愉悦艺术给人另一种愉悦

凤凰文化:很多名人也会跨界,但是对你来说,就像你自己说的,这不是一个玩玩的事情。现在我们都不能再称呼叫歌手或者音乐家,而是艺术家艾敬。能不能跟我们谈谈艺术本身,对你生命的影响,跟打开的过程?

艾敬:有的时候,比如说今天早上,我在健身房运动的时候,我看新闻。我喜欢看凤凰卫视资讯台,每天新闻很多。我看到最近,尤其今天看到的都是战争、战火,缺粮少食的饥民、灾民,在海上漂流的难民等等。这个时候,我真的失落,或者是英文词叫depress,沮丧。忽然间,我会觉得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我们每天做的事很较真,还要设计这个,设计那个,什么材料,尺寸。我所有较真的事情,跟这个世界有什么关联,我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什么是艺术家,什么是艺术,艺术给生活、给人们能带来什么?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战争和疾苦的话,我们是没用的人,我们是不被需要的人。只有一个和平的环境,一个优雅环境,我们才会锦上添花。

与那些每天做着平凡工作的人不同,我们把时间消耗在创意的的工作里。别人做一碗馄饨面能喂饱人,我们不是。我们画一幅画,能够给人心灵慰藉,给人以想象力,以美好的感受。吃馄饨面的感受可能是吃完饱了,下一顿还饿,还得吃一碗馄饨面。我们这幅画,或者作品,能够在他脑海里,在他饿的时候,或者饱的时候,都能想,给他以美好的感觉,他觉得他也可以过另外一个方向的生活。我觉得艺术是这样的。

但你说艺术在战争面前,在灾难面前,在疾苦面前,有用吗?没有用。所以我有的时候觉得,所有的身份界定,别人怎么看你,或者你自己所有的外在的东西,都没什么用,关键是要踏踏实实去生活。我们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在一个没有战争疾苦的环境里,去做点事情。如果忽然有战争来了,我们赶紧看看能不能有点面粉,做几顿馄饨面,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真是这样。

有的时候,我会忽然觉得天上地上的差别,落差非常大。当我在工作室里,我全神贯注的去坚持我相信的东西,我相信创造美好的东西,我觉得我能给别人带来美好的时候,非常坚定。然而出了这个空间,我们必须了解社会,了解这个世界。现在我们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我们可以搞创作,我们可以保持这种生活方式。让做馄饨面的人,安心做馄饨面,我们在画室里安心作我们的画,这是非常难得的。如果真的是世界不和平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有。所以艺术创作有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充满力量,我的价值是巨大的。

我认为我这一世有价值,有存在感,在我文章里已经说过了。然而我也在忧虑,就是对和平的渴望,这个跟我自身的信仰有关系。因为没有那些我所相信的一切,我都没有机会去实施。我没有办法保持我这样一种生活状态,我跟世界的一个对话。所有外在的那些不切实际的身份界定,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不会去顾虑到、思考到,我关注的是作品本身。做馄饨面的人,给人以温饱,果腹的愉悦。而我相信,我做的东西,能给别人带来另外一种愉悦。

手工业者给我谦卑跟感恩的心态

凤凰文化:抛开祖辈跟父辈在成长中的影响,包括天分和知识,这种谦卑跟感恩的心态,是艺术给你的吗?

艾敬:不是,我觉得是手工业者给我。当你真的去干活,每天去干活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活,什么是工作。在这过程当中,别人给你的帮助有的时候是来自天分,然而当你发觉自己继承了父母的这样优点,那样优点,继承了祖父母这样优点,那样优点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给了你很多东西。在干活的过程当中,你会觉得所有外在的力量,包括天分,都使你非常感激。就像你在长途跋涉当中,突然空降了一瓶水,你是什么样的感受?在你走到一个沙漠里,还能坐下来吃一盘沙拉的这种感觉。所有的外力,你自身以外的天赋给予的,外力的帮助,你都会觉得无比感动。这在我变得真正谦卑以后,自然而然的就会产生。

我以前不会,我年轻的时候,觉得哭是什么?弱者、哭、流泪,我没见过,我自己不会,不懂。我十几岁离开家门的时候,我父亲送我上火车站,我没有流泪。为什么要流泪?开心的不得了。哇!我要去闯世界了,我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是弱者的表现。 

而现在我经常会流泪,我的眼泪有点滥情,常常容易感动。但是之后会后悔,怎么又激动了,怎么又被感动了,好象有点多余。当然那一刻都是真实的,都会很容易被感动。

回到父辈的“蓝领”阶段我很踏实

凤凰文化:您还提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概念,就是蓝领和手工业者,我也想让您从艺术的层面,谈谈对这两个词的理解。您要为蓝领歌唱,今天真正的成为一个蓝领,这个是跟您童年的经历有关系,还是您的一种情结?

