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高校沦落为权力教师的储备后宫

性骚扰的定义，不在于你的行为有多接近于性行为，关键在于是否在性的范畴之内侵犯了对方的尊严，无视对方的拒绝，用身份地位堵住了对方发泄不满的渠道。

10月14日晚，在考古学博导性骚扰案爆发三个月后，厦门大学终于向外界公告，“经查明，吴春明与一名女研究生多次发生不正当性关系，并对另一名女研究生有性骚扰行为属实。该行为严重违背作为一名教师应有的基本职业道德和操守……决定给予吴春明开除党籍、撤销教师资格处分。”

只是，对于厦大的处分，仍然难以让人满意。前一天东方卫视刚刚播出相关节目并公布新证据，吴与学生聊天记录和短信曝光，曾三次与其开房的当事女生称“吴在办公室拿出避孕套，要求与其发生性关系”。厦大为何不对吴春明是否对其他女学生有性侵行为进行调查？媒体曾报道的用学术经费开房来实施性骚扰，是否涉嫌其他违法行为，为何没有调查？这都没有提及。

也就在几天前，四川美术学院副教授王小箭，被拍到一组他在吃饭时强吻女学生的照片。王小箭承认了事实；学校亦迅速回应，称举报内容属实，王小箭为该校退休教师，学校决定禁止其参加该校任何教学、科研和学术活动，降低其退休待遇。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看时，意味深长。当然，两所高校处理问题的反应速度和公正性有很大差别，这涉及到是否有学术腐败的问题了，这是另一个层面，在此不多谈。我关注的是，为何在诸多教师对学生进行性骚扰的案例中，迄今仍然有众多的舆论站在施害者的一方？

很巧，就在10月9日，教育部发布的《关于建立健全高校师德建设长效机制的意见》中明确：建立健全高校教师违反师德行为的惩处机制，划出对高校教师具有警示教育意义的师德禁行行为“红七条”，并建立问责机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条，就是“对学生实施性骚扰或与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意见》出来时，还有争议的声音认为，这属于多此一举、叠床架屋：莫非不出台这个“师德”的条文，就可以“对学生实施性骚扰或与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吗？

但如今看来，“禁止对学生实施性骚扰”这一条，远远没有达成共识，为其背书者大有人在。

在厦大事件中，吴春明在本系中拥有较大的学术权力，利用了导师和学科带头人的公职身份，控制、接近和骚扰学生；他甚至不介意留下文字证据，大方承认自己就是要骚扰和纠缠学生。事实证明，他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率先晒出证据、通过组织途径多次投诉吴春明的当事人“青春大篷车”，因为最后与吴春明发生了关系，被认定为“不正当性关系”，性骚扰不成立；而另一名女学生“汀洋”为了抵挡这种骚扰，付出了拿不到博士毕业证等巨大代价。但牵涉到的更多的女学生呢？没人追究了。

令人费解的是，事件曝光后，在网络上充斥着许多辱骂。有人认为举报的女生“脱了裤子拿学位，拿了学位曝光老师”，“一定是有什么没达到的目的，然后翻脸了”，认为这些女生是性贿赂或者性敲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也就是说，如果以是否服从作为性骚扰的标准，那么性骚扰的责任就被巧妙地转移到了受害者这一边。对于性骚扰如果抵抗失败，那么就不配当受害人，只能当共谋者，变成了“男盗女娼”。事实上，被认定为“不正当性关系”的“青春大篷车”，她曾反复找心理咨询、对老师倾诉、并向系里投诉，却得不到回应和帮助，反而引来吴的进一步打压。

王小箭事件中同样如是。事发后的第二天，网上就传出来一系列图片，证明王小箭人缘特别好，男学生女学生都与之拥抱、亲热。王小箭的学生称其“性情中人”，“经常通过啤酒释放艺术激情”，“生活中‘有些放纵’”，但的确是好人，云云。王小箭本人也说，他吻学生是在“哄”学生，这不算个事。

性骚扰不奇怪，奇怪的是络绎不绝地为性骚扰洗白的。

事实上，所谓风流、性情中人，只能是跟愿意与你亲近的男男女女亲近，但去强吻不愿意的人，就是性骚扰，就是对他人的侵犯。侵犯他人，绝非自由。况且，在高校中，教师与学生是存在着明确的权力关系的，哪怕王小箭退休了，也对女实习生的工作有着影响力。很多人不去指责拥有权力的一方，反而认为，受害人反抗不力就不算反抗，就是你情我愿……可是，年轻的女学生们，有多少资源可以抵抗教授们的骚扰呢？

不要以西方国家的“性自由”来为性骚扰和性侵来辩解，他们对“性骚扰”的防犯比我们苛刻得多。在美国高等院校中，禁止有共同学术兴趣的师生之间有浪漫关系。这个规则，作为学校的规章政策已经被大部分大学采纳。谈恋爱尚且不可以，何况性骚扰。性骚扰的定义，不在于你的行为有多接近于性行为，关键在于是否在性的范畴之内侵犯了对方的尊严，无视对方的拒绝，用身份地位堵住了对方发泄不满的渠道。美国的高校教师@薛涌微博评论说：“当教授不应该这么和女生说话。中国国情不懂，在美国麻烦大了。借给你个胆子也不敢，除非不想干了。”网友@平凡美国百姓说：“在我曾就职过的公司，如果邀异性共餐，被拒绝二次还继续邀第三次的，就算做性骚扰；如果在异性面前公然说下流话开荤段子的就更不行了，当年有件案子公司还因此被告输了官司。”

而反观我们呢？如果受侵犯的女学生在受伤害之后还要被污名化，承受舆论带来的二次伤害，那么，就越发不敢有人反抗这种侵犯；不仅“禁止对学生实施性骚扰”的师德不可能实施，高校也日益沦落为权力教师们的储备后宫了。

●侯虹斌（编辑，专栏作家）