艾敬:跟我的童年经历有很深的关系。我在沈阳这样一个重工业城市长大,我父亲母亲都是工人。他们没有机会去求学,只能用手工去维持家里的生活,然后这样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下来。蓝领阶层的艰辛,蓝领阶层的满足,蓝领阶层对整个社会的贡献,都使我尊重和热爱。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一直渴望大众喜欢我,我觉得我要为蓝领歌唱,那个时候我一直是觉得这是我的目标。然而走着走着,自己的音乐作品,似乎越来越偏离大众

凤凰文化:你是雅癖的东西更多。

艾敬:不是雅癖。我觉得我走得太快了,比如当人家要出国的时候,我说中国制造,我谈回国的感受,我就已经是海归的心态了。所以我总是走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离社会氛围越来越远。我个人的经历本身也是。我身体的移动也是很快,所以想到的跟看到的东西,也很多。但并不是我的内心偏离了大众。我的内心一直觉得,蓝领就是要我们去歌唱的。后来回北京,开始画画,在这个工作室我慢慢地就变成了蓝领。

凤凰文化:变成手工业者?

艾敬:对,手工业者。觉得很好,终于回到我父辈的蓝领阶段,让我觉得很踏实。因为我一直都尊重工人、手工业者,从小我就崇拜他们。所以现在我能做回蓝领,我很高兴。

凤凰文化:能不能讲一讲您一天从早到晚的工作流程?

艾敬:就是来了赶紧换工作服,争分夺秒。没有一个老板看着你的,而是要严格自律,否则出不来活,手工业者就是这样。你今天也许不舒服,或者比较疲惫,但你也要干,干一点点。这跟我过去的经历都有关,比如我在90年代,在日本很多演唱会,那个时候我就要练琴。台上都是一流的乐手,日本最好的乐手,我的节奏不能弹错。我不是Solo吉他,是节奏吉他,那节奏是最基本的,错一点点都不行,节奏必须要稳,同时还要唱,这个只能靠苦练。

所以我在酒店想起来我们的古语,“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每天练练练,只有这个,练到你很自由,你没有负担了,忘记这个东西的时候,那个状态就是对了。同时我有一段时间,我跟我的教练练健身的时候,他就说你很累的时候,你来练十分钟,五分钟都没有关系,肌肉是有记忆的。不能今天不舒服今天不练,明天也不是很舒服不练了,后天还是到大后天练,不是这样的。工作也一样,我要求自己一定要有一个工作状态,每天都要工作。工人就是这样,每天都要工作,这个工作不在于你多少,在于一个质量。你说你平时都不练,你想长跑,每天都不活动,忽然就冲刺100米,那也不太可能。所以就是一种虔诚,对自己信仰的虔诚。每天我跟我的同事们都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念经,来了工作,这是一个工作经,你每天要去念。

艺术家的落寞在于:荣耀之后一无所有

凤凰文化:我看您现在一些文字,包括一些采访,觉得您好像进入另外一个阶段。我也写过文章,说大家都活着转世了,一边活着,一边在更新自己另外一个身份。现在这个阶段,对您来说,在艺术这个领域,是不是已经到比较随心所欲,比较顿开的阶段了?

艾敬:我没有,我还没有这样去总结。我总觉得有两个自我,一个是非常谦卑的自我,在最谦卑的一种工作状态下去踏踏实实工作,每一点每一滴。还有一个就是特别骄傲的自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真的很为自己骄傲,就是有那种满足感。但是这种满足感都是瞬间的,就是完成一个作品之后的满足感,然后马上就又归回一种一无所有的状态。

我春节回纽约的那段时间,我看了一本书,是一个德国艺术家写的。他有一段话描述艺术家很有意思,“艺术家是一群持续的落寞者,他永远得不到自己的满足感,他只能在酒精里去找宽慰。”我觉得他说对了一半,艺术家的没落在于他太集中精力去完成某件作品,然后他也得到极大的满足。因为完成之后,想象力变成一种物质完成了,就像你盖一个房子,你都会有满足感。但是满足之后,马上就是落寞。这种落寞就是你想到你还要从头开始这一个过程。

我觉得我这么多年来,从做唱片开始,一张唱片的成功,一首歌的成功之后,面对的就是要重新开始,从零开始。这种感受,是外人无法体会的,不能言说的。真正在这里面进行当中的人,才知道每一步都比以往更难。仅仅是困难,不能说明自己所遇到的。2012年,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做完展览之后,我也有瞬间的骄傲。觉得自己好像打了一场比赛,然后是一个冠军一样,站在国家的平台上,我豪言壮语发了一条朋友圈,说“站在国博的平台,我看到了全世界”,觉得自己一定要向世界进发了。然而之后的那种落寞感,就像划过夜空的一道流星。你还要回到起点,要为下一次愉悦,一次闪亮,付出更大的艰辛。在那之后,去年5月在中华艺术宫的展览,叫“艾敬的爱”,再到今天在米兰的昂布罗修美术馆的展览,叫做“对话”。每一步都难,比以往更难。而我到现在才有一点清醒的意识,我意识到自己未来的路会更加难。我至少我现在知道了,我更谦卑了,所有瞬间的骄傲留给自己,我要更谦卑,因为随时就归回到零了,所有的荣耀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你只是完成了某个展览,某些作品而已,仅此而已。

[责任编辑:杜鑫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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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19年代访 “手工业者”艾敬:我为蓝领歌唱 http://d.ifengimg.com/w120_h90/y0.ifengimg.com/pmop/2015/08/19/6118248a-304d-429c-bb3d-960d8e95f5d2.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